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分钟左右, 陆波把沈瑜的双手握进手里,看着她的侧脸缓慢地开口。
“今天早上,阿涛他们学校外不远处, 有一个老太太带着三岁的孙子在家附近散步, 被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抢走了, 老太太一路追一路呼救, 当时在附近的几个男人一起追了上去。”
“阿涛那个时候正在路上走着, 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就下意识扭过头去,他看见一个男人抱着孩子正迎着他跑过来,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好几个人在追赶,边追边喊‘前面的快拦住那个男人, 他抢了孩子’。”
“阿涛反应过来, 看见那个歹徒抱着孩子正朝停在前面不远处的一辆面包车跑过去, 阿涛离他最近,立刻追了上去, 在车门处追上了歹徒,他和歹徒拉扯起来,抢夺手里的孩子。”
“可是车里当时还有歹徒的同伙,其中一人眼看摆脱不开阿涛,就从车里抽出一把刀, 向阿涛捅了过去, 连捅了三刀。可是阿涛强撑着把孩子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这时, 后面追赶的人也到了眼前, 歹徒眼看抢不回孩子,就推开了阿涛, 开车逃跑了。”
“阿涛救下了孩子,可是内脏大出血,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
陆波也是一脸的眼泪,他讲得断断续续,可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把整个经过像说故事一样地告诉了沈瑜,他说完,把沈瑜搂进怀里,沈瑜终于在他胸前哭出声来。
陆波和沈瑜到医院时已是下午四点半,陆波扶着沈瑜和张磊碰了面,张磊带着他们朝医院一角走去。
他轻声说:“已经停在了太平间,阿涛的爸妈已经下了飞机,学校安排了车去接了,应该也快到了。”
快到太平间时,沈瑜止住了脚步,不愿意再朝前走了。
陆波柔声问:“怎么了,阿涛就在前面了,你不想去看他最后一眼吗?”
沈瑜没有再哭,红肿着眼睛缓慢地摇了一下头,嘶哑地出声:“不,我不看了,我已经明白他是真的已经死了,我已经明白了,他永远也不会再活过来了。陆波,我不要看,我不想看他没有呼吸的样子,我不想看见他干瘪地躺在那里。你看过吗?没有了生命的人会一瞬间缩到好小好小,身体的骨肉和水分会一瞬间离开他,我不想再多看一次。”
她脸上的表情狰狞起来,死死地扣住了陆波的手掌:“陆波,回去吧,我们回学校去,我真的不能再看一次,你明白吗?到现在,我爸爸当年在我眼前停止呼吸后的样子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实在太可怕了,我不想以后也梦见他那样,我不想,我真的不想。”
“我受不了,我绝对受不了的……陆波,带我离开吧,我已经知道他不在了,这是事实了,我明白了……”
沈瑜情绪混乱地对着陆波诉说她的恐惧,她哀求着他,眼泪再次汹涌而下,哭倒在他怀里。
陆波紧紧地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她:“好,好,沈瑜,我带你走,我们这就回去,不看了,不看了……”
陆波和张磊用眼神交换信息,张磊拍了拍他的后背,忍住眼泪看着已经濒临崩溃的沈瑜,咬着腮帮,转开了头。
陆波带沈瑜回了学校,把她送进宿舍看着她睡下,他把情况简单地告诉了她宿舍里的同学,让她们先代他好好照看着她。
陆波出了女生宿舍楼,在不远处的石桌上瘫坐下来。他沉默地坐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把哀伤的情绪沉淀下来,才摸出电话,给班长打过去。
刚接到消息的班长好半天没有动静,陆波等到一阵冷寂过去,传来班长的低泣声,才再次开口说话。他让班长把消息通知给宋江涛的几个好朋友,说完,他就全身发软地挂了电话。
他回宿舍洗了一个澡,交代宿舍的同学帮他请几天假,之后去超市买了些食物,就去了沈瑜的宿舍。
沈瑜睡过去了,陆波不知道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只是闭着眼睛,他没有去确认,他了解她,再多的语言也安慰不了她的悲伤,她最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她只能独自给自己的伤口止血。
他把东西交给她宿舍的同学,关照她们帮他留意沈瑜的动静,他还要去一趟医院,若是沈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打他的手机。
陆波回转医院,他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需要去做,阿涛的爸妈已经来了,他们所承受的悲痛和打击不会比沈瑜小,关于阿涛的身后事,他希望能尽力去帮忙。
他要代沈瑜送阿涛最后一程。
随后两天,沈瑜一直呆坐在床上,不再哭泣了,只是一脸平静木然,同学让她吃什么喝什么她从不拒绝,晚上她也按时睡觉,一切起居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她只是一直不再开口说话,只是晚上睡觉时偶尔会从睡梦中哭醒,可也只是片刻,随后会再次强迫自己睡过去。
班长和陈愚之在陆波打去电话后的第二天就先后从武汉和上海飞了过来,他们先去看了阿涛,之后来看沈瑜,沈瑜对他们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
第三天,陆波在宿舍里告诉沈瑜:“今天下午,阿涛就要火化了,明天他爸爸妈妈就带着他的骨灰回家了,我陪你一起去送送阿涛,好吗?”
五分钟后,沈瑜点了点头,站起来自己走了出去。
他们坐车赶去殡仪馆,沈瑜没有跟进去,她平静地让陆波代他进去,她只在外面等。
过了很久,陆波和陈愚之先出来了,又过了很久,宋江涛的爸爸抱着骨灰盒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出来。
沈瑜的眼睛一直盯着骨灰盒,直盯到双眼发红也不肯眨眼,身边的陆波张开掌心覆盖住了她的眼睛,她握着他的手掌说:“我们跟着他爸爸妈妈一起走。”
“他们是回去阿涛学校的招待所,他爸妈住在那边。”
“嗯,跟上去吧,我有话和他爸妈说。”
“好。”
陆波看了陈愚之一眼,陈愚之走过去和班长说了几句话,他们四人坐一辆车跟了上去。
到了招待所,沈瑜他们一直安静地等在旁边,直到送走了其他人,只剩下宋江涛的爸爸和妈妈,他们才走进房间。
宋江涛的爸爸对他们几人表示了感谢,之后对他们说:“明天上午我们就回去了,你们也都回学校去吧,还有最后的毕业典礼等着你们去参加,他下葬的时候你们就不要特意赶回去了,等你们都毕业了,再去看他也是一样的。”
大家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沈瑜开了口,她说:“叔叔、阿姨,我是宋江涛的女朋友,我和他说好毕业典礼以后要一起去一个地方,你们可以允许我带上一些他的骨灰一起去吗?”
空气一片寂静,沈瑜微垂着头,语气平静,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片刻后,宋妈妈问:“你是沈瑜?”
沈瑜抬起头看着她:“我是,阿姨。”
宋妈妈和宋爸爸交换了一个眼神,宋妈妈抹掉眼泪,强自在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她温和地对她说:“过来,孩子。”
沈瑜似乎没有惊讶,她很平静地走过去,挨着宋妈妈坐下来。
这时宋爸爸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只小盒子递给了宋妈妈,宋妈妈接过去,她告诉沈瑜:
“警察说,把小涛送去医院的路上,他有一只手一直放在裤子的一边口袋里,紧紧地握着这只小盒子,到了医院后也一直把这只盒子抓在手心里不愿放开,直到咽气,他都一直握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妈妈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白金的指环,“今年过年的时候,小涛告诉我们,毕业后他要和女朋友结婚,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原来他交了女朋友,他坚定地对我们说,大学一毕业他要立刻和你结婚,等向你求婚成功后他会带你来见我们。我想,这枚戒指就是他打算用来向你求婚用的。”
沈瑜的眼泪瞬间掉落下来,心痛如绞,颤抖着接过了那只还沾染着鲜血的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