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川喜欢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回两人不在陈嫂鱼汤店见面了，而是二里之外的洋浜小酒馆。
酒馆后头有一条河沟，秋风吹开了芦花，硬是将这轻轻浅浅一点河水，摇曳出了漫山遍野的感觉。
酒馆因此得名，主打菜就是芦花鱼虾、熏鸭酱肉。
店小，也就能摆五六张桌子，可董锐走进去，居然没看见贺灵川。
他心头咯噔一响，有诈？
刚要退出，松鼠就道：“往里走往里走，哎你怕什么呀！”
居然被一头松鼠鄙视了，董锐心里呵呵，再往前走了两步，果然看见墙边还有一个侧道，只是店内光线昏暗，方才第一眼没瞧见。
再进去，就是个小隔间。
其实就是厨房边上用板子额外隔出来的一点角落，胜在地方小，只能摆一桌。
贺灵川就在桌边冲他抬手：“快来，我点好菜了。”
董锐落座，见贺灵川头发潮湿，不由得皱眉：“你跳后头河沟了？”
“说啥呢？”贺灵川顺手放了个结界，然后热情地给他斟酒，“我在湖里耍了一会儿。”今天山上雾汽太大，划一会儿船，后背头发都湿了。
“……”董锐心想，“要是浮不起来多好。”
而后，他发现自己不小心说了出来。
“哪能呢？”贺灵川一拍他的肩膀，啪！“当年咱们一同落过水，我水性有多好，你是知道的。”
手劲之大，董锐肩膀都斜了。
小松鼠顺势跳到贺灵川肩上，嫌弃道：“这人笨死了！路都不会走。”
“伱带路带得太差我都过了巷子你才说右转！”桌上菜齐了，董锐又是背向过道，顺手就摘了帷帽。
那张脸一出现，小松鼠吓得啾一声，直接钻进贺灵川衣襟里。
董锐额角青筋一跳：“这小东西你从哪里拣来的？给我炼成妖傀可好？”
“你想炼了我的话务员？”贺灵川抬筷子，“别闹，吃菜。”
河沟里的鱼土腥味大，一定要先煎炸过后再红烧，用重口味去盖掉腥味。
洋浜酒馆再进一步，一条大胖鲫鱼先起炭火烤过，再用糖醋红烧，端上桌就是红澄澄油汪汪，让人倍有食欲。
贺灵川尝了一筷子鱼肉，点头。
难怪是本地人常来的地方，有点手艺。
“你今儿出来顺利不？”
“有什么不顺利的？”董锐嘁了一声，“我直接出门，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贺灵川嚼着油炸花生米：“那你用了多久时间，才甩掉后头的尾巴？”
“……一刻钟吧。”
“确定没人跟着？”
“废话。”董锐斜眼看他，“甩人的经验，我比你丰富。”
他总在逃亡的路上。
“蜗蟾的伤，治好了么？”
“快了，再有几天就能四处蹦跳。”董锐一想起蜗蟾是怎么受伤的，就心口郁结，“还好它背上的‘泥宫’实是不可多得的至宝，爆炸的威力多半被它挡掉。”若无宝物护主，蜗蟾早就四分五裂、一命呜乎。
“找我出来，又有什么事？”
“跟你通个消息，朱二娘的遗蜕，的确就在墟山里。”
“这不是废话吗？”董锐瞪他一眼，“我上回不就是这么说的？”
他也去墟山找过了，并不是毫无作为。
“我找到当年督造墟山聚灵大阵的官员。他说，这个阵法是根据北斗群星而造的，而阵眼就用上古蛛仙的遗蜕来镇住。”
董锐目光一凝：“朱二娘的遗蜕，被用来堵阵眼了？”
贺灵川挟起一块熏鸭慢嚼：“阵法重在天人交感，才能聚集八方灵气。三千年前天地浩劫，星辰也变了。只有朱二娘遗蜕上的星辰图与上天同步，始终在不停变化。用它做阵眼，才可能保持聚灵大阵不停运转。”
“那我们找着阵眼，就找到了遗蜕？”
“理论上是这样。”贺灵川慢吞吞道，“但阵眼平时是隐藏起来的。”
“啥？”这就有点不讲武德了吧？
“聚灵阵法惠泽整个灵虚城，让这里所有修行者吸收灵气的效率大增，是整个灵虚城最重要的大阵之一，所以阵眼并不是固定的，而是随着天罗星的位置而变化。”
“你是说，天上那颗天罗星怎么变，墟山的阵眼就怎么变？”董锐一下傻了眼，“那不是完犊子？天罗星可是暗星，平时又不亮，从何观测起！”
“阵眼就按这个道理运行。”贺灵川闷了口酒，“你也不用慌，天罗星从秋冬季开始发亮，一直到来年二三月才隐去身形。我估计，它也快要长明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怔忡。
天罗星长明的这个时段，岂不是跟他熟知的一段气候重叠了？
“所以现在这段时间内，阵眼都会出现，也方便检修。”
“检修？”
“房子都要定期维护，这么重要的阵法，不得定期检修吗？”贺灵川道，“每年秋季一检，春季一检，然后就要等到下一个秋天了。”
董锐目光一亮：“最近一次检修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能不能混进去？”
“按理说，秋检在天罗星亮起的头七天内。我们弄不到准确的时间表。”贺灵川摇头，“就算弄到了，想混进去也不容易。但凡涉及阵法，灵虚城都是慎之又慎，检修者都是上头来定岗定人，一旦更换就要层层报备。”
“还有，墟山里确实有个大妖是天生地养的岩火怪物，也是墟山的山泽。”
“是吧？”董锐显然对它也印象深刻，“我在天枢峰见过，天生地养的一头元素怪物，没办法做成妖傀。唉，太可惜了。”
“那是上古末期形成的怪物，灵智很高，曾经是大还宗的护山灵兽，后来变节投敌了。”
董锐点头：“那灵智的确很高。”
蠢钝一点的生物，怎么会有“背叛”这么高级的想法？
贺灵川挟了点油糟小溪鱼：“它投靠北方妖国后的几百年里，日子是过得很不错的，灵虚城的确是足量供养它。但这家伙胃口太大，近百年来灵虚城的玄晶矿产一直减收，供养这头岩火怪的成本一直提高。我想灵虚城可能也有点受不了，这个大阵对它也有镇压作用。”
“可笑的是，岩火怪物在聚灵大阵的建造中也出了大力气，易山移峰，结果自己反而被它给镇住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大发脾气。所以灵虚城给它的供养，肉眼可见地少了。”贺灵川笑道，“当然，大阵建好以后，它才发现自己亏了。”
岩火怪物有反水的前科，灵虚城当然会提防着它。
防止猛兽咬人最好的办法，不是一个劲儿用食物讨好它，而是把它拴起来或者骗进笼子里去，关好。
“对了，还记得灵虚城十多年前发生的大地震？”
“嗯哼。”
“据这官员交代，当时聚灵大阵基本完工，只差最后一步，就是把阵眼搬到墟山上，再启动生效。”
“搬？”董锐大奇，“阵眼是最后搬上去的不是在墟山直接造出来么？”
“他们不敢。”贺灵川笑道，“建造过程不可能一声不吭，山泽会听见每个人的议论。万一被它发现真相，那这工程别想干下去了。”
“不过，意外还是发生了？”否则那天怎么会有火山喷发和地震？
“安放阵眼当天，帝君命人安抚这头岩火怪物，令其陷入沉睡。”地主睡着了，施工队才好悄悄入场抢进度。接受这项指派的正是柯家，但贺灵川没点名，“哪知他们活儿干到一半，怪物醒了，当场看出了门道，勃然大怒。”
“然后火山喷发？”
“嗯哼。”贺灵川吐了根鱼刺，“天神不想大阵前功尽弃，只得亲自出手镇压。那时前妖帝已经老朽，是当今帝君亲自出手协助天神，才硬生生把岩火怪物镇压下去。紧接着阵眼建好、大阵运转生效，火怪终被控住。”
老实说，昨晚他从宰父夸梦里得知这段曲折秘辛时，就觉得现任妖帝能够上位，大概跟这次危机处理得当、受到天神嘉奖有些关联。
墟山爆发、新帝继位，这两件事一前一后相隔不远。
董锐嘿嘿一声：“这样听来，灵虚城的传说也没错嘛，那次大地震的确是墟山里的怪物导致的。”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很多谣言吧，辟着辟着就成真了。
“不过无论这位山泽情愿与否，它显然就是大阵最强力的守护者。”贺灵川低声道，“我们得绕过它找到阵眼。有什么办法能迟滞它的行动吗？”
岨炬狂怒起来，能逼天神下凡，所以他就根本没想过，自己要跟这头岩火怪物过招。
董锐摇头：“它就代表着墟山的怒火，你觉得这种怪物一旦发怒，常规手段有用？”
“那你倒是想个办法出来。”
“它不是有灵智吗，还很聪明。”董锐耸肩，“你贺大少怎不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它？”
“给它开什么条件？”贺灵川抚着下巴，也想到了这一点，“帮它解开大阵的镇压？”
“对啊。”董锐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