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后宫中坐着,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过了一会儿,便有宫娥来报,宴会就要开始了,请皇后娘娘移驾。
皇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一旁的贴身大宫女急忙给她穿上大红色的吉服。皇后本就是个风姿卓越的妇人,艳容无双,再穿上这身吉服,更是衬托得整个人高雅贵气,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看得旁边一众人等尽皆敬畏不已,裴馨儿更是有些心惊胆颤,就仿佛第一回见到了皇帝时的感觉。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皇后在众人的垂首恭送中缓缓走下玉阶,走过裴馨儿婆媳身边,却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们笑道:“跟本宫来吧。”
裴馨儿和昭夫人哪敢不从,急忙恭顺地应了一声,低眉敛目地走到皇后身后,然后伴着她缓缓走出了宫门,上了步辇。
婆媳俩跟在步辇旁,来到太后设宴的永泰殿上。这里本就是皇家专用于设宴的场所,足足有数十间屋子大的大殿上,此刻已经摆满了桌椅。本朝历来都是实行分桌制,每人面前一张小桌,宴会之时按照身份序位一一对应落座,规矩森严。裴馨儿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的座位必定是在最角落处的。
她并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这样更好。与其大摇大摆杵在太后面前招她冷眼,不如躲在角落里不为人知,反倒更加令人心安。
她和昭夫人陪着皇后走进大殿时,该来的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皇后进来,所有人便都乖乖起了身,躬身行礼,齐声恭祝“娘娘千岁”,这样的场面裴馨儿也是第一次见,不由顿时又差点软了腿,还好随着前面的昭夫人一起也拜了下去。倒是掩饰了几分。
到了这里,她就要跟昭夫人和皇后分开了。皇后自然是坐在玉阶之上的,昭夫人身为从一品命妇也要坐在众位夫人小姐的前端,唯有她这个出身低微的小妾。自己的位置还不知会在哪里。
眼看着昭夫人站起身,熟门熟路就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她顿时犯了难——自己的座位究竟在哪里?
这是一个宫人走过来,冷冷地问道:“可是昭家裴氏?”
她一愣,急忙躬身答道:“正是。”
那宫人的口气更冷,硬硬地说道:“太后娘娘仁厚,特旨你坐在贤德夫人身后,你随我来吧。”
贤德夫人,正是昭夫人的封号,她的身份在在场绝大多数女人之上。她坐在众人前列。虽然是坐在她身后,那也等于是坐在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前方,太后可真是“好心”,只这么一个位置的安排,就将她架到了火上。
让她一个妾室坐在在场众多正室夫人、嫡出小姐之上。这不是招人恨是什么?!
但此刻她却也推拒不得,只得闷着头,跟着那宫人缓步走到了昭夫人身后,坐在一方小几之后。
打从皇后进门就收敛了言行,鸦雀无声的大殿之上,于是又响起了一阵阵的窃窃私语,众多夫人小姐们都不时拿眼觑着她。小声讨论着她的身份来历,有些消息通透些的则在眼中写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看得懂她们的意思——不过是个出身贫寒的妾室,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大殿之上、众人之前?!
她心中明了,更是沉得住气,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将一切耳语和眼刀都尽抛脑后。由得她们去说,自个儿却是一点都不往心里去的。
死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会怕区区一点冷眼和嘲讽么?!
昭夫人原先还有些担心,从看见她坐在自己身后开始就忍不住沉了脸,更是怕她受不住气不顾场合爆发开来。给昭家添麻烦。如今见她如此规规矩矩坐着,彷如老僧入定一概不管周围的声音,心中顿时大定,对这个昭煜炵看重的人儿首次多了分好感。
之前多多少少帮衬了她几回,并不是多么喜欢她,而不过是看在儿子的份上,儿子既然要用她,自己自然不能拆了台,能帮就帮着点儿。不过见她今日的言行举止,倒也是个摆得上台面的,不怪儿子会看重她,看来自身也是个好的。
裴馨儿丝毫不知自己的言行无意中已经赢得了昭夫人的初步好感,到了这个份上,倒是整个人都镇定下来。反正都到了这个份上,再恐惧害怕都无济于事了,倒不如沉静了心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有皇帝皇后明里暗里帮衬着,太后虽然尊贵,还能够当堂打杀了她不成?!
正想着,突然听到外间内侍尖声通报:“太后驾到——” шωш●тт κan●¢ Ο
满殿的人顿时都站了起来,又一次齐齐下跪,恭声说道:“恭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一群人缓步走了进来,当前那个行走之间自有一股端方威严的气势,想来就是太后了,裴馨儿心中忍不住一阵狂跳。
就是这个女人,把持了朝政十几年,皇帝亲政之后还想要将那位当成傀儡一般对待,最终招来母子反目、斗法不休。原本这种场合皇后应该陪着太后一起出现才对,如今两人前后进来就已经足以说明皇帝与太后之间的矛盾,在这里,皇后就代表着皇帝!
而她,正是帮着皇帝搞掉了冯氏一家的人,这会儿冯家被抄,男丁下狱,冯氏在家庙中度日如年。虽然这都是那个男人和皇帝使的手段,但她毕竟是帮凶,更何况在皇太后无法拿皇帝和昭煜炵出气的情况下,自己岂不就是个最好的迁怒对象?!
之前昭煜炵还信誓旦旦说太后不会在这样的场合给自己的脸上抹黑,可看她现在的位置就能看出,这位太后的心中可没那么容易平静呢,一上来就摆出了要整人的态势,今日之事,还真是很难善了了!
太后从众人中间走了过去,坐上了玉阶之上的宝座,这才缓缓说道:“都起吧。”
众人这才敢站起身来,谢过了太后之后,纷纷各自落座。
太后便又说道:“哀家自年前开始就有些身体不适,皇上仁孝,倒是搅了各位过年的兴致。今儿个哀家做东,大家伙儿好好热闹热闹,也算是对这个冷清年的一点儿补偿,你们也别拘束着,怎么快活怎么来就是了。”
这话说得,众人尽皆是一惊,急忙纷纷出言辩解,言及太后身体才是大事,为太后祈福乃是臣子本分,应尽的心意云云,谁敢真的将冷清过年的责任推到太后身上?况且太后为何会“身体微恙”,在座的人也不是傻瓜,即便真是个蠢笨的,也早就被家里男人耳提面命了一番,谁还不知道其中典故?这会儿不敢说穿,只能挑了好的一径说了,避重就轻、趋利避害。
太后面上淡淡的,对各人嘴里说的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她们心里那些弯弯曲曲的肠子她能不知道?!她的眼睛一转,便看到了昭夫人身后看似木讷本分的裴馨儿,立刻就明白了她的身份,眼中顿时划过一丝厉芒。
这次皇帝和昭煜炵趁着过年的机会突然发难,让她一时措手不及,被削弱了大部分势力,这一点她早已看清。恨只恨自己疏忽大意,以为让昭煜炵娶了冯氏就能拿捏住他几分,却不想他平日里对冯氏的相敬如宾都是做戏,竟然舍得下娇妻幼子铁了心跟着皇帝。她这一口气憋着没办法出,自然要将这顿火气发泄到这个胆敢帮着昭煜炵愚弄她的女人身上来!
她便淡淡地又开了口,却是对着昭夫人一个人说道:“贤德夫人,你身后这人倒是眼生,难道就是永威将军那位从未见过人的妾室?”
裴馨儿的身份被她一下子挑穿,原本还对她疑神疑鬼的各家夫人小姐们顿时心中了然,对于一个妾室居然会坐到这个地方来不禁表现出了十分的惊讶,紧接而来的则是深深的痛恶和鄙夷。
没有一家正室夫人会待见妾室通房之流的。
裴馨儿顿时感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仿佛有了实质,刺得她的皮肤生疼,不由顿时心中一紧,站起身来,毕恭毕敬跪了下去。恰好此时,昭夫人平静的声音也传了过来,道:“回禀太后,正是裴氏。今日得以奉太后懿旨,有幸进殿参与盛事,实在是她毕生之福,亦是敝府一府之幸。”
短短几句话,便点明了裴馨儿今日进宫乃是奉了太后懿旨,是太后自己招进来的人,这样太后不管打算做些什么,总得顾忌几分自己的颜面,否则就是自打嘴脸,给自己找没趣。
太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她既然能够宣了裴馨儿进来,自然对此早有准备,并不会让人拿了把柄、留下笑谈。
她说道:“哀家早就听说永威将军府有个厉害的妾室,在冯氏进门之前就有了孩子,之后也是盛宠不休,又生了一个儿子?哀家还听说冯氏早两年就不管事了,将军府都是她在当家,这倒也难得,一个妾室竟然将堂堂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规矩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