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县城,人潮汹涌。
在往日,钱塘县绝无如此繁华,只是再过十天半月便是天下闻名的钱塘大潮,故而天下慕名而来之辈如过江之鲫,使得整个县城变得如此模样。
心月狐牵着唐城的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脸上闪现出一抹轻红,不知是害羞抑或是人群中太过闷热。
唐城结成舍利子,实力飙升数倍,虽然说以佛门的法力驾驭风雷翅有一些不大顺手,可用来赶路却没有那么多的忌讳,若是唐城独自一人,以风雷翅瞬息千里的速度,早已赶回了家中。可如今有心月狐拖累,只能放缓行程。
大唐虽然没有存天理灭人欲之说,那在道路上公然牵着男子的手仍旧是天大的忌讳,尤其是对于没有出阁的小姐来说,更是如此。
道路以目。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唐城虽然不愿惹人注目,可也只能接受那些或暧昧,或鄙视的眼神,倒是心月狐毫不在意。
县城的客栈早已爆满,后来者只能在邻近的乡镇租用房屋暂住。唐城对钱塘潮慕名已久,早想一观,便准备在此耽搁几日。
心月狐在路上百般拖延时间,巴不得唐城如此。没有龙珠儿在一旁干扰,心月狐对自己成功的把握又大了几分,但两人必须要多相处一些时日她才有足够的机会。
在进入县城之前,他们两人便看到县衙的悬赏告示,本地县令病重,寻求高僧、道士看病,病愈之后,酬金千两。
这个告示非常古怪,若仅仅是病重,当延请名医才是,何以要请什么高僧、老道?天下修道之士,大都不愿多管人间是非。说起积累功德,不过是人云亦云三人成虎罢了,根本是子虚乌有之事。
可心月狐却很是兴奋,唐城本无兴趣,却觉得心月狐很不容易,并且很快两人就要分开,没有必要拧着她的性子,故而便相约一同前往看个究竟。
好不容易,两人挤到了县衙门口,击闻鼓旁边正贴着同样的悬赏。整个县城中人如潮水,县衙门前也有不少人驻足,然而,看这告示的人多,可大都是无动于衷。
心月狐却不管那些,二话不说,上前便揭了下来。
“你做什么?”旁边的衙役一个看管不力,竟然出了这种纰漏,不由得惊怒起来。若非看心月狐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那衙役可不会这般好说话,只怕先是棒打来再说。
“不需废话,带我见你们县父母!”唐城上前一步,淡淡的吩咐道。
唐城所穿并非绫罗绸缎,但他修道稍有小成,气度高华,不需作势,自然那有一股上位者的气息。再加上他一身简洁的道袍,显然并非捣乱之人。
那衙役人近中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然知道有些人是惹不得的,他嗫嚅道:“道爷稍等!待小的前去通禀一番!”
心月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唐城揶揄道:“道爷?”唐城也是哭笑不得,不过那人的行动倒快,不一会儿,便一路小跑着回来,恭声道:“夫人请两位高人到内厢谈话!”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俏丽的丫鬟。即便是江南也少有这般标致的人物,可竟然只是一个仆人,可见其主人家定然不凡。
着一身粉妆的丫鬟,梳着霜丫髻,神色冰冷,尽是漠然,她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语气甚是傲慢的道:“跟我来吧!小姐要见你们!”那衙役脸色大变,生怕这丫鬟触怒了唐城,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唐城和心月狐相视一笑,这般笑人物却是不值得他们生气。撩起道袍,迈步入内,唐城朗声道:“前面带路!”
丫鬟将那眼中的那一抹厌恶隐藏起来,转身向县衙内走去。钱塘县衙屡竟修葺,从外看不出什么,内部却是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将温润的江南园林风格尽数揉入其中。
越过几丛修竹,一个精巧的石亭映入眼中。石亭上一层薄纱垂下,遮住了其中那个女子的容貌。
不过唐城和心月狐是何等修为,五感强横异常,这区区一层薄纱根本遮蔽不了两人的视线。石亭中的女子容貌极美,跪坐在一张蓝花碎毯上,面前放着一方古琴,淡黄色的绣花长裙垂落在地,鹅颈雪白修长,只是眉宇间尽是愁容,遮掩了她三分颜色。这些都不是惹人注目的理由,唐城和心月狐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她隆起的肚子,显然她怀有身孕。
“小姐,揭榜之人带到!”丫鬟施礼说道,言辞间对唐城二人甚是不敬。
那小姐意兴阑珊的抬头,淡淡的道:“带他们去相公处,仔细伺候着!”此人对于唐城二人的能力全无疑问,对于能否医治好她相公也没有丝毫关心。
心月狐揭下榜单只是为了多些和唐城相处的时间,对于能否医治好钱塘县令毫无兴趣。而如今,这种种诡异的情况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在粉色裙装丫鬟的带路下,唐城两人走进了书房,县令病重之后,便一直在这里诊治。尚未走进屋内,便可嗅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老爷就在里面,你们自个进去吧!”说着,丫鬟就站在门口发起呆来。
心月狐兴奋的拉着唐城走进书房,黑檀木书架上堆满了书籍,文房四宝在书桌上放的整整齐齐,一本书打开至一半,以白玉镇纸压着,唐城只扫了几行字,便发现这竟是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游记《奇虎仙闻录》。这一发现令唐城陡生知己想得之意。
书房分两半,以雕纹木栏相隔。虽是夏季,但这书房内多置冰块,很是阴凉,向右一看,便见一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唐城忽而觉得很是眼熟,等走近一看,立时惊呼道:“姚最,是你!”
听到唐城的声音,县令艰难的扭过头来,立时泪如雨下,喃喃的道:“唐城,临死前能见你一面,将我的遗言转告给父母,我也是死而无憾了!”
唐城哭笑不得,虽然只是一个修行界的菜鸟,可唐城却不会妄自菲薄。或者他不是诸多前辈高人的对手,可在这茫茫红尘中,却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的。
不过,姚最的遭遇却很是奇怪,他不过比唐城大上一岁而已,区区十六岁的年纪,如何能够做到钱塘县令的?
县令在大唐的官员系统中位居末骥,可却是绝大多数人家需要仰望的存在,号称百里侯。姚最本是青姚村农夫之子,如何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达到这般高度,堪称是奇迹。
时人有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句话说的正是科举制度,只是一个读书人想要做官的话,首先要经过三次科考,由秀才到举人,再由举人到进士。当然,除了正统的科举之外,尚且有各种各样的门路供那些官宦弟子使用,却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参与的。
科考每三年一次,以姚最的水平,能够考中秀才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无论如何唐城没有想到他竟然能够担任实职县令,牧民一方。
没有急着医治姚最,唐城在床边坐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姚最脸上泛起一阵羞愧的神色,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姚最将唐城离家后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唐城离开青姚村之后,姚仙儿变的落落寡欢起来,做起饭来不是忘记了放盐,就是半生不熟,让姚夫子过的苦不堪言。
去了唐城这块压在心头的巨石,姚最无事一身轻,当年的乡试他稳定发挥拿了一个秀才的功名。
可惜的是未等姚最返回家乡报喜,便听到姚仙儿被仙人收做徒儿的消息。姚最对姚仙儿一往情深,两人乃是五服之内的同族,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两人根本没有一点可能,可姚最总是一往情深,听得这个消息,如中雷霆。
返回家乡之后,丧失了一切希望的姚最将所有的心思放在了读书上,在三年之后成功通过了府试,并且拿到了解元的名头。
这可是青姚村前所未有的荣耀,姚最高中解元之后,远赴京城散心,广交好友。一日,姚最从宿醉中醒来,方才得知到了郡王府。
姚最在郡王府住了三日,后花园偶逢郡主,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后来才知延城郡王慕其贤名,竟要招他为婿。
这般小说中的桥段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姚最如在梦中。御使中丞做媒,当朝左相主婚,三日后便已完婚,大婚之日姚最喝的烂醉如泥,第二日已经在出京的路上。
那时,他才得知自己竟然已然任职钱塘知县,世事之荒谬一至于斯。出了京城,郡主从未与他圆房,本以为到了钱塘之后,事情会有所转机。
可更加荒谬的事情出现了,到了钱塘县,郡主的肚子竟然一天天大了起来。姚最愤怒的质问,郡主只是无言。他们所带的丫鬟侍卫尽是郡王府的人,他虽然身为百里侯,可在家中却没有丝毫地位。
县里的公务堆积如山,姚最却没有心情处理,偶有一日,他发现自家夫人与一男子相会,顿时怒发欲狂,上前质问时,尚未看清那男子的面貌,便觉一阵眩晕,然后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遍请名医却无丝毫用处。县里便有人传言是县令得罪了狐仙,使得大仙降罪,故而县衙便贴出告示,邀请高僧名道前来诊治。
姚最的这般遭遇叫唐城心中大怒,他面无表情的问道:“郡主叫什么?”
姚最脸上的神色非常复杂,轻声道:“姓李,闺名毓秀!”
唐城冷冷一笑,道:“你尽管放宽心,我定会给你讨还一个公道,也不必说什么遗言,有什么话,不妨亲自对伯父伯母去讲!”
(呵呵,这段情节,是不是有人觉得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