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吃惊地看着他被血染红的屁股:“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出去给我买午饭?”
安甘露:“属下身上的伤打什么紧,若是饿着了知事,却是我的错。”
虽然知道这厮之所以如此讨好自己,是想让自己替他出头,保住家业,报仇雪恨此刻,高文可以说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但高大人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动。
高文:“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才好?罢了罢了,姓史的今日午间辱我极甚,这个仇算是结下来了。”
安甘露精神大振:“知事,这个场面若不找回来,你以后再无法在司中立足了,可即刻去寻徐编修,禀明此事,属下这就去收集司中几个贪官污吏勾结襄王府的证据,请徐编修上折子弹劾他们。”
“不忙,不忙。”高文道:“此事牵涉实在太大,若不分青红皂白上折子,怕没有个好的结果,容我想想其他法子。”
是啊,就算自己去寻徐有贞,人家未必肯去惹这个大麻烦。
说着话,就端起食盒,一边吃一边皱眉思索起来。
安甘露不敢打搅,就退到外间,坐在椅子上,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高文。
高文想了半天,却死活也想不出办法来。
外面的雪花还在轻悠悠地漂着,天气已经冷下去。距离过年也没两个月,到来年桃花汛下来时也只剩半年,桑干河水利工程应该很快就要上马了。这可是一件政绩工程,拖延不得。
对了,河工,河工……史主事之所以夺安甘露家的产业,不就是因为水利工程需要做不少法事,这其中有许多好处可拿吗?若我能够将这事搅黄了,叫他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司中诸人连过年的红包都拿不着,岂不快哉?
想到这里,高文就问:“安书办。”
安甘露早就等在外面,听到高文唤,急忙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跑进来:“知事有何吩咐?”大约是动作太多,迁动腿上伤势,疼得他额头上出了一层毛毛汗。
高文问:“对了,这桑干河水利工程是谁负责,所需多少工程款子,钱又由谁出?往日间,这事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关心,倒不知道。”
安甘露:“高知事这事还真问对人了,属下因为家中的作坊想着在河工上赚些过年钱,倒是打听过。这次桑干河水利工程乃是天子亲自定夺的,总共有一百万两款子。朝廷刚打过仗,国库空虚。所以,户部只肯出五十万两,其余不足部分由万岁的内帑中开支。正因为此事非常要紧,所有天子就御笔钦点让工部尚书兼大理寺卿石璞负责。”
高文:“让工部尚书亲自负责此工程,倒是应该。不过,这个王尚书我也有所耳闻,是个精干的能臣。”
安书办:“是个能臣,不过,石尚书之才在于带兵治军,水利这种事情他却是不懂。”
高文:“怎么说?”
安书办:“石尚书是江苏昆山人,科举做官之后任江西按察使,一出仕办的就是执掌的就是刑狱。正统十三年,处州民乱,石尚书还带兵讨伐过,斩首贼首叶宗留。正因为如此,去年天子登基,瓦剌入寇,石尚书还出京招募过义勇。此人对于军事也是相当的热切,叫他做工部尚书的时候,心中还不情愿。据说,于谦于少保还有意将兵部尚书之位相让,只不过天子不许,这才罢了。”
“这次天子让他主持桑干河河工,石尚书就上书请辞,说自己不懂水利,朝廷可去漕运衙门调能人过来,又何必让他滥竽充数。结果,天子还是不许。说事情紧急,若是去淮安漕运衙门调人,怕耽搁了。”
“原来石尚书不肯啊,这就好办了。”高文心中大动,突然有了个主意,笑问:“安书办,你说,如果这才桑干河整治工程突然换了人又如何?”
他又补充一句,笑容更浓:“而且,新换上去负责此工程的大人不给襄王府面子,执意不肯改河道,死活要将王府占的地给淹了,又如何?”
听高文这么问,安书办身子猛地一震,面色竟然变了:“如果这样,事情就大了。且不说王府那边要闹成什么样子,我司的人前番又是找人堪舆风水,又是清丈土地,寻了个由头,说河道从王府的土地上经过不吉,恐遭天堑,这才将此事做成。王府送来的感谢银子都收了,现在却叫大家吐出来,也不知道司里的人会气恨成什么模样?而且,他们也没办法向襄王府交代,王府的人难缠得很,可不是那么好惹的。知事,你的意思是……”
高文一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对了,你是王府的人难缠,我却不明白。朝廷对各地藩王管辖都严,王府的人能够闹出什么花样来?”
“知事你这就不知道了,别的藩王府也就罢了,惟独这个襄王府却是不太好惹。”安书办回答:“襄王本是皇叔,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生了个好女儿新平郡主。”
“这个新平郡主和今上同辈,年方十六,是皇族中有名的美人儿。她的母亲襄王妃和陛下的生母吴太妃同为丹徒人,还是亲戚,关系很是密切。而这新平郡主从小就在宫中走动,甚得吴太妃和陛下喜爱。本来,襄王就藩之后,新平也应该一道去湖广的。可郡主说她从小生在京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水土,死活也不肯出京。”
“朝廷也是拿她没有法子,也就罢了。反正过得两年,她就要嫁人。到时候,不一样要走。”
“自襄王就藩之后,新平郡主住在京城没人管束。如今,又仗着太妃和陛下的宠爱,飞扬跋扈,闯出许多祸端,是个鬼见愁。”
说到这里,安甘露小心道:“如果改了河道,淹了王府的地,也不知道这个小郡主要闹成什么样子。”
“原来襄王府和吴太后竟然有这么一层关系,不过,新平郡主一个小姑娘。水利工程,国家大事,她一个小姑娘还能翻了天?不用怕的。”高文淡淡一笑,实际上,景泰帝的生母吴氏已于今年被皇帝立为太后。只不过,国有二主,这事涉及到国统。朝野一说到太后,指的是英宗皇帝的生母孙太后。至于吴太后,私底下大家依旧以太妃称之。对此,景泰帝也是无可奈何。
安甘露:“到也是,知事……这事你又何打算,可有吩咐属下的地方?”
“没什么打算,至于你,回家养几天伤吧!等上几日,说不定有好消息。”这个时候,一个计划已在高文胸中成熟。
安甘露虽然心痒难搔,却也知道在高文这里问不出什么来:“知事,若属下病休,你这里却是没有人侍侯。”
高文:“叫你休假你回家去就是,多说无益。”
安甘露:“是,大人,属下就静侯佳音了。”
挥手让安甘露退出,回家养伤去之后。
高文看着他趔趄的背影,禁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安书办在中央部委大院里也呆了一辈子,可格局还是小。遇到事,只想着求人托人,还想叫我去让徐有贞上折子弹劾礼部祠祭清吏司上上下下的官员,真是图样图森破,拉衣服!
这事不出手也就罢了,要玩就玩个大的,索性将工部尚书石璞的那个差事给顶了。
这一招叫着釜底抽薪,到时候,史光先他们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何不将徐有贞推出去负责桑干河整治工程。
在历史的记载中,徐有贞多智数,喜功名,凡天文、地理、兵法、水利、阴阳、方术之书,无不研究,渊博得令人发指。《明史》有载“景泰三年,迁右谕德。河决沙湾七载,前后治者皆无功。廷臣共举有贞,乃擢左佥都御史,治之。至张秋,相度水势,条上三策:一置水门,一开支河,一浚运河。议既定,督漕都御史王竑以漕渠淤浅滞运艘,请急塞决口。帝敕有贞如軏议。有贞守便宜。言:“临清河浅,旧矣,非因决口未塞也。漕臣但知塞决口为急,不知秋冬虽塞,来春必复决,徒劳无益。臣不敢邀近功。”诏从其言。有贞于是大集民夫,躬亲督率,治渠建闸,起张秋以接河、沁。河流之旁出不顺者,为九堰障之。更筑大堰,楗以水门,阅五百五十五日而工成。名其渠曰广济,闸曰通源。”
连黄河水患都被他给治理得妥当,可见此人在水利上是个行家。
古人都靠《四书》《五经》科举入仕,说句实在话,很多官员都是四体不气,五谷不分的书呆子。所以,在考中进士之后,朝廷先让书生们在六部观政,学习上几年,然后再委派实职。即便如此,很多人依旧是不通俗务。如徐有贞这种博学通才,还真是少见。
黄河那边的水利工程尚未完工,大运河溃堤,漕运不通。景泰帝想了想,手头还真没有人可用,就将徐有贞调过去负责堵缺,限时三月。
徐有贞一出马,只用了两月,就堵住缺口,恢复航运。
“景泰七年秋,山东大水,河堤多坏,惟有贞所筑如故。”
朝廷又派徐有贞去山东修旧堤决口,“自临清抵济宁,各置减水闸,水患悉平。还朝,帝召见,奖劳有加,进左副都御史。”
在景泰年间,徐有贞几乎都在干水利。此人无论在历史上的名声有多怀,可你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明朝在治河上少有的能人。
这次如果他去负责桑干河治水工程,绝对比石尚书干得好。
现在,高文所需要做的就是劝自己这个恩师出马,将这个差使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