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光落在凌霄殿西南角某根殿柱上,那根数万丈高的紫金柱顿时赤光燎燎,通体透明,有烟霞缠绕其上,不一时,烟云消散,巨大而光滑的柱身仿佛琉璃明镜一样,映出一幅幅画面。
首先出现的是一座矗立在茫茫云海上的巨大仙城,城楼上有“云霄”两个大字。众仙一望之下,都知那是玉京西南方向的“云霄城”。
高耸的城门外有一位风尘仆仆的仙人驾着一朵色泽斑驳的云,似要入城,然而他进不去,虽然青天白日,城门洞开。
拦在他前面的是六位天将,每人的胸前甲胄上都有一个仙篆文字“甲”。
年轻仙人一脸的不耐烦,取出一枚玉牌交予为首的天将,那天将看罢多时,犹自狐疑,上下打量年轻仙人,只是不肯放行。
年轻仙人显然有些生气,嘴里嘟囔,喋喋不休,气势凌人。
六位天将倒是齐心,一起围拢过来,然而犹自不能压服仙人。
城头忽然灵光闪动,又有六道身影飞来,围在衣衫有些褴褛的仙人后面,却是六位女将,每人胸前甲胄上都有一个“丁”字,好生奇特。
年轻仙人一声怪啸,气势瞬间攀升,有混黄浓厚的气云直冲霄汉,不到两息,竟于虚空中变成一面旗帜的形状,乘风飘扬,神秘莫测。
十二位天将浑身发颤,神念不自觉间就是凛然生畏,仿佛神魂看见了某种可怕之极的物事。
“咦!这不是唐璜吗?若是朕记得不错,他是陨仙榜上有名之人,于天劫中身死道消,怎的忽然出现?”
身穿杏黄仙袍的老仙人,已是须发皆白,赶忙回答:“陛下,此子正是唐璜,至于身死道消,却也有说不得之处:当时只是不见踪迹,灵息全无,只好认作陨落了,如今看来他必然有些奇遇。”
皓黄仙君也道:“陛下请看,此子身负云气,居然凭空幻作旗帜,臣愚钝,竟是前所未见,还要大帝开示!”
众仙虽然诧异于未央大帝好端端看什么殿柱,不过一个疑似道陨的仙人而已,似这等寻常之事,休说九大金仙,就是职责相关的仙人过问一下,也就足矣。
然而九大金仙为首的两位都发了话,可见值得重视,嘿,这个叫什么“唐璜“的仙人,往昔亦曾闻过其名,今日起,怕是入了大帝的法眼也说不定哩。
于是,各大仙人,尤其在帝座附近的仙人开始交头接耳,认真谈论,形成共识,虽不足以为大帝参考,亦足以表现勤政的仙风。
原来那位皓首老仙是九大金仙之首,天庭左相,南极仙翁!
皓黄仙君虽然是大金仙中最年轻的,却是天庭右相,仅次于南极仙翁。
此时殿柱画面又换,六丁六甲十二天将,在唐璜莫名的云旗压迫下,竟然节节后退!唐璜得理不饶人,他笑眯眯,双手负后,一步三摇,只往前闯,眼看就要入了城门。
城上兵将乱作一团,有飞来助战的,有飞向天庭求援的。
“罢了!“
虚空中忽然传来声音,带着无上威严,仿佛天降敕令!
一道红光在城门闪过,促狭作怪的唐璜便被凭空摄走了,众天将如蒙大赦。
凌霄殿上,小小赤色旋风滴溜溜转个不停,唐璜于其中显出身形,踉跄两步,方才站稳。
他一看之下,认得是天庭凌霄殿,心中狐疑。
先前的那一刻,他险些以为又被劫风卷走,实是惊魂不定。如今,却又是想不明白,为何一步踏入天庭?
按着他的计划,他去到天都,要先看过自家府邸,再去“四小圣君“的洞府,凭吊一番,至于天庭,在天劫中既保不得某家的平安,自此新生,便要一拍两散,做那游神散仙,再不受那些规矩约束了。
如今的他,眼界心境大不相同,隐隐生出了纵横天界,任意逍遥,峥嵘一世的志向,全然不似从前,每天只得呼朋引伴,风花雪月,尽做些靡费光阴之事。
他正有些不情愿,未央大帝又道:“唐璜?”
咦!原来是大帝,我说是谁,法力恁地骇人,我如今有那些混黄无名之气加持,已经功行大进,隐隐有金仙初境的实力,却被他轻描淡写,随意摄来,完全身不由己,生不出半点反应之机。嗯,在这凌霄殿上,还得机巧些,方不吃亏。
他打定主意,连忙身施一礼,打躬弯腰,十分恭敬 。
“大帝啊,可又见到您老人家啦!想死唐璜了!。。。”说着说着,竟双目盈盈欲泪,他本来相貌俊逸,又是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加之众仙皆知他劫后余生,定然经历了诸多苦难,一时间不觉都有些动容。
有好些貌美的女仙拾起一片衣角,擦眼泪。
皓黄仙君等大金仙却是不动心,他们都有超乎寻常的灵觉,唐璜这番话实在有些假,他们不曾当场揭穿就算宅心仁厚了,还要动什么容?
未央大帝轻笑道:“你这孩子,一向顽劣惫懒,取巧圆滑,如今受过天大磨难,都改不了这跳脱的性子么?“
他原来是看着唐璜自幼入了天庭,与一众迎真殿仙童厮混长大的,哪里会不知道他的脾性。只是仙人众多,天庭繁忙,一向少有单独奏对的时候,今日误打误撞,也是大帝心中有一念成结,不得消解,才临时起意观看天都各处,也算他唐璜机缘造化,早不得、晚不得,此刻入城,倒是成就了君臣相契的一段佳话。
唐璜眨眨眼睛,将眼泪悄然收回,嬉皮笑脸道:“大帝教训的是,小子往昔荒唐,如今天降大任于我,何其幸也,我自理会得,须请大帝放心!“
这番话倒是真心实意,任谁也品不出半分虚浮。
未央大帝微笑,连连颔首。他在等天机乍现,即便不是唐璜,也需要一件别的什么物事,用来冲淡他的念头。
作为太乙金仙,是不能够起任何心结的。
当许多年过去后,已是天庭栋梁之一的唐璜,每每回忆起为何没有离开天庭,去做那逍遥散仙,想到的便是眼前的情形。高高在上的大帝原来是,果然是,和蔼可亲!富有统摄诸天,驾驭万物的仙格魅力,那一刻起,他便暗下决心,士为知己者死。哪怕您知道的都是我那逝去的青春岁月里的荒唐不堪。
南极仙翁温言道:“唐璜,你失踪两千余年,仙籍早已注销,那件玉牌自然失了灵机,切莫怪罪六丁六甲天将。来日你须重新录籍,官复原职,好在一切应劫陨殁的仙人,得大帝旨意,洞天仙府尚存,你可自去休整几日,不急于上朝理政。”
唐璜又是一揖,“谢过仙翁!”却没有离开大殿的意思。
未央大帝也不说话,只是笑吟吟,双目微阖。
皓黄仙君望向身边的元谟天尊,元谟天尊读懂了他的意思,回以一个微嘲的眼神。
皓黄仙君声音微寒道:“唐璜,身为仙人,如何不尊法度,与守城仙将大动干戈?虽然玉牌失效,错不在你,总要反省己身,方合仙家本分。且,你到底因何际遇?一身古怪气息不说,仙衣亦是污秽不堪,有失仙仪,成何体统!”
唐璜连声应诺,只是看也不看皓黄仙君,仍旧不走。
他一身褴褛,疑似污浊之物遍布仙衣,自然被仙人瞧在眼中,往昔玉树临风极其讲究的他,竟是浑不在意,让在场众仙暗呼不可思议。
“可怜的人儿,不知受了多大的苦楚哩,连性情都错乱了!”一些妙龄女仙,尤其往昔和“风花雪月”四小圣君有过交情的,眼睛又蒙上一层水雾。
唐璜心态笃定,自今往后,只以大帝马首是瞻,谁什么大金仙的,一边去,爷不高兴就不伺候。
天庭怎么了,今日分明是大朝会,我本来便有资格来此,衣裳肮脏怎么了,一点都不臭不说,本仙怎么变幻法术都弄不掉,此中必有玄妙,看我不爽,哼,我偏偏不换。
他自脱困到现在,不过才半天一夜,数千万里一路行来,体内仙元奔流似海,浩淼无边,越发神机圆融,各种仙术道法任意施展,都格外云淡风轻,半点疲倦也无。
他已是自信满满,无惧于在大金仙眼皮底下想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看起来,他的腹诽的确成功瞒过了皓黄仙君,否则以他一贯铿吝的性子,还不当场发作?
大帝睁开眼,道:“有事奏报吧!”
南极仙翁终于等来这一句,忙以眼神示意群仙。
如今群仙多少也看出,大帝出关临朝,却有些心不在焉,似有心事重重,似有隐隐期待。
三百年来太平岁月,能有多少大事?
内阁、各府司主官、次辅,依次奏报,不过都是些陈年流水账,殊无新意,不但大帝双眼又阖,连奏报的仙人自家,也有些没精打采起来。
到了此刻,大约除了唐璜内心欢欣鼓舞之外,似乎都在挨时间,做某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