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城的夜永远是热闹的。
万家灯火明亮,陆司淳站在落地窗前,目光幽幽地看着窗外。三百六十度的全景,整座城市一览无余。深夜里灯火通明的钢铁森林,风雨如晦,电视塔打出一束追光灯,白烈烈的光束洋洋四射,夜风就像是深海的洋流,裹挟着被打得亮透的茸茸雨丝四散开去。
这一.夜雨下得绵长无尽。
看着窗外闪烁不定的霓虹,陆司淳心底一片荒凉,他孑然一身站在那里,高大颀长的背影落寞而孤独。
她到底是恨他的踝。
他记得七年前那个夏天,枝枝的十八岁生日。那天天气格外的热,铺天盖地的日光四处泼散,把空气裹成一床毛绒厚毯。烈日炎炎,窗外的疏枝花叶被炙烤得像锡箔纸一样,微微卷曲无力。
他给她买了生日礼物回来,她却把蛋糕扔到他身上,她在他面前号啕大哭,用撕心裂肺的声音求他吻她耘。
“为什么你不肯爱我?陆司淳,为什么你不肯爱我?”
“我不爱你。”
“……姐姐已经不在了,她在天堂会过得很好的。陆司淳……哦不姐夫,我不奢求你爱我,我只是想代替姐姐来照顾你,姐夫,好不好?”
她木然地站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撕心裂肺地哭着,泪眼朦胧,极悲伤地望着他,那水汪汪的眼里生着胆怯。然后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就可怜兮兮地朝着他走来,想伸出双手来拥抱他,却被他一手拂开。
“我不爱你。”
他冷眼看着她,听见自己用冷冷的声音拒绝了她。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随后,他看见她低下了头,衣领微微向后,露出洁白如白玉兰的优美脖颈,青玉一般的风吹在上面,起了纤微的涩意。
一头乌黑长发披散下来,盖满纤薄的肩。
她看着自己那双僵在空中的手,自嘲地笑了笑,转身便跑下了楼。
枝枝——
直到看不到她人影了,他才反应过来,唤了她一声,沙哑的声音落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像灵魂一般来回回荡。
却没有人回应。
枝枝……
他还深陷在回忆里,一双染了殷红蔻丹的纤纤素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抱住他,chloe用睡意朦胧的语调问他,“osborn,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先睡吧。”
他回过神来,只觉内心落寞,身体也越发地僵硬起来。
“osborn——”
chloe顺势缠住他,她将侧脸紧紧贴住他宽阔的脊背,细长手指也穿过他臂弯,在他硬朗的腹部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圈圈。他身上有着好闻的古龙香水味,还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她阖上眼,兀自在那熟悉的感觉中走着神,“osborn,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么?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藏着掖着么,osborn?”
陆司淳没有说话,他拿开chloe胡乱造次的手,转身欲走。
“陆司淳——”
chloe用几乎嘶哑的声音尖叫出来,“你到底在想谁?你心里到底藏着谁?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对着我不是无止境的沉默,就是敷衍……”
他的步子猛然一滞。
“不过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才这样卑微这样难受……是吧?”chloe有些颓丧地望着他,眼睛里一片惘然。
“陆司淳,你本就是温默清喜的男子,极容易让人爱上。我们在一起的这一年多来,我从未后悔过。我们之间也有过不少的柔情瞬间。我记得,也容易满足。可是我真的受够了,我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咫尺之间,然而,却是貌合神离的。我们仿若不是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你离我很远,仿佛相距海天之遥……我看不懂你,越来越看不懂你,也进不去你的世界……”
令人心碎的声音在黑暗中低低蔓延,chloe一边用手拭着眼泪,一边扬唇用力笑着。
可那笑比哭还苦涩。
陆司淳回眸来看着她,只觉眼前的chloe穿着一袭大红睡裙,玲珑曼妙的身姿看起来十分单薄。她用手捂住唇低低哭泣了一会儿,便抬起头来望着他,那一双眸子里汪着水,一张美艳动人的小脸因为哭泣而充血红着,泪水无声蜿蜒,她小巧饱满的菱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却不停颤抖。
伤心透顶的样子,泪眼婆娑,孱弱可怜,像极了当年的枝枝。
“osborn……”她颤声唤他,“我爱你,我不奢求进入你的世界。我只是想……只是想,你开心点,多想想我们,好么?”
语罢,她迟疑着走到他跟前,踮起脚来吻他。
却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见他无动于衷,她苍白一笑,转身欲走,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
chloe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抱住她,内心一片
沉寂,目光幽幽地落到窗外。
虽然下着雨,外面的世界依然车水马龙,霓虹璀璨,万家灯火在钢筋水泥的的建筑群中闪闪烁烁,像是天上的星辰。
这就是数十年来经济腾飞的沸城,一条大江横贯其中,里面倒映着这座繁华城市的烟火。他一眼望过去,却从那烟火里看到一个女孩子,眉目优美,笑起来的时候,唇红齿白,眼波盈盈。
“对不起。”
--------------------
余生早早的就去了旧时光咖啡厅,她点了一杯咖啡,便静坐着等人。
昨夜下了一场雨。
咖啡店外是一排高大挺拔的法国梧桐,经过一夜雨水的洗礼,已经显现出葱葱茏茏的鲜亮色泽来。旭日东升,微风和煦,窗外梧桐树上的繁茂枝叶在风中摇晃不定,婆娑如歌。咖啡厅内音乐流漾,光影重叠,一幢幢疏枝花影被日光打进来,投射在墙面和地板上,斑斑驳驳的。
有风缓缓地吹了进来,天光明绰,余生侧着脸望向窗外,目光深深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她拿起手机,发现青稚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内容称:“如枝如枝,快看最新的八卦新闻,你家老公又和某某嫩模在搞绯闻了!身为正妻,你虽然不得宠,但也要拿出正妻的气魄来,想办法,将你老公外面的那些花花草草都给铲除了。”
余生微怔,她看着那些泛着白光的刺目字眼,觉得手指像灌了铅般千斤重,抬不起来,待到手机屏幕变黑了,也没有做出回复。最后她想了想,便快速地回了一句话:“青稚,我们有名无实,我从来都不管他在外面的风流账的。”
青稚又回:“好吧我了解了。”
放下手机,余生垂眸看着自己莹白纤细的手指,不知何时,上面有了纤微汗意,张开来,愈发觉得颓然无力。
正在怅然间,有人在身后柔声问:“等得久吗,枝枝?”
是个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的嗓音,稍稍带点沙哑,慢慢地从背后包围过来,就要将她整颗心融化似的。
她回眸。
只见陆司淳对着她温柔笑着,灯光明暗之间他浓的眉,深的眼,轮廓分明的脸,都一一呈现在她眼前,温润如玉。他闲闲而立,上身是一袭深蓝色衬衣,下面配了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西裤。颀长高大的身影略带孤寂,在锃亮的乌金地砖上投下一道清冷的痕迹。
她便凝眉一笑,“不久,姐夫。”
他坐下来,双腿交叠,“枝枝,这些日子我不在你身边,你过得还好吗?”
她颔首,“我很好。”
话毕,两人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陆司淳动了动修长手指,将衬衣袖口上挽了三寸,露出苍白的手臂。见余生低垂着头不说话,他眼里漾出一抹温柔,唇边也逸出一声轻笑来,“怎么?枝枝,你这般沉默着不说话,是不待见我吗?”
漾下来的天光似在眼前一暗,余生清莹莹的眼波里晃起闪烁不定的光,她垂下眸子,小声地说,“没有。我觉得很开心。”
“开心?”
“嗯,我很开心。”余生抬起眸子来认真看着他,忍不住盈盈一笑,窗外风声流漾,她欢喜的声音恍如低低私语,若即若离,“姐夫,我这一生会遇见很多很多的人,可是,能在我最美的时候再次遇见你,我很开心。”
天光幽然,人温如玉,在这样清逸优雅的底色下,陆司淳偏过头来看着她,眸底是一片温柔意。
待到陆司淳小憩过后,余生便同他去了临近的海边散步。
“姐夫,我常常到这里来写生。黄昏的时候,这里没有任何喧嚣声,只有海潮的声音,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海鸟振翅的声音,在耳边哗哗哗地,兜头倾泻下来,就像各色系的颜料,花的红的融合在一起,一股子挤进脑子里。”
“有时候还会遇到涨潮,一排排海浪像是跳草裙舞一般,踏着节拍扑过来,碎在礁石上、沙滩上。我画累了,就歇一会儿,或是坐在沙滩上捡贝壳,咸咸的海风吹过来,拂得人脸上痒痒的,像婴孩柔软的小手一样。”
“就像现在这样。”
余生穿着一袭水红色的长裙,她脱掉鞋,迎风张开双臂,飞快地扑入海水中。
像一只无忧无虑的白鸽。
风在海面上肆无忌惮地穿梭,呼呼而来,像艾俄洛斯搅动的一阵阵漩涡,正穿云度水,越过层层的雪色海浪,吹乱了她如藻般的乌黑长发,更吹得她水红色的长裙在空中如莲花的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