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古以来都是东亚大陆的霸王,占据了中原膏腴之地。
可从秦朝开始,势力也只局限于北起长城,东到大海,西至葱岭,南濒安南这片土地。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因为生产力的关系,再不能向前一步,这是客观事实。
所以,历代帝王的统治范围也只局限于这一方天地,也没有向前开拓的心思。至于这个范围之外的土地,则任由藩属国自行治理。只要他们在名义上奉中央帝国为主,并象征性地纳些贡品既可。
这就是有名的朝贡体系。
如此一来,中国对外战争无论是草原漠北还是朝鲜、安南,都是基于政治上的考量,并不附带经济一类的其他因素。战争的最终目的也很简单——承认****的宗主国地位。
就也先的这个态度来看,明朝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虽然说,这个胜利味道不对,却也是自太祖成祖对草原民族用兵以来唯三的胜绩。此战胜利之后,景泰帝的皇位才算是彻底地稳固了,至少从法理上来说。
难怪他兴奋成这样。
见此情形,吴鄞心中得意,接着道:“万岁爷,也先在国书上说,两国和议之后,请我朝派出大臣逢迎太上皇还京。”
“什么!”申桂手一颤,塘报掉在地上。
景泰帝猛地一整,紧紧地捏紧了拳头。面庞变得苍白起来,额头上有黄豆大小的汗珠沁出。只感觉腹中有如刀搅,再也支撑不住。
再不说话,站起身来,嘴唇颤个不停。
“快快快,万岁爷要方便了!”申桂大叫着,急忙上前扶着景泰帝就朝殿后走去。
殿中只剩吴鄞和于谦二人。
吴鄞苦笑着看着于谦:“于部堂,于情于理,朝廷都得派员迎太上皇还朝。”
于谦:“正当如此。”
吴鄞:“可是,国有二主,难免人心动荡。如今,部堂有要整饬马政,这不是添乱吗?”
“添乱?”于谦眉头一竖。
吴鄞连连摆手:“部堂,是我说得不妥当。在下的意思是,高凌汉贪墨马政银子,枉辜圣恩,必须严办。可只办陕西一地官员即可,另外,可请陛下废除马政恶政。若是深究下去,怕是收拾不好,又恰逢太上皇还朝的紧要关口,难免给了有心生事的借口。”
就算辜负圣恩,辜负的也是太上皇。
吴鄞说到这里,已是痛心疾首,眼睛里又泪水落下来:“部堂,你就体恤一下万岁也吧!”
“难不成,就放过那些蟊贼!”于谦虽然视恶如仇,可却不是个迂夫子。如何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如今,也先要释放太上皇。他若回北京,该如何安置,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还有,说不好这国统国体都要动摇了。
相比之下,陕西马政案还真算不得什么。
是啊,也许申桂说得对,如今的情形是一动不如一静。
气愤地一跺脚,接着又叹息道:“罢,只问高凌汉一党,就当给别的省份一个警戒吧!”
吴鄞大喜,一作揖到地:“多谢部堂,多谢部堂!”
于谦也是神色黯然:“不能惩处那些奸佞小人,老夫不甘心啊!”
他心情恶劣,立在一边虎着脸再不说话。
吴鄞实在热得受不了,忙开了大殿门窗,又叫人给于谦送过来一杯茶水。
两人坐在椅子上喝了半天茶,景泰帝和申桂才回来。
景泰帝解手之后,面色恢复正常,就问:“于谦,陕西马政弊案究竟该如何处置?”
于谦:“臣方才与吴公公商议过了,只办高凌汉一人,还请陛下圣裁。”
看得出来,景泰帝和申桂同时松了一口气。
景泰帝道:“朕将陕西交给他高凌汉,想得是让他代天子牧民。而他和陕西一干官员辜负朝廷期许,罪大恶极,深负朕望,虽禽兽亦不过如此。是可忍,孰不可忍。命徐珵锁拿高凌汉等罪官,并相关人证物证解送京城,着三法司会审定罪。吴鄞,拟旨吧!”
“是,万岁爷!”吴鄞走到案前,他有些在皇帝面前卖弄。龙飞凤舞,一道圣旨当真是写得文彩斐然。
说完这段话,景泰帝又问于谦:“于谦,也先请我朝廷派遣官员逢迎太上皇还朝一事,你可有章程,又派谁去妥当?”
他是于谦一手拥戴上皇位上的,此刻听到太上皇要还朝,顿时心中大乱,下意识地看这于谦。
皇帝心思于谦如何不知道,凛然道:“皇上大位已定,谁敢有他议!善答也先使臣,是希望舒边患,加强边防。可派李实为礼部右侍郎,充正使,罗绮为大理寺少卿,充副使,马显授指挥使,为通事,迎太上皇回京。”
作为文官的领袖,手握兵权之人,于谦这句的意思是在向皇帝保证百官都是站在他那边的,绝对不会再在法统上生事。如果有,绝不容情。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决心。
国家需要安定,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纠缠内耗。而且,太上皇帝在位期间信重权宦,做事荒唐。至朝廷大军在土木堡之战全军覆灭,已经没有资格再坐在帝位上。
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景泰帝面容一舒:“好,就依于谦的,明日早朝让百官们再议一议,如果没问题,朕就准了。”
景泰帝刚才腹泻之症犯了,此刻只感觉口干舌燥,身子发软,神思也恍惚起来。
见他情形不好,于谦恭身道:“陛下早些安歇,保重龙体要紧,臣告退。”
……
夜凉如水,从蒸笼一般的大殿中出来,被风一吹,吴鄞只感觉浑身舒泰。
方才又在皇帝驾前大出风头,更是得意得飘飘然了。
申桂叹息一声,道:“可算让万岁爷歇下来了,他老人家最近龙体欠安,已经好几日睡不好了。”
吴鄞:“申公公,太医院那边可留了方子?”
申桂:“留了个方子,都是些诸如生姜、石榴皮一类的养肠温胃的药。药性倒也平和,就是见效慢,也不知道要吃几个月?吴公公,今日之事做得好。于尚书性格刚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若真依他所眼,大兴刑狱,朝廷怕是要乱上一阵。”
吴鄞道:“于部堂虽然刚直,却是个识大体的。如今,太上皇要还朝,此事何等之大。其他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岁爷安,就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福气。”
“是啊,于部堂是个识大体的,你吴公公何尝不也是个识大体的伶俐人儿。”申桂轻轻笑起来:“吴公公立下这一桩功劳,万岁爷也算是记住你了。往日间,咱家还真小看你呐!”
语气虽轻,听到吴鄞耳朵里,却如同打了一记大雷。
他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申公公……老祖宗……”
申桂还是再笑:“你立下这个大一个功劳,不不不,是两桩。一件是说服于部堂,第二件嘛,就是报告了也先求和的喜讯。好得很,好得很。”
“我还以为皇上一高兴,就让你做了司礼监管事牌子呢?如此也好,咱家交卸了差事,也好一心一意地侍侯万岁主子爷。”
立在申桂身边的两个太监同时将目光射向吴鄞,其中一人低喝道:“好大胆子,打起老祖宗的翻天印了。”
是的,按照司礼监的规矩。也先求和、愿将太上皇释放回北京这样的军国的事,得先禀告掌印太监申桂。
可他起了要在皇帝面前报吉邀宠的念头,却不知道,如此竟是犯了申规的大忌。
见申桂说破他心中的小九九,吴鄞惊得浑身冷汗。忙提起巴掌狠狠地朝自己面上抽起去,一边抽一边哭道:“申公公,老祖宗,我该死,我该死!我只想替你老人家早一点向万岁爷报喜,却没有别的心思啊!还请老祖宗责罚!”
申桂:“起来吧!”
吴鄞没有动。
“起来!”申桂声音更是严厉。
还是没有反应。
他身边的两个太监扑上去,要将吴鄞从地上拉起来。
吴鄞手上一用力,将二人甩开,依旧紧咬着牙齿跪地不动。
申桂神色突然缓和了些,指着吴鄞道:“你啊你,你也算是咱家一手提拔起来了,那是因为你在宫中也不认识什么人,又作得一手好文章,聪明伶俐,是个能做事的。却不想,才进司礼监不几日,却染上了宫中的坏毛病。平日间我又是如何教导你的,牛打三遍,也知道该如何喝水?起来,内阁的阁老们马上就要到了,你再跪这里成何体统?罢了,咱家也不同你生气,就当识人不明白。你收拾收拾,也不要呆在司礼监,好好反省反省吧!”
就这样一句话,吴鄞被免去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职。
吴鄞心中颓然,知道自己这几十年所努力的一切已付之东流。而自己又能如何,什么司礼监秉笔,表面上看起来权势极大,在申桂那里,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在宫中,无论你所任和职,只要你得不到万岁爷的信任,同一般人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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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一条性命保住了。
他流着泪磕了一个头:“多谢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