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

周五下午是物理学院的讲座,学院请了贺知许在美国的博士生同学来做讲座。

中午吃完饭,班长带着几个同学一起安排把场地布置好了,当然少不了丁思悦。

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会场比想象中还要拥挤。

忽然听见周围惊喜又压抑的交谈声。

玻璃门外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个子高挑,背对着教室正跟门口的人低声交谈。

很快,会场里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都发现了他的到来。

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掩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整个安静的会场,又涌现着讲座开始时那杂乱的小骚动。到最后,连讲师都忍不住偏头看出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在讲台的角落坐下,并不明显的位置。一身沉敛的白衬衫,却比台上在座的任何人都要格外醒目。

更像是没有听见因为他的到来而突然涌动的惊呼声,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过来,安静地看着自己桌面上的手稿。

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甚至连动作也不多。

场内原本沉寂的氛围,在他到来之后,悄无声息的,热烈了起来。

讲座结束,人陆陆续续地走完。

正是晚上饭点,饶是有些僻静的物理学院,这个时候都格外喧闹。

贺知许把陆繁介绍给沈教授,三人在一起说话。

李越,夏言还有丁思悦在收拾会场,搬桌椅。

沈教授回头看了眼教室,轻拍了拍贺知许的肩膀:“都晚饭时间了,叫上你学生一起去吃饭吧,真是辛苦了。”

“嗯。”

而丁思悦,也在沈教授的一句话里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家去吃饭了,还在同一桌!

贺知许和陆繁坐在沈教授两侧。

夏言拦了李越坐在陆繁的下首,有意思把贺知许身旁的位置留给了丁思悦,叫丁思悦过去,丁思悦觉得有些太正大光明,但看着那些空位又忍不住,还是红着脸起身走了过去。

沈教授突然问道:“小贺,这位是你的学生?”看着丁思悦。

贺知许闻言,侧目看了一眼。

回答:“不是,外院的。”

老教授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难怪,我从来没见过。”

丁思悦在众目睽睽之下,红着脸重新站起来向沈教授自我介绍:“沈教授,我是英语专业研二的,我叫丁思悦。”

沈教授“喔”了一声:“英语专业的?”然后招呼让丁思悦坐下。

丁思悦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然后坐了下来,一个英语专业的能混到物理学院的饭桌上,也是神奇啊……

怕丁思悦尴尬,夏言救场:“沈教授,丁思悦是我朋友。她对物理学院挺感兴趣的,所以来参观参观。”

沈教授哈哈一笑,“嗯,是可以好好参观”。

众人都感觉沈教授还有话说的时候,却突然见他转看向包厢外,笑眯眯喊了句:“陈教授。”

原本跟学生一起往另一间包厢走的陈英闻声看清人后,立马转道过来打招呼。

“沈教授,好久不见”,走近又道:“原本早就想去拜访您的,最近院里事情太多,给耽搁了,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

沈教授笑呵呵摆手:“陈教授,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们学院最近忙着几个大活动我都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哎,我想起来你的那位得意门生之前报了我们专业作双学位研修,学了一年就出国交换了,怎么样,小丫头回来了吗?”

一提到自己的得意门生陈英笑意更深:“承蒙教授关心,当时专业面试还是您亲自面的,她上周结束交换项目,已经回来了,这不,回来就是研三,我正想着去拜访沈教授,请教一下她这毕业论文的方向,可巧就遇见了。”

话落,陈英转头喊到:“林舒。”

贺知许端茶杯的手一顿,众人侧目看过去。

只见一个极漂亮的女生从楼梯口上来,穿着牛仔衬衫,因为天凉套了件薄薄的白色羊绒背心,黑色铅笔裤衬得双腿笔直纤细,黑色短靴搭配。

五官精致,白色衣服简洁却极其衬托她柔和的美感,微卷的长发搭在肩头,更添几分温柔美好,连带着她侧头微笑倾听旁人说话的神情都说不出的恬静美好,不可比拟,让人浑身舒畅。

听见叫自己名字,她已经上了楼来,应答着看过来,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跟同伴交代了一句,很快走了过来,极其礼貌微笑着打招呼,“陈老师。”

又看向餐桌一行人,“沈教授好,贺教授好。”

一番问候,十分妥贴得礼。

沈教授笑得开怀:“看样子小丫头这一年收获不少啊”,转而又看着陈英,打趣,“难怪陈教授意气风发,带着这个得意门生。”

听着自己的导师和沈教授客气说话。

林舒安静在一旁微笑倾听。

陆繁有些晃神……为什么眼前这个温柔恬静的漂亮女生,他没由来觉得好眼熟,然而还没来得及跟贺知许确认,对方已经一个眼风扫过来,带着很容易让他读懂的意思:管好你的嘴!

陆繁挑了挑眉,到底没敢问出口。

“小贺,我看这小丫头的论文就交给你来辅导怎么样?”沈教授看向一旁的贺知许询问意见,又跟陈英解释,“别看贺教授年轻,发表的专业论文可是不少了,影响力度也很大,是我们院里的台柱啊,这丫头如果由他指导,指不定还能拿到明年的优秀毕业论文。”

陈英是听过贺知许的,斯坦福博士毕业,他发表的论文国际上都是有影响力的,年纪轻轻已经是B大的副教授,多少老师想不都敢想的年轻有为啊!

立马笑道:“那是一定一定的,纪老师虽然才来学校一年,他的专业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那就先多谢贺教授,以后就麻烦您费心了,也多谢沈教授费心。”

沈教授笑呵呵摆手。

一旁的人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位教授就这么把林舒的毕业论文交给了贺教授来指导,让多少人眼红啊,而且……贺教授还没同意吧?他会同意么?指导论文可不是一件轻松活,贺知许也根本不像这么好说话会答应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的人。

于是众人都把目光转向贺知许,等他开口表态。

丁思悦摸了摸脸,有些紧张,夏言安抚性拍了拍她的手,以夏言对贺知许这一年以来的观察,追他的女生五花八门的理由,他都会无情扼杀。

林舒微微抬眸看向沈教授身旁的人,见他也看向自己,清冷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很快又漫不经心移开,淡声道:“陈教授不必客气。”

这是……答应了?

林舒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以后,他们就再次有了交集了吗?

其他人:……完全出乎意料!

“沈教授,贺教授再见。”

又是几句客套后,陈英带着林舒离开了,去了对面的包房。

而陆繁的眼神颇有深意从林舒离去的背影上转到贺知许身上,然后笑了笑,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心情好得连带着饮料都多喝了几杯。

接下来吃饭过程中,贺知许很少动筷,只给沈教授加了茶,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提醒他不要吃太多肉。

待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他推开椅子站起来,颔首示意了下,转身出去结账。

等回来时,大家也都吃完了。

贺知许送沈教授和陆繁回去。

沈教授家不远,等到后,车内就只剩下贺知许和陆繁两人,陆繁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问出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

“切,骗谁呢?”

“有骗你的必要?”贺知许侧眸边留意后视镜的路况,边调转车头。

“林舒……”陆繁拖长了尾音,“你在美国那个初恋?”

贺知许握着方向盘的手虚虚一转,车子驶入主干道,淡淡瞥了陆繁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陆繁有一瞬间崩塌的感觉,“还真是!难怪我一看她就很眼熟,跟你手机里那照片上的人瞬间就重合了,看来我这记性还是不错的。”陆繁笑道,带了几分的得意的语气。

“说吧,什么情况,这还成你学生了?”

车缓缓停在红灯前,贺知许一只手搭在窗边,言简意赅回答:“我没必要什么事情都跟你汇报吧”

陆繁:……

“呵!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陆繁背靠软椅子,声音惬意道,也没打算继续追问。

贺知许这种人,关于他的八卦,全靠猜!还好,陆繁是了解他的,很多事情他七七八八也都猜到了!

——

林舒这边来的晚,又是班级聚餐,人多吃得久,吃完饭从酒楼出来都已经九点多了。

有同学送走陈教授以后,剩下十几人各自分成几个小分队,回学校或者回家。

林舒跟大家都不顺路,准备自己打车回去,徐明羽提出要送她回去,其他同学也赞同有些起哄,林舒正欲拒绝。

电话铃声响起,怔愣一瞬才反应接了,低沉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只有淡淡两个字:“过来。”

这是他们互存号码以来,第一次打电话,她环视一周,看到不远处的停车场内,昏黄灯光下,一辆银灰色奥迪。

挂断电话,跟同学道别:“我先走了,拜拜。”

林舒走近,才能勉强看到车内贺知许那张神情不甚分明的脸。

她打开副驾驶座位坐上去。

也许是在同一个车厢里,距离近了些,借着零星路灯光,她侧眸看到他清俊侧脸,高挺鼻梁,薄唇微抿。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他也没有说话的打算,默默系好安全带。

车子很快顺着车流进了主路。这个时间,路上车子并没有很多。

尴尬的沉默,诡异的安静,车轮碾压而过的声音竟格外清晰。

林舒侧头,声音轻软,“贺老师,关于论文的事,可能需要花费你一些时间,麻烦了。”

贺知许注视着前方路况,眼睛在前方车辆尾灯的照耀下微微发亮。像是幽暗空间里的一簇火光,是唯一的光源。

淡淡吐出两个字,“周末。”

林舒在物理学院修过课,所以知道物理学院的教授平时除了授课,还有很多研讨会要参加,私人时间很少,所以关于这个答案她也并没有多惊讶。

只是她本来是沈教授指导的学生,现在划给了贺知许代为指导论文,照理来说这也不是他分内的事,平时已经够忙,周末还去麻烦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现在的林舒早已不是过去那个不分轻重的小女孩了,她会看人眼色,会在意别人的感受!

“周末会不会打扰到你休息?要不抽课间时间?或者我先拟一下思路,再请你帮忙指导?”林舒试探着打商量。

“下周开始,周六下午我都有空,可以来我家。”语气依旧温凉淡漠。

林舒看着街灯辉映下那张是清俊的侧脸,半晌,轻柔开口:“麻烦了。”

到了云栖谷,车停在一座独栋别墅前,灯光下,他的呼吸静下来,侧过身,只有一只左手,虚握住方向盘。拿过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调头离开了。

林舒从客厅走过正准备上楼,刚走上台阶,一道脚步声传来,接着是中年女人询问的声音:“小舒,你回来了,吃过饭了吗?我让兰姨给你准备点宵夜送上去。”

林舒回头,语调未变,神情却很淡:“在外面已经吃过了,王秘书还没有休息吗?”

王秘书走近两步,“你还没回来,有些担心,等你回来就去休息。”

“辛苦了”林舒转身。

“小舒”,王秘书脚步停在了楼梯上,再次开口,“你没让司机去接,刚刚我看到是有人送你回来,他是?”

林舒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回头,声音淡了几分:“一个朋友。”

“王秘书早点休息吧”。林舒说完这句话,就直接回了卧室,回到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让她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