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可怜一片无情月

第95章 可怜一片无情月

一道深青真炁从乾坤袋内兀得炸起,如平地响起了道霹雳,要将陈珩探来的掌指震碎,但到底是后继无力,只被略一按,便如崩云溃雾般散了去,阻不了什么。

陈珩在解了这口乾坤袋的禁制后,往内一看,见只是些符钱、符器种种,并无甚出奇事物,连几瓶丹药都仅是些灵光黯淡的,显然品质不高。

摇了摇头,顺手都收了起来,又拿起另一只乾坤袋,继续破去其中遗留的禁制。

此番怀悟洞一行,单血莲宗的筑基修士就死了四人,练炁士就更不知其数了。

尤是筑基二重的秦宪,他的身家格外豪阔不菲,单符钱粗略一数,便是六七千的数目。

虽这些都是他与袁扬圣平分过的,一人得了半数。

但这一笔积财,还是让他因练炁修行而几乎见底的乾坤袋,又迅得充实起来,以至于一只乾坤袋都根本装载不下,还又不得不取出一口新的,才勉强处理了妥当。

这样一来二去。

待得陈珩总算清点完毕后,已是两个时辰匆匆而过。

“仔细想来,自修行起始,我为数不多几回身家见丰,都是靠得争斗杀伐……”

陈珩将一口闪着铄目寒光、湛湛如雪霜的长剑握在手中,抬至齐眉处,横在眼间。

他注目了良久,神思微微一凝,心下忖道:

“谁能料想?只怕我自己当时在水牢里挣扎求活时,都不敢如此作想……我陈珩居然会有今日……”

从他重活一世,来到这片胥都天宇内。

先是领下地渊符诏,得了艾简赐下的小白阳丹延命,再到开启金蝉,修成胎息,最后为了避开晏飞臣等晏家人,终是下了小甘山。

许稚、涂山葛、炀山道人、容氏……直至现下这片浮玉泊内的种种。

时至今日,他虽仅只是个微末练炁士,在这仙道大世内仍不过如虫蚁蚊蝇般微不足道。

却到底,终是去了寒斗真炁带来的苦楚,不再是连山风拂过,都觉得凄寒彻骨,血都仿是要僵死下去的惨状。

再联想至前世常年缠绵病榻,连屋外天光都鲜有见到几回,只能够一天天等死的景况。

陈珩一时竟有如若在梦中的恍惚感。

几息后。

才轻笑了一声,散了胸中万般翻腾的杂念心绪,定下神意来。

“此剑倒是上等,也可合用,倒是可以在回山后赠给许稚师兄,他正缺一口飞剑,权且是当个顺手人情了。”

陈珩将手中飞剑放下,横在膝前,心下道了一声。

今日清点的这笔浮财中,不仅有足是巨万的符钱,一些下乘品质的丹药、符箓、道术、阵盘等更不计其数,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物什,虽价值不大,却也丰厚,多少也是能当个赏玩来看。

如今他的财力身家,只怕在筑基道人中,都能算作是充实的那一等。

但若说这笔财货中最贵重。

却不是什么法衣或灵财药植,而是横在膝前的这口飞剑……

剑名“湛烛”,长约三尺四寸,两指宽,柄上以七彩珠、九色玉做饰,通体如若一口烛光曳在空虚处,光洁如洗,纤毫毕现,材质也仅是次于陈珩的那口青律剑,极是锋锐无端,刺人肌骨!

只用胎息稍一催运,剑身便欲要发出如鹤唳般的清越高亢之音,仿是随时都会破空斩去,削下一颗颅首过来,杀意凛冽森然!

两次炼形,十七道灵宝大禁!

这口湛烛剑哪怕在中品符器中,也是不俗。

它是陈珩从秦宪乾坤袋中得来的,从剑柄上的种种珠玉雕缀来看,显是这位筑基二重修士的心头好。

不过在斗法时,秦宪先被袁扬圣以十方离垢净眼定住,尔后更是被陈珩直接一拳轰成了血雾,一身的手段都来不及施展,也自然是使用不出什么剑术。

自来此世后,不单是“死生畏怖、神明自得”的胎息法,许稚实是相助他良多,也非仅只一次二次了。

这口湛烛,便权且当是聊表寸心。

“不过,师兄有那一手在凡俗间几是通神的剑术了,‘十步一杀’的止境,我至今都未曾摸着门路……又好歹是个练炁士,却连一口下品飞剑都购置不起,只拿着一柄铁剑来护身。”

思到此处。

饶是陈珩也是一时无言。

几个月前,他借由护送族兄陈泽灵柩的事头下山那时,同样也是一穷二白,比许稚好不了多少。

但在几番斗法后。

乾坤袋内就变得了豪阔起来……

“以师兄性情,喜静不喜动,只怕是难了。”

陈珩摇了摇头,也不再做多想,将横在膝前的湛烛剑收起后,又取出怀悟洞主相赠他的,那张相传是五光宗所产的北斗剑箓。

相传五光宗内有一门大神通,其名为《北斗星孛剑经》,是专修的剑道之法,大成之后,仅只发出一道自家的剑意来,都能以芒气塞满一界,斩绝一应悖于自身意志的生灵。

霸道绝伦,酷烈锋锐!

这剑经是取自“斗为人君之象,众星号令之主”的通达立意,甚是高明,并不流于俗态下乘。

而怀悟洞主赠他的这张北斗剑箓,便是由修行《北斗星孛剑经》有成的剑修,以符箓为载承,亲手打入其中的一道剑气。

一旦摧发,纵是紫府境界的高功,也要落得个尸首两分的下场,绝讨不了好。

这说得虽是高强,但先前毕竟是怀悟洞主的所有,却不能不做提防——

直到他在一真法界召出来几个心相当活靶子,将剑箓用了几遭,见得结果都是血涂了满地,自身也未见什么异样后,才略放心来。

……

……

“事已是必了,如今,就只待得后日申时,怀悟洞主要给前三名次亲传讲道时……

这浮玉泊的种种,也终是要迎来个了结。”

陈珩长出了口气,从蒲团上起身。

踱步到窗前,遥望天中一轮残月如钩,万点清辉正皎。

这间客栈的几株杏树生得足有齐檐的高大,枝干虬曲斜来窗前,如苍紫龙鳞,自有一股蛮旷姿态,可在其上的几点细花却偏生得葳蕤娇小,灼灼艳艳。

开了身前圆窗,隔音的法禁自解,拘役了许久的天地顿时就被放入屋内来。

风卷、江潮、虫叫、鱼跃、山动、岚吹……

妙音万象,如是玉盘泻真珠。

江声撼枕,一川残月,花阴满地,满目青山。

远远,还有几声极遥的乐音随风拂来,透着股慵懒欢庆的喜乐感,间杂着爆竹和几阵欢笑声,琴声温温如水,似是不染尘埃般。

陈珩用指节轻叩雕花的窗棂,下意识和着隐隐约约琴声,突得,他想过几天后就应是“逢巳节”了。

这是容国几地共沿用的一个节庆,起初本是用来祈子濯垢的,一代代传下到了至今,逐渐已是成了一个祈告姻缘的日子。

在前身记忆里,每到了这一天,适龄的年轻男女都在袖中藏下一截花枝,随长辈一起来水边参与奉天的祭礼,在“逢巳节”当日,还会有爆竹烟花、花灯游街,若是在傍晚的灯会散后,男女彼此交换了袖中藏了一日的花枝,那便是两心相悦了,双方的父母族长便要选择个良辰吉日,去行三聘六礼。

前身倒是不耐烦去凑这种热闹,在陈族时候,一回都未曾参与过。

而待得他被晏蓁掳上了玄真派后。

每到了“逢巳节”时辰,晏蓁虽常常会递上花枝礼物,却因得到的总是张冷脸,甚至还少不得被前身明讥暗讽几句,三言两句间,便能屡屡将晏蓁惹得大怒。

这“逢巳节”的时辰。

前身也便常常是在责罚惩处中度过。

前日还在被打得鲜血横流、皮开肉绽。

次日,又被气消了后的晏蓁抱着呜咽垂泪,亲手上药的事情,已是屡见不鲜……

仔细想来。

他从怀悟洞出离后,沿路所见的浦屿,不拘水榭亭子,还是什么宫阙楼观,都是挂着些红绸彩缎,一派张灯结彩的堂皇喜乐景象,想来那便是在为“逢巳节”做准备。

只是陈珩那时也未曾留意这些,一扫便是过了,也没留在心头。

直到这时听得乐声,才猛得忆起,想到了个大概。

“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晨……”

陈珩心下叹了一声。

中天头顶,今宵的月明如昨夜,皎光亦是万古的如常,可人却是如蜉蝣般的无常,朝生而暮死,赏不得这长久殊景。

时至今日。

不拘是晏蓁、前身,还是万古前曾在这片月下共是看月的人,又有几人,存到了今日?不曾是黄土一抔?

“人身如朝露,万古月长明,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

长生。

长生!

唯有与日月齐光,与天地为常的长生!

重活一世,侥幸来到这仙道显圣的九州四海。

他所求的!唯有一个在前世求不得的长生!

……

陈珩在窗前出神地站了一会,动也不动弹,面上一片深静缄默,看不出什么喜也看不出什么怒。

只有一双眼底眸光晦暗不明地闪了闪,像是湖水荡开的那一圈涟漪。

“你小子,真是如一座玉山在侧,近则照人,风神高迈的很……”

这时,符参老祖突然探出了个脑袋,嘟囔道:

“我起初还觉得你大哥风流吐纳,是个真真正正的神仙中人,偌大九州四海都莫有能比拟的,可这几日切实见了你,才晓得伱竟还是稳压了他一头,实打实的龙章凤姿啊!

只可惜合欢教在几千年前已被玉宸派给破了山门,无奈远走去了西素州,现在都没缓过元气来,还连带着怙照宗也吃了个大亏……不然以你这姿容秉性和向道的心肠,定然是合欢教中‘神仙大药’那一等,连几位宫主都要竞价争抢的角儿,又哪轮到什么晏蓁?

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收你为面首吗!你如今这幅不近女色的模样,老祖估摸着,八成就是她的祸害了,年纪轻轻就少言寡言的,好生个无趣!一点都不活泼!”

见陈珩并不答。

符参老祖也丝毫不扫兴。

只是驾云爬到茶案上,咂咂嘴,探头往那个以他如今的低小身量,足以当做浴桶来洗身的茶盏喝了口。

将胡须一抹,便又自顾自絮叨起来。

言说自合欢教倾覆后,整个东弥州的双修大道,就无人能再扛大旗了。什么龙鸾观、雀阴门,都是下九流的货色,只得了一丁点皮肉外相,远是没悟得双修之道、阴阳交泰的正真至理,活该像丧家之犬般追着打。

而合欢教倒了,这整个东弥州的乐子于符参老祖而言,更是少了足足一半,远不如先前那般的好耍。

话到末了。

他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但其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想借用陈珩的面貌,出去耍一耍,跟如今在西素州的合欢教,好生碰上一碰!

“以老祖之能,这种事又何须来问我?”

陈珩淡淡道:

“你是太符宫的前辈,八派六宗的出身,纵是不问而取,我又能奈何你吗?”

“太符宫可是正派!不是魔宗!是自前古道廷时代就存续至今的名门正派!你也知我是个前辈?正派前辈是做不出这等事的!”

符参老祖瞪眼:

“不问而取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了,你让我还怎么在这胥都天混?老祖是不要面皮的吗?”

“八派玄门……”

陈珩闻言微微有些讶异:“都是如老祖这般的高风亮节?”

“呃……那倒没有……”

符参老祖犹豫了一下,挠挠头,还是如实开口:

“小子,你此生虽定是没那个缘法进入八大派来修道了,但老祖还是大方跟你讲个实情罢。我太符宫是出了名的不惹事,门内弟子也少,这一代的弟子甚至还没影呢,故而没什么烦心事,但其他七派,门内间的争斗可是惨烈的很……

大道之争,处处都是要争,这类大派弟子若是争起来,甚至比其他小门小户还更来得酷烈,虽碍于门规所在,不能逾矩,但绝也称不上是什么一团和气!”

陈珩眸底闪过几分思量,颔了颔首。

“那,老夫借用你面貌的事?”

见陈珩颔首的模样,符参老祖不由得兴奋搓了搓手,满脸希冀。

“不可。”

陈珩微笑:“老祖不可借用我面貌。”

“……”

符参老祖两眼一直。

这时,嬉笑乐声又再悠扬传过来,和着潮声如鼓。陈珩静静听了半晌,也便阖上了圆窗,重新在蒲团上坐定。

“对了,你对你那好师姐到底是何心思?我叫她离你远些,可这孩子全然是未曾把老夫的言语放在耳中!”

见陈珩又有要修炼下去的态势。

符参老祖连忙从茶案上起身,好奇问了句:“她那一颗心显是系在你心上了,你呢?你又可曾对她动过心?哪怕是片刻?”

“老祖猜吧。”

“这是什么话!”符参老祖瞪眼。

“往常老祖跟我说话,总是言语到一半,就死活不肯继续了,要叫我自个去猜。”

陈珩淡淡道:“今番轮到老祖了,你不妨也猜猜看。”

“……”

等到符参老祖怔然反应过来时,陈珩已是又垂目入定了。

他对陈珩翻了个白眼,无奈叹出一口长气,也便一个翻身落入角落的酒瓮处,趴在沿边,不管不顾,继续牛饮起来。

而时间匆匆流逝而过,若水无痕。

转瞬之间。

已是两日过去,到了该去怀悟洞主处听讲的时辰。

(本章完)

第263章 罗闇黑水第308章 不可思议第364章 献宝第314章 胸有成竹第269章 岁旦评第382章 化形第370章 功成第423章 只叹流光过隙,天地久衰飒第384章 虚皇天第298章 三五妙灵丹第241章 异种第115章 你若不死,我心难安第195章 龟蛇第366章 心思第319章 元境第169章 人无烟爨第95章 可怜一片无情月第383章 到访第106章 金丹之威第183章 地膜震动 浊潮起时第353章 仉泰初第222章 虚空大罗法第200章 南明离火第232章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第72章 太文妙成道君第11章 下山第313章 但大言,打破乾坤隘第389章 打算第160章 婚约第80章 斗箓 掐算第14章 大丈夫当不拘小节第72章 太文妙成道君第249章 惊雷势欲拔三山第281章 十魔第25章 涂山宁宁第268章 剑气中宵射斗牛第64章 浮玉泊第406章 东浑州第73章 满门孝悌第358章 章程第66章 祭器第407章 何时携剑就说法,诸天云立群龙听第228章 感应第240章 流火宏化洞天第90章 十方离垢净眼 落幕第31章 符器发威第267章 夺嫡第196章 只争朝夕第327章 萧氏第180章 《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第192章 清响破空冥第409章 结丹三要第279章 祸事第242章 紫府第327章 萧氏第68章 先天大日神光第206章 斗法胜第178章 人生一死浑闲事第104章 中天斗数第15章 成亲第9章 陈婴第254章 地宫第143章 仙宝第59章 大道蝗虫第424章 凕泉考焚之狱第83章 天外罡煞武道第183章 地膜震动 浊潮起时第140章 功成第293章 抉择第370章 功成第297章 珍楼壮丽,宝座峥嵘第231章 占验法第324章 须凭一志,撞开千古心月!第73章 满门孝悌第263章 罗闇黑水第34章 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第52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第331章 忽然簸撼雾埃生第218章 旧怨第194章 世族第26章 玄门八派,魔道六宗第13章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第183章 地膜震动 浊潮起时第328章 天罗地网第166章 答案第272章 宝会第92章 大梦临觉最是长第311章 筹措第162章 法山寂第156章 江流不断鱼龙舞第118章 前情第325章 劫起第329章 此神此气结真精第264章 南斗贮生符第283章 符诏第74章 开府真法第89章 一拳天与压潮头第128章 食鬼第79章 法器第107章 鹿台山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