下了山后, 陆玠正在解着系在树上的缰绳,听见身后蹬蹬蹬跑来的声音,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陆哥哥!陆哥哥!”白凝在身后大喊, 陆玠牵好马, 转身看去。
“借你的马儿用一用。”
陆玠不着痕迹的笑了笑, 把缰绳往她手中一丢。白凝伸手抓住, 左脚踩上脚蹬, 右腿往后一扬,帅气的跃了上去,毫不拖泥带水。
“谢了!”她不暇多言, 两脚一夹马腹,高亢的喊了一声“驾”。马儿闻声出啼, 迅疾驰出。
陆玠目送她飞奔走远, 直到人影已看不见, 才抖了抖肩膀,觉得两袖轻松。该做的都做了, 现在,是他去看阿彩的时间了。
他又折回到人声鼎沸的集市上,买了一匹马,往与白凝相反的方向驶去。
很快,他就能再见到阿彩了, 把她冷落了这么多日, 不知道会不会生气……不过生气也没关系, 他会把她哄到消气为止。
……
虽然白凝听到陆玠的话就快马加鞭的出发了, 但毕竟是几百里的路程, 短时间内无法赶到。平西王知道托拖的越久变故就越多,于是命令秦佩里一波连着一波的不停进攻。
刚开始御林军的箭矢和狼牙檑木还能抵挡不断往上爬的敌人, 但随着云梯的增多,往上攀爬的人密如溃堤之蚁,不出片刻便攻开了他们的防守,打开了皇宫的大门。大门一打开,南军的士兵们便如虎添翼,一股脑的全都涌了进来,杀声连天。
李知荀安排的这支御林军虽然十分精悍,但毕竟寡不敌众,只得一步步后退,最后竟然退到了玉鸾殿附近。
黎青怕那群人攻进来,赶紧命人把玉鸾殿的大门合上,并且把屋内所有的重物都堵在门口,就这样还不放心,时不时的用耳朵贴在墙壁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着听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隔空喊话,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幽藏了十几年的平西王:“殿上的所有人听着,现在打开殿门你我面对面的谈一谈,兴许本王还会网开一面。如果还继续死守,别怪本王一把火烧了这里!”
殿内没有人应声,平西王继续道:“我数三个数,一!二!”还是没有动静。他往旁侧看了一眼,身边的弓箭手心领神会的把带有火的弓箭举了起来,对准了紧闭着的朱红色大门。
“再给各位大人们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们乖乖的出来,我保证不会伤诸位一根汗毛。”
“三……放箭!”
“等一下!”暗红色的大门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停,“等一下……先不要放箭。”
平西王摆摆手,弓箭手将燃着熊熊火焰的的镞矢指向了地面。过了好一会儿,沉重而笃实的大门才发出吱呀一声,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渐渐露了出来。
这人影正是丞相黎青。刚才是他命人把门关上的,还在门后堆堵了许多重物,害怕那群杀红了眼的人冲进来伤了自己。现在又由他打开,依然是害怕对方伤了自己,喊出了在平西王耳里听起来像是投降的话。
其实有很多人是不愿意做忠贞烈士的。先王已逝,他们作为一朝臣子,该尽的仁义也算尽完了。眼下李知荀当皇帝是当,平西王当皇帝也是当,自己不过都是卖力求生、拿着俸禄过日子的下人而已,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这些念头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为李家服侍了这么多年,投降的话实在是老脸拉不下来,死后也愧见九泉下的列位先帝。
可是黎青不一样。他这个人爱名爱利,曾经还为自己能当上国丈大人而欢喜了好一阵子。管他什么黄泉来生,那都是后话,他要的是这一世的荣华富贵。所以他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没人敢站出来,那他就自己站出来。反正看眼前的情形,李知荀是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了。倒不如先向平西王示好,博了他的好感,或许自己可以逃过这一劫。
“丞相大人。”平西王还算客气,屈身行礼了见面礼。黎青本来惶恐,心想着先试试他的态度,此刻见他也不算多么刁钻强势,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
“平西王爷,真是好久不见啊,哈哈!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去探望探望你,可是近来实在是公事繁忙,抽不开身……”
平西王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丞相为国为民,自然是国家大事要紧。我杨天奇区区一个异姓王,能得丞相惦记已实属荣幸,不敢再多劳驾。”
“平西王爷这说的是哪里话,区区这个词怎么能用来形容您呢!”
黎青摇摇头,试探着朝前走了两步,那些刚放下的火箭又齐刷刷的指向了他的脑门。
他条件反射的举起了双手,仰头看向了跨坐在马背上的平西王,讪笑道:“平西王爷,您看这……”
他话说了一半,觉得平西王应该能够意会。既然要面对面的谈一谈,那讲究的就是一个心平气和。所以他想让他先把这仿佛要吃人的弓箭手给先撤走。就算不撤走,站远一些也是好的。他这人有一个毛病,一看到这些白森森的冷兵器就觉得腿肚发抖,站立不稳,更别说跟他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了。
平西王似乎没有看到他四面受敌的窘境,拉紧缰绳调转了马头。
“劳烦丞相把大殿上的人都带出来。”
黎青见请求被他如此倨傲的无视,心里十分的恼火,像被人结实的当众打了一巴掌。若是平常,他早就甩甩袖袍一走了之,他黎青何时受过别人的脸色?
可是现在,他在平西王眼里就如一只能轻而易举捏死的蚂蚁,容不得他显身份摆架子,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回了玉鸾殿。
“各位大人……请随我出去吧。”
黎青嘴边的肌肉在抽搐,一方面为平西王的不留情面而怀恨在心,一方面为殿上响起的窃窃暗笑而感到丢脸。巴巴的跑出去讨好,却热脸贴了冷屁股。身为万人之上的丞相居然向区区一个异姓王低了三分头,更可笑的是人家却不屑一顾毫不领情!
其他人没有听从他的命令,都扭头看向了李知荀。虽然心早已逃出了玉鸾殿,可是脚上却没有半分动静。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不开口,他们谁都不敢迈出第一步。
李易亭穿过人群来到李知荀面前,低声唤了一句:“七哥……”
“我知道了。”李知荀长叹一声,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从每个人的眼上扫了一遍,声音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各位大人先随丞相出去吧。”
李易亭闻言偷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按理说,追求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唾手可得的东西就这么付之东流,一定会心有不甘。可是他却如此的平静,平静到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平西王会夺走他即将得到的王位,反而像在以什么为诱饵设一个更大的陷阱。等该跳进来的人都进来了,再一下堵住出口,赶尽杀绝。
希望是他多想了吧。不然这样的七哥,算计的让他有些害怕……
其实他打心底里是不希望他继承皇位的,他幻想的未来是和七哥一起纵马行天下,醉卧山水之间,尝尽人间百味。可是这也仅仅是幻想,他有他放不下的东西,他也不舍得剥夺他的抱负。
“还愣着干什么?不出来吗?”李知荀已经走出了很远,回头看到李易亭还愣在原地,忍不住开口提醒他。
“哦,来了……”
李易亭提步跟了上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一把拉住李知荀:“七哥,你就不能放弃王位吗?”
李知荀看着他不说话,他急道:“我们去求杨天奇,让放我们走。你不是一直喜欢山水风光吗?小时候我经常看见你望着父王画的山水画出神。你放弃皇位,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去看大漠孤烟,青山飞鸟。我们可以一辈子不再踏入怀城半步。他爱当皇帝就让他当好了,重要的是我们能在一起,不是吗?”
李知荀把他的手从手臂上扯下来,眼里的痛一闪而过,表情变得坚决:“我李知荀,这辈子,从来不求任何一个人。”
李易亭无力的垂下双手,满眼闪烁的盯着他垂下的修长的脖颈:“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我就相信你。”
李知荀抬起头望着他,微不可闻的叹息:“我说我李知荀这辈子……”
不要说!求求你了……不要说出来,李易亭在心里默祷。
“从来不求任何一个人。”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连睫毛都在颤抖。李知荀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弟弟有着非分之想的那天清晨。他像现在这样闭着眼睛,睫毛浓密而黑长,粉玉似的脸蛋儿上长着两瓣桃花色的嘴唇,让他想凑上去咬一口。
李易亭眼睛闭了好一会,直到泪意消失不见,才敢睁开眼睛。可是当他掀开翅膀般扑闪的睫毛,眼前出现的是一张无限放大的脸。
他错愕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鼻尖几乎触碰到一起,甚至能感受到从那张嘴巴里轻呵出的兰气。李知荀垂眉看入他的眼睛,魔怔了似的亲了上去。
“七哥?”
李知荀身体僵了僵,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色如常的转过身去,还是那淡淡的语气:“走吧,平西王爷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