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神庙时，还瞧见几个平民潜入殿内，偷拿祭器瓜果。
妙湛天的主庙建筑精美，常用玛瑙、贝翠等宝物点缀，供桌上的金银祭器一摆就是成套几十只。
平时笼罩在这里的无形威严消失了，不那么虔诚的平民顿起偷盗之心。
荀同伟奔出庙门时，见到十几个香客伏地大哭，好像自家没了爹娘；但多数人都是茫然无措，一步三回头但是慢慢地散去了。
主神不是无所不能吗？
祂既然死于龙神之口，就说明祂不够厉害。
不够厉害的神明，哪里还能获得大家的信仰呢？
荀同伟急匆匆上了马车：“送我去司徒家，马上！”
这等惊天大事，必须立刻上报！
……
四天后。
又一艘远洋航船在巨鹿港靠岸，方灿然沿着跳板走上栈桥，前方一对母子差点被汹涌的人群挤下水。
方灿然一把扶住他们，再抬头，只见人头攒动。
五个月前他就来过一次巨鹿港，当时已经感慨这里的天翻地覆；结果今天下船再一看，险些又不认得这个地方。
港口、船埠又扩建了，码头新修出来两条长长的栈桥，否则进出的船只太多，都靠不了岸。
渔鲜码头已经被移去了东海岸，西岸只供客货船只进出，所以客人们再也闻不着刺鼻的鱼腥。
船一靠岸，码头工人就赶紧过来卸货，像勤劳的工蜂。
岸上的建筑更多也更气派，连树木都格外精神。
看起来，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不过他才走出不到百丈，敏锐的听觉就捕捉到“龙神”这个名字出现不下十次。
来来往往的客商，好像都在讨论这个。还有不少人站在埠头，向着海面指手划脚。
还没离开码头，就有车夫上来抢客，一脸热情/假笑问方灿然，大爷要去哪里啊？包车只要十二个铜板，港内哪儿都能去。
涨价了，原来只要十个铜板。
方灿然摇头，转身去往码头的海螺小酒馆。上一次在这里吃过的黄鱼面，让他念念不忘。
先整一碗，再去仰善商会吧。
这酒馆也扩建出了二层，显然在周边激烈的竞争中活得很滋润。
方灿然走进去，刚坐下来要了一碗面，就听到边上有人问：
“就那座信标岛？黑龙？”
“你听他们胡诌，骗我们外来客哩。”
“骗你们作甚，我有钱拿吗？黑龙昨晚就在咱这巨鹿港上空盘旋，我亲眼看见了！”一个本地汉子道，“你问问这里人，哪个没听到龙吟？整个巨鹿港都惊醒了。”
外来客不信：“你亲眼瞧见黑龙落在岛上了？”
“呃……”那倒没有。
就在这时，伙计走了过来，往窗外一指：“我瞧见了。”
“那天晚间，我就睡在这店里二楼，半夜突然被龙吟惊醒，起来一看，嗐，神龙翱翔天际！”
方灿然加入问话：“多久时间？”
“差不多一刻钟吧。昨晚天上没什么云，神龙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伙计接着道，“然后神龙就落到信标岛上，就那座岛！”
从海螺酒馆的大窗看出去，港口的内湾还有一大块礁岩构成的小岛，面积在三百多平方，光秃秃地，只有脑门儿上长几棵树。往来船只都拿它当作定位的信标，因而得名信标岛。
“在月光下，神龙满身鳞甲都发着黑黢黢的光。你们没亲眼瞧见，不能体会那是何等威武雄壮！”
“然后呢？”
“然后神龙就下水了，在港湾内嬉戏了一阵子，下潜不见。”伙计理直气壮，“可不止我看见了啊。这港口里有的是人，船上的海客也瞧见神龙在水里游弋！你们随便出去问问，知道不，随便问，有的是人瞧见了！”
就在这时，有个长袍男子走进酒馆，四十来岁，又高又瘦，手抓一把折扇。
“老丁来喽。”
方灿然几个月前就见过他，知道这是个讲古人，专以说书和甩段子为生。
他有很多套路和本子，不过港口前几天才有黑龙出现，大伙儿当然点题要听龙神故事。
方灿然点的黄鱼面端上来了，热腾腾的一大碗。
他拿起筷子时，老丁也撩袍坐去自己的专座，喝一盅不要钱的茶水润润嗓子，第一句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咱就说，那一晚龙神杀死妙湛天，可是板上钉钉……”
嗒嗒两声，方灿然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
别人都转头看他，方灿然一边拣筷子一边道“抱歉抱歉”，心中骇然。
上岸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这么劲霸吗？
酒馆里这些人，知不知道“妙湛天被杀”这五个字到底是什么份量？
好在已经有人替他问了：“喂喂，怎么说是板上钉钉？”
老丁就说起了麦丘的女神庙出现的异状，绘声绘色。
方灿然一下就听出他是按本子讲的，细节和重点都很周全。
但没关系，听客就喜欢这样子。
老丁紧接着道：“哎呀，方圆三百里之内，不仅是妙湛天神庙出现了异状，包括什么丰曷神庙、锦那神庙……也都有不祥之兆。一夜之间，这些神威都消失了！”
“龙神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龙神怜悯世人，消除闪金苦难。谁欺凌百姓、谁压迫闪金，龙神就会灭了谁！”老丁摇头晃脑，咬文嚼字，“神挡杀神，魔挡灭魔！”
角落里有人怯生生问：“天神、天神也欺凌我们吗？”
“你以为，只有官爷和强盗欺负你？”老丁显然认得他，“我记得，你的母亲拜锦那神拜得可诚心了。”
“是啊，她做女红赚的钱，都去给锦那神添香油了。”
老丁又问：“你哥怎么死的？”
“进山被、被狼吃了。”
“然后呢？”
“我哥去世，她去神庙哭诉，庙里说我父母犯的罪业太深，祸及子女。若不想我和妹妹也出意外，就要更加虔诚地赎罪。”
“赎完了吗？”
这人愣愣：“不、不知道啊。”
“那你家的钱呢？”
“没了。今年我爹生病，家里没钱给他治，他差点就被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