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仲尧一路行一路打听。
越近益州城,脚步越是沉重。
益州乔家,那可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呢。
听说家家不管老人小孩都是识文断字的。在京里及各处任职的人不知凡几。家里的管事下人都住得起独门独院,青砖瓦房。
他,不过一个穷庄户人家罢了。
瑾娘若一直在益州,只怕都没机会见到自己这样的人。她本该有更好生活的。
岳仲尧进了益州城,也不敢冒然上门。只寻了一个干净的客栈住了下来。上房是要不起了,要了一个通铺,每晚十五文钱。
也不敢在店内用食,那炒上一个菜也是贵得很。只在外头花了几文钱买了几个干饼进店要了免费的热水就着吃。
吃完寻小二打听了一番乔家,踌躇了大半个晚上,次日才备齐了四样礼登门。
好在蓝氏带着乔景昆回来后,把下人一番大整顿,门房也换过了,不然就岳仲尧这般寒酸登门,只怕门房早把他哄了出去。
岳仲尧顺利地进了三春堂。面红耳赤应付蓝氏和乔母的一番查问。
对着如今贵妇人一般的乔母,更是觉得自己拎的那几包糕点拿不出手。
蓝氏那边他是不敢正眼瞧的。
在他眼里,不说现在,就任何时候,蓝氏都是一副大户人家当家夫人模样。以前的蓝氏他都不敢正眼打量,更不说现在的蓝氏了。
在蓝氏打发人去唤乔明瑾的时候,岳仲尧捏着腰间瘪瘪的荷包泛着愁,神外。
这一趟赶路又把有限的积蓄花了大半。
早前他只想见到妻女一面,与妻女过个清静完整的年。可是如今荷包里的银子所剩无已,他自己吃喝都有些捉襟见肘,更何况还要给瑾娘的亲人备年礼打点。
岳仲尧的眉毛皱得死紧。
到如今他才知那句“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是什么意思。
他手里无粮,那是心慌慌啊。
早知道……
早知道还能在郡王府做了事得了月俸才来?妻女不见了?
岳仲尧脑海里天人交战。
乔明瑾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在椅子上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乔明瑾在花厅门口愣了愣。
跟在她身后的明琦差点一把撞在她的后背上。
待越过她看到厅里坐着的岳仲尧时,重重哼了声。就直接越过乔明瑾走到岳仲尧对面坐下。
“你怎么来啦?”
明琦一副气啾啾的模样,对着岳仲尧问道。
“怎么说话呢!”乔母喝道。
明琦往上座的蓝氏那里悄悄扫了一眼,便垂眼坐直了身子。
而岳仲尧早在丫鬟替她们姐妹三人打帘子的时候就站起身抻着脖子了。
这会眼光正胶着在乔明瑾身上。哪里听得见明琦说什么。
乔明瑾缓缓走进花厅,看他一脸无措地站在花厅正中,朝他笑了笑,道:“什么时候到的?”
岳仲尧似乎舒了一口气。急着回道:“昨天下午就到了。身上脏也不敢上门,在客栈住了一晚。”
乔明瑾听了往他身上扫了一眼。
身上很干净,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看来很是打理了一番。他人瘦了很多,但骨架在那里。又裹着厚棉衣。看起来还是很槐梧的模样。
身上的藏青面料很是普通。裹着厚棉衣与这花厅有些格格不入。不说伺候蓝氏和乔母的几个妈妈,就是乔明瑾身边的几个丫鬟都穿上了大毛衣裳。
虽然好的毛料衣裳是穿不上,但灰鼠兔毛料的衣裳有头脸的下人仆从还是穿得上的。
乔家在益州一向得脸,门房都有两件毛料衣裳换洗。哪里要穿这么笨重的棉袄?
“坐吧。可是休息好了?”
岳仲尧盯着乔明瑾的脸一眨不眨,听完愣愣地在椅子上坐了。
早就知道瑾娘长得好看,可是没想到瑾娘长得竟这样好。果然马靠鞍人靠衣装,跟着他瑾娘委屈了。
岳仲尧想着以后定要多多攒些银两,好给瑾娘多扯几匹好料做衣裳穿。
正想着,又听乔明瑾问道:“你这时候来,可是不打算回去过年了?”
岳仲尧抻了抻身上的衣摆,看着乔明瑾说道:“你走后十来天,我就回了。路上救了京里的一个贵人。耽误了些时间。听说你回益州了,我本想立刻来找你,不想那个被我搭了把手的贵人却令人寻我去京里他的府中效力。我想着,我还年轻,正好拼一拼。便应了下来。趁着走之前,把家分了,想先来找你和琬儿的,先见上你们一面,再往京里去。没想那贵人竟是派了人在路上接应。我便先去的京里,再向他请了假,等年后再去他府中报道。这便马不停蹄先到的益州。”
这番说辞,蓝氏和乔母方才已听过一遍了,倒是乔明瑾姐仨个还是头一回听。
乔明瑾还正在消化听到的消息,就听旁边的明琦大声说道:“你家里真的分家了?你那亲娘没闹起来?”
乔母气得直起身来喝道:“怎么和你姐夫说话的?没大没小,白去族学了!等你父亲回来,看他收不收拾你!”
明琦被喝得缩了缩脑袋,小声嘀咕:“他算我哪门子姐夫。”
明琦是真正与乔明瑾苦日子过来的。
在乔明瑾挑着担子被绳子挑担勒得肩膀起泡冒血的时候,她就最恨那个叫姐夫的人。
每见一回面,不说呛声,反正都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乔明瑾安抚地看了一眼明琦,又往乔母那边看了一眼。乔母这才缓了气,只眼光一直盯着明琦,生恐她再说出没大没小的话来。
乔明瑾看向岳仲尧:“真的分家了?”
岳仲尧重重地点头:“我跟爹说,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将来我一年给十两银子的养老钱,反正我不在,跟分不分也没两样,爹便在我走前找了族长立了文书。”
乔明瑾看了他一眼,又道:“既然你不在家分不分都一样。怎么起意分家的?你什么都没要吧?”
岳仲尧意外地看了乔明瑾一眼,难道有人给她传信?
乔明瑾倒不知他这般想。
她不过是了解吴氏罢了,无利可图的事吴氏可不会去干。
而岳仲尧分家也得有个契机,不然下这样的决心可不容易,又是在他临走和小满出嫁前夕。
岳仲尧飞快地往蓝氏那边看了一眼,才对乔明瑾说道:“你走后,娘说要搬到你那院子去,找人去要你那院子的钥匙……我想着分家了,娘也不会再去烦表哥表嫂了……再说,你也想分家的……我什么都没要。临走还把手里的银子给家里留了一半……”
乔明瑾暗想果然如此。
若他要分家财。孙氏于氏大抵是不干的。她们巴不得岳仲尧不在。又能给家里拿钱,家里能省一份口粮,地里的产出还只她两家分。
蓝氏看了岳仲尧一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好在这人也不算太过愚孝。倒也不是没救。只要把他和他家人分开,人还是能过日子的。
如若不然,她定是要让他和瑾娘分开各过各的。
就算她把嫁妆厚补了乔明瑾,她也觉得亏待了这个长孙女。
这些天她见了族里那么多人,哪家的嫡长孙女是嫁到乡下混不到肚饱的庄户人家的?
旁人问起她家瑾娘的夫家,她都没好意思开口。
待外院的乔父和明珏、明珩得了讯赶来的时候,也对着岳仲尧好一顿盘问。
岳仲尧被岳父问得头都快垂到地上了。
乔父得知他要效力的府上,又问了他的打算。
岳仲尧便回道:“安郡王是掌着京中的禁卫营的,我虽然现在只是当他身边的随护。但只要我坚持下来,也许也能挤进禁卫营谋个稳定的收入……我想,想等着在京里站稳住脚了,便把她们娘俩接到京里去……”
乔父听完便道:“不回青川了?”
岳仲尧摇头:“我可能近几年内是不回青川了。”
乔父听完又问:“你一个月的月俸是多少?把她们娘俩接到京里住哪?可有地方安置她们?”
岳仲尧结巴了起来:“等,等。等我在京里当了一年半载的差,攒了银两,就……就在京里租个小院,安置她们娘俩。我,一个月有三两的月俸,吃喝在郡王府内,一年总能,总能攒下一些钱的……”
抬头不经意看到乔父腰上的玉带及两侧垂挂的香包玉佩,头垂得更低了。
乔父看了看他脚上黑灰的粗笨棉鞋,再扫了两眼两个儿子脚上防水防雪的鹿皮靴,叹了一口气。
他做为下一任的乔家族长,自家的女儿却嫁了个无田无产的庄户人家。再寻不出哪一任族长家的嫡长女夫家家境是这般的了。
他现在觉得给明瑜定的亲事都有些匆促了。
也许过了年能写封信把周耀祖也叫来益州?
益州人杰地灵,寻访一个大儒指点他的功课还是极容易的事的。总不能让这个次女嫁个酸秀才,一辈子都为家计劳心劳力吧?
再不能比长女差了。
乔父往几个女儿那边扫了一眼,目光定在明琦身上。
这个小女儿的婚事一定要仔细了。
不然他在外应酬,被问到女婿是哪家哪户,都不好开口。
别人都有光鲜的女婿陪酒帮衬,若他家的女婿太上不得台面,脸面实在有些过不去。
乔父也无意与岳仲尧说太多。
起身对他说道:“你跟我到书房来。”
说完便背着手走了出去。
岳仲尧讪讪地往乔明瑾那边看了一眼,还想问一问琬儿的。看乔父正瞪向他,便也赶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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