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因自己打退强敌而一派兴高采烈的人们,半琴径自走到雪溪面前,脸上表露出对世间一切的淡漠:“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身为武林盟主,居然还要亲自涉险去深入龙潭虎穴。因为你要保护的,全都是一些毫无指望的人!”
雪溪听了不由苦笑:“你何必非要把话说的这么明呢?”
“无所谓的吧?”
看着他独自往住处走回去,杨琛呆呆注视自己被丢弃在地上的剑!
“是啊!真正面对危险的时候,我们自己居然完全无能为力。这样的话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享受别人的胜利?”
众人听了一愣!霍亨正好在他旁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头:“琛弟,你说什么呐?咱们可是同门,半琴赢了当然也是咱们义侠山庄的光荣,有什么资不资格的!”
迷茫的看着他,杨琛下意识反问:“那如果他输了,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霍亨一呆!这才明白半琴所说正因为没有人可以指望,雪溪才不得不那么大年纪还要只身犯险!那么如果没有了雪溪,是不是代表自己这些平日里习惯了自以为是的人早就该死了?
被人轻视固然不会感觉到舒服,但更难受的是自己根本拿不出只言片语可以辩白。
感到气氛沉重,雪露沉吟问:“爷爷!刚才我见半琴用的剑法好像就是观雪剑意,可似乎又不太一样。他到底练的什么功夫啊?”
见所有人眼光都集中向自己,雪溪缓缓点头:“那是他在练成观雪剑意之后自己领悟出来的,也可以说是他自创的剑法。而我也只在五年前看他自己练功的时候见过一次,完全没有招式的束缚,仅凭实战应运而生,发于心,显于像,虽然没有招式,但已经深的剑术至高精髓,比观雪剑意的造诣又进步了一大截!”
刘素茵听着不禁惊奇赞叹:“那孩子的天赋居然高到如此地步!难怪魔宫煞费苦心也一定要把他找回去……”
“魔宫要找他回去,原因并不仅是如此。至少在今天之前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他已经练出了那样的剑法,而且他刚刚也的确已经使出了全力,足见魔宫的实力确实非同小可。”
“这么说来,虞方胜的目的还是为了吸取他的功力?可那殷瑶姬不也是和半琴一样?但……”
半晌,雪城突然沉吟问:“莫非,问题在于半琴身上的毒……?”
众人听了一惊!雪溪暗暗看向自己的长孙,心里暗感一股诡异!
“以殷瑶姬所言,魔宫之前也曾有她和半琴一样的人,因为不甘臣服毒发难治,还引出了很大的麻烦。所以他怕半琴一旦毒发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才会急于找回去。至于殷瑶姬,反正是在自己身边的,也并不急于一时。而现在最严重的是……”
“够了……”
被爷爷厉声喝止,雪城一怔当即不敢再说,但他的意思却已经让所有人明白了。
别人尚还没多想什么,可异道与贤贞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禁颇感落寞!
雪溪的为人处事或许的确找不出多少值得称赞的地方,但不可否认,他的才能的确是世间难得一见,况且一直以来他也的确为江湖做了很多。而如今他显然是后继无人,但子孙中却不乏寻常豪奢门第中利欲熏心之徒。长此以往这义侠山庄别说继续维护江湖,恐怕根本自身难保。雪溪一生数十年的显赫威名,也势必将要淹没尘寰!
经此一战,义侠山庄每天和杨琛、雪露学武功的人依旧和往日一样,但显然之前那种兴致盎然的感觉已经大大的减低了!而这也不难想明白,他俩虽然是得到了雪溪的真传,但修为还相差太远。况且在看到过半琴的武功之后,大多数人都觉得恐怕已经青出于蓝。
也就是说,当今的义侠山庄已经再也不会出现天下无敌的高手!
这个世上之所以有“故事”存在,是因为有可以创造“故事”的人!那么什么样的人才能创造故事?
首先绝不是大多数同样的人,而是极少数可以独树一帜的人!然后,无论他们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哪怕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但他们一定明白要得到什么,就要拥有足够的资格!
对杨琛而言,教导义侠山庄同门武功即是为了报答师门恩情,也是为了江湖大义。但他也是看的出来的,目前的师门中不仅仅是武功修为普遍不高,更重要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真心愿意和大家同舟共济。
而作为他自己,丝毫不会懈怠武功的修炼。他从来没想过要去和半琴相比,因为对他来说明天的自己比今天进步,这也就足够了!但看到他和雪露的努力,异道和贤贞这两个外人不禁感到心里极为悲凉!
“雪老一世英雄,可众多子孙门人中却只这一两个肯为师门尽心尽力,毫无私心贪婪的,也实在难怪他老人家心灰意懒,对教导子孙提不起兴致了!”
异道听了轻轻点头:“是啊!从当日初见,我就看出这杨琛虽然年轻,可颇有侠义心怀。而且即有担当,难得的还有机智。若是……”
听他欲言又止,贤贞苦笑声点点头:“我想雪老心里也一定明白,所以才选了这二人传承自己衣钵。只不过雪老的心思绝大多数还是花在了半琴身上,但我不得不担心!如果魔宫中人的话不是危言耸听,那半琴身上的魔毒实在让我很担心!”
“哼!不管那是真是假,我就不信咱们中原武林那么多人就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大不了闯进魔宫去抢出解药来,反正绝对不能让他们把半琴抢走就是了……”
相比义侠山庄中人心各异,半琴则显得大为不同!而说“不同”,并不是说他所想的和别人有多大区别。而是现在的他,根本什么都没在想。
单从脚步声就能知道身后来的人是雪溪,可半琴仍旧没有丝毫的反应!
就那么在他身后静静的站了好久,雪溪苦笑摇头,径自走到他对面坐下:“前两天消耗了不少功力,现在好些了吗?”
半琴右手肘支在石桌上,手托着下巴,眼珠都没转动一下!“没事!”
“就当是我多管闲事好了,五年前我就提醒过你。总有一天你要面对非常厉害的对手,如果你不能首先自己了解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力,迟早是要吃亏的……。”
人生中很多事都不单单是方法选择那么简单,因为关键必须是首先能认清事实。比如说:一个猎人拥有出众的脚力以及非凡的射术,习惯于只要发现猎物就可以捕获。但当有一天他仍旧习惯性的等待着猎物进入常规范围,准备射箭的时候却才发现猎物是一头极其强壮的熊,那结果也显而易见了!
雪溪所说的,就是半琴从来不会主动的选择去看清自己所要面对的一切事实,只会等待一切自然而然在意识中成型。所以他当日才会不慎被腾午算计,又差点深陷在绝亡阵中。
以前雪溪就曾提醒过他,但自己也知道没什么用。因为那时候的半琴所能遇到的对手,根本都不存在丝毫的威胁,雪溪自己也找不到任何理由证明自己所说的危险是确实存在的。
而偏偏半琴从来又是个仅仅只相信眼前所见的人,所以雪溪必然要选择此时对他敲响警钟,但其实自己也明白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我当然明白,上次只是个失误,而这次不过是估计不足。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对任何人手下留情了!”
有一种情况会让人觉得无论怎么转变都不能稍感舒服,那就是由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以前的半琴杀人纯粹只是受到了雪溪的指示,仅仅为了杀人而杀人。但今后,他将为自己而杀人。换言之,他甚至不会再去考虑要杀的人到底该不该杀。只要他感到丝毫危险,那个人就已经死了。
作为雪溪,完全可以预见到这样的发展,但他没办法去改变什么。因为在他看来,世俗教条中也从来不乏极端之说。比如:子女自杀也会被视为对父母的不孝。但世上活不下去的人却从来不少见,而那些不像半琴一样有能力的人,就只能永远活在痛苦的禁锢中。
而相比堕落,雪溪倒是更宁愿半琴可以活的更随性些!
“其实早在当年把你从魔宫带出来的时候,我虽然并不十分了解,可也料想他们应该有可以控制你的办法。这么多年来我也曾找过很多办法尝试研究你身上的血毒,可至今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没什么大不了,我自己可以控制就行了!”
雪溪摇头叹气:“哎!看到你当天用冰心咒熄灭火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可是有了毒发的迹象……”
正如雪溪所说,当时半琴持剑身入火焰,本来并没当回事。可当坤府的暗器袭来,他突然感到体内气息发生了失控,而且气海要穴中也产生的刺痛。所以当时他当机立断,不惜耗损功力运使冰心咒打败对手。
可这么一来,他的功力会加速消耗,而且很快会失去行动力。所以他之后就选择了抢攻,那就是为了能在自己失去力气之前消灭对手。
别人不了解内情,都只认为他的确武功奇高。可雪溪从他的出手,神情早已一目了然!
“我早就告诉过你,本门冰心咒原本出自魔宫三大神功之一的冰咒,而其他两种炎咒和毒咒威力至少都不在冰咒之下。况且当年我自己也曾身受炎咒重创,若非恩师舍命相救,早就没命了。可如今的你,就算我不惜一死,却也难以去除你体内与生俱来,早已浑如一体的血毒。就像殷瑶姬说的,你所以至今还没毒发,一来是因为你并没有从小雪溪魔宫正统武学,二来靠着冰心咒封闭心脉,强行压抑毒性蔓延,但这都终非长久之计啊!”
“难道你有办法救我?”
雪溪听了一愣,哀伤的摇摇头:“没有!”
淡淡一笑,半琴无所谓看着他:“那还不是一样,我只有等死而已!反正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雪溪听了微微蹙眉:“你究竟是真的能看得开?”
“有区别吗?看不看得开都一样,我活在这世上就和现在在任何地方一样,走进来没有什么可贪图的,离开也没有什么可惦记的!”
“哎!你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
“如果我没把你带出魔宫,至少你可能会少受很多苦!”
“没所谓了!既然魔宫宫主的目的最终是吸取我的修为,那结果就不会有什么不同。况且对我来说,其实你们和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什么?”
“如果我现在还在魔宫,大概会被派来对付中原武林。而你们现在,应该也不过是在想能利用我抵挡魔宫。无论对谁,我都只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难道不是吗……?”
雪溪微微张开双唇,满脸惊愕的看着他,心里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从来没奢想过可以让这个孩子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恩戴德,也从来不否认希望有一天可以从他身上获得打败强敌的方法。可平心而论,雪溪自问从来没有过要利用这个孩子的念头。
但现实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正是在利用这个孩子?甚至于古往今来,人和人之间唯一可以始终维系彼此关系的方式,不也正是“互相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