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的。薄薄的天光从窗外晃荡进来,洒落一片片幽亮,和风和雨摇曳着房间里沉寂的重叠光影。
他站在窗前,心思怅然。
助理李密的电话打了进来,他说:“陆先生,我已经在楼下了。”
他嗯了一声,“李密,我今天自己开车去公司。你先帮我去‘古丽兰珠宝’选一份大礼,包好,今天中午之前送到e&p。崾”
李密问:“是要送给chloe小姐的吗?”
没听见他的回答,李密也不好多问,便应了。他沉默一晌,又说:“昨晚那个女主播的个人信息,你去调查一下,完了发我邮箱。还有……今天晚上帮我约一下《e周刊》的主编穆钦生,我要会一会他。”
高大的落地窗外,雨意仍然朦胧,在眼前缀连成一条水汽濛濛的雨帘,簌簌而下。万家灯火渐次熄灭下去,天外露出鱼肚白,四遭也已经泛起淡蓝色的晨曦,有红艳艳的日光穿透云层和雨幕,千丝万缕倾泻下来。
他抬眸,看着这柔媚温和的雨,突然幽幽叹息一声躏。
他冷落了chloe。
方才chloe打电话过来道歉,也是为这事。他陆司淳最讨厌的事,便是女人占着一点宠爱,就恃宠而骄,为所欲为。譬如这次chloe为了逼他跟她结婚,居然让娱记故意散播她怀孕的假消息出去,制造舆.论。然后在他接受访谈的时候,让那个女主播直接把那个话题抛出来,让他手足无措,下不了台。
逼婚逼到了这个份上,他没理由不冷落她。
chloe能在他身边待上三年多的时间,一是因为她足够了解他,二是她听话。他就喜欢她这两点。
可是昨天晚上的事,她彻底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第二天是周日,余生早早地起来了。吃过早餐,她拾掇旧物的时候,偶然在书柜底下翻到了一些信笺。是words的订制信笺,上面印有简洁流丽的樱花红小字,因为放置的时间有些长,那信笺纸上面微微泛着黄。余生正在想这是什么时候放在里面的,就有人打电话过来。
她接起来,那边说:“你好,请问是余生余小姐吗?”
“是。”
“余小姐你好,我是陆先生的助理李密。是这样的,你的一些旧物还放在毓园,陆先生问你有没有时间过来拿?我们翡丽毓园下周一就要开盘了,开盘之前,里面所有的杂物都会被清理出去。”
翡丽毓园……
余生嗯了一声,说:“好。我下午就过去拿。”
挂掉电话后,余生起身走到窗前。窗下花枝摇曳,在眼前曳出一道道影影绰绰的光线,窗外日光如水,将满庭的绿树繁枝都洗刷得青翠欲滴,清风在疏枝密影中流走,引起簌簌低鸣一片。
她不禁心思怅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翡丽毓园。
翡丽毓园位于沸城西区,西区富人云集,摩天大厦林立,各种写字楼与商务办公室鳞次栉比,毓园却是其中一座最具古典风格的建筑。
翡丽毓园是由陆司淳一手设计的。
当年在这座翻天覆地变化的城市里,每一座古老陈旧的建筑物都要被推倒,换做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陆司淳却不顾众人反对,毅然留下了毓园,并亲自设计,将毓园打造成沸城唯一一座古意盎然的老宅院,价值不菲。
盛夏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的,早上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的,过了中午便下起滂沱大雨。
余生穿着一袭长长的红绸裙,打着透明的白色雨伞,从外往里走,一步一步,脚上有踏着云朵的柔软。
道路两旁种植着高大挺拔的法国梧桐,此时兜下大片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掉。
转过几个宅院,墨绿的植物蔓延入视线,横一宅子的繁茂枝叶。一幢采光极好的玻璃楼俨然立于这些绿色植物中,里面的物什清楚地呈现在眼前。
陆司淳和几个工作人员就在那一幢玻璃楼里,似在讨论什么。
余生收了伞。
她站在走廊上,静静地凝视着陆司淳。
像是察觉到什么,陆司淳突然转过脸来,恰好瞧见余生正在对着他微笑。一时相顾无言。过了一会儿,陆司淳便走了出来。
“枝枝……”
“姐夫,我过来拿我的东西。”余生眼眸里溢出一丝笑意。
陆司淳点了点头,便将余生带至一个略微偏僻的院子。他薄唇浅勾,笑道:“8年前,这里还是高高低低,豆腐块一样的贫民区,只有一座古老的毓园立在这里,顶荒凉的。你当时说,无论时代怎么变化,只要毓园还在,咱们的回忆就还在。所以我留下了毓园,也留下了你的回忆。”
余生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听见他说的话,欢喜已然悄悄布满了眉梢眼角。她便说:“时代是日新月异的,回忆却能
够永存。”
陆司淳回头,身子侧过来半边,唇角扬起一抹水漾般的笑,“那么枝枝,你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余生反问他,眼波盈盈一绕,仿若落入秋水上的一瓣桃花,艳光四照。
陆司淳看着眼前莞尔一笑的余生,神色褪去一丝丝倦怠,多了些许欢喜,“记得以前的一些事。譬如你以前常常和要好的女伴一起,在大学城周围骑单车,有时候也会来毓园。只是那时候,毓园这边都是些歪歪扭扭的窄巷子,柴火堆一般的低矮房子,你们不好骑单车,就会去毓园旁边的公园。”
闻言,余生抬眸,廊檐上斜过来的那一抹青白天光,潋滟至她眼底,惊起波澜一片。
清风哗哗地撩起衣摆。
余生感觉到有风直直吹过来,吹乱了她的长发,吹翻了她的大红长裙,她睁开眼,仿若置身于8年前那条繁华喧嚣的窄窄街衢。
如潮水般湍湍急急的人群,匆匆从她身旁掠过。
她看到一群骑着单车的少年,小心翼翼避开人群,在巷子中拐着弯,打着圈,一个接着一个,单车飞快疾驰,骇得人心惶惶。
刹那间尘土四扬,身后人群褪成灰白两色,众生百态的样子像是在演一出默剧,虽纷杂,却无声无息。
“余生。余生……这里,我在这里——”
她抬眸,看到青稚坐在一个男生的单车上,正对她招着手。
那唇红齿白的一张盈盈秀脸,在阴暗低沉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笑容是鲜活的,仿佛可以扑到心底去。
穿着背带裤的她也连忙坐上了另一辆单车。
少年用力踩着脚踏板,单车飞驰起来。她长长的发辫就迎风散开了来,如瀑如藻,丝丝缕缕在空中纠缠,遮了她的眼。
他们骑到广场。
刚刚下了雨,低而黯淡的天空,呈现出一片铅灰色。广场上,数以百计的白鸽停驻着在进食,他们的单车飞过来,白鸽一阵惊惶,扑棱扑棱着翅膀,就咻咻地飞远了。
尖而欢喜的声音在耳边惊起。
“青稚,你快看——”她指着渐渐变得高而清亮的天穹,说:“彩虹,彩虹出来了。”
众人的目光转向天穹。
视线正要触及到七色的彩虹,她的深深回忆却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戛然而止。
“枝枝,你留学之前的旧画和旧照都在楼上。我让人帮你收拾好了,叠放在书柜里的。以前拆迁的时候,你的这些东西差点被人连带着垃圾烧了,幸好我提前赶了回来,要不然……你恐怕再也见不了这些东西。”陆司淳一边上着楼梯,一边说。
“谢谢姐夫。”
带她进入房间,陆司淳笑了笑,“虽然这里被推倒了重建过,不过房间的大概结构和布置都没有变。”
他的声音温柔,缓缓与窗外的雨声相融,低沉沙哑地落入余生心底,惊起一片波澜。
望着房间里熟悉的装潢与布置,她蓦然出神。
书柜旁边是一个檀香木写字台,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装帧精美的书籍,还有一个相框。照片里面的女孩子,穿着一袭白裙子,眉眼生得很漂亮,唇红齿白,一笑起来千娇百媚,顾盼生姿。
是17岁时候的她。
余生拿起那个相框,用手擦了擦上面的尘埃,说:“时光的流转,好似一幕飞快闪逝的戏剧,如果不是自己用力回忆,恐怕许多事,都会记不得了。”
陆司淳也看着那照片,幽幽地说:“枝枝,我会帮助你恢复记忆。”
余生沉默了。
她转身走入卧室,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个仿制青铜面具,那面具质地精良,制作精巧,上面的饕餮夔龙纹路细致而清晰,栩栩如生。
“没想到你还留着这个。”
余生轻笑一声,窗外雨意流漾,她欢喜的声音恍如低低私语,若即若离,却又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以前我最爱戴着这个面具捉弄你呢。姐夫,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来看我时,我就躲在窗帘后面,戴着这面具跳出来。你总是吓一跳,然后便会笑笑,说我调皮。其实我哪是调皮呢。我只是觉得你一直都在忙,只知道做自己的事,好久好久都不来看我一次。我真的很想念你呢。然而我一闹,你就把咕咕那只小猫咪塞到我怀里,要不然就扔给我一个芭比娃娃,让我跟它们玩……”
余生抬手一一摩挲着那青铜面具上的纹路,只觉得过往的岁月在瞬间缩影成一帧帧电影胶片,被风吹卷着从眼前滑过,光感饱满。
沉默一晌,她突然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陆司淳,很清很清的眼神,像是在秋水中涤荡过一般。
澄澈而坚韧。
“当时我都已经16岁了,你怎么还让我跟芭比娃娃玩呢,姐夫?”
闻言,陆司淳幽幽叹息一声,他垂下眼睑来不看余生,面上如笼
淡霜,眼眸中也溢出一抹倦怠而落寞的神色。
深深沉沉的倦意,难以融化。
拾掇完毕,陆司淳让人过来帮余生的物什打包收好,抬下楼去。余生转身与陆司淳告别,他却唤住了她,欲言又止。
“姐夫,还有什么事吗?”余生回眸瞅着他,盈盈一笑。
“现在雨也停了,我们去外边走走吧。”他说。
余生点点头。
陆司淳带着余生去了豫园里面的一处别墅苑区——青庐。翡丽毓园是e&p集团倾心打造的兼具别墅、洋房、公寓、度假酒店等多种高品质物业。而青庐则是其中最豪华最昂贵的别墅苑区。青庐,顾名思义,山光西落,池月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青庐。处宁静一隅,获隐士般恬淡。
是一处安身宁心的幽居之所。
余生慢慢步入其中,陆司淳在旁边细心为她介绍道:“这些庭院采取了巴厘岛、日式、美式三种风格的设计,泽陂有微草,能花复能实。景致优美。里面的每间房都是复式,空间高大,光线充足。屋内青砖铺地,配以繁复精致的传统雕花,整个别墅的装潢色都是中国复古色系,竹青、荼白、水绿、鸦青、绛紫、檀色……细节处再用许多从民间收集来的古珊瑚、老银器装饰,非常有民族感。还有,这边最大的特色就是推开窗便可相遇天然湖景,凭窗既可远看山色,也能近赏湖光。青庐后面则是豫园的休息区,各种休闲设施齐备,还有高尔夫球场和马场。”
听他说完,余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姐夫,你这样子说话倒像搞房产推销的,我又不买房子。”
陆司淳也笑,“这个‘青庐栖隐计划’是我团队在沸城首次涉足房地产领域而获得国际大奖的一个设计,我很重视。”
余生有些讶然,但下一秒,她静静地看着他,有盈盈笑意慢慢从眸底浮起来,“原来是这样。姐夫,你一直是让我感到骄傲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