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跟着池璧过了凶兽出没的十字路口,池璧忽然勒住马,回头对晏遥道:“前边不远就是长平镇,一直向南就是。拿上这个,到了长平守军找李将军就好。”说着递过一枚玄铁戒指,晏遥认得,就是他手上常带的那个。
“你呢?”
“我有些事要去办。你先去。”说完打马绝尘而去,剩晏遥一人愣在原地,欲哭无泪。一直向南,哪边是南啊。
晏遥牵着马拖拖拉拉地往前蹭,希望自己不要走错啊,万一错了走慢点应该不会错的很离谱吧。
心里巴望着赶紧经过个人,好问问他自己走的对不对,可偏偏这一路上不见一个人影。死命地盯了会蜿蜒的山路,眼睛疼得都要转弯了,居然连个小兽都没有。晏遥叹口气,认命地拖着小白马往前走。
“驾”腾腾地烟尘飞扬,晏遥只来得及看见那人金色的冠带,转瞬这人便消逝在路的尽头。
晏遥手才抬了一半,现在只得颓然放下。狠狠地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子,低头嘟囔了句:“倒霉。”
“福生无量天尊,这位女信士,生气也不好拿石头出气吧,须知一草一木皆生灵啊。”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和悠长的男子声音,晏遥一听这宣号,三魂七魄立时同时出窍,喧嚣着四散奔逃,倒把她这个肉身忘了,剩在当地发怔。
易宝轩悠闲地打马行在长平小道上,好不悠闲自在,只是没个人说话委实憋死人。瞅一眼绝尘而去的慕远浦,眼睛不觉地上翻“急火火地干嘛,反正事情已经办完了。”
撇撇嘴,忽然发觉前面路边一女子正牵了马在道旁踽踽独行,易宝轩的眼睛立刻放了光,挥鞭催马上前,刚说了一句话,就发觉女子失了魂一般怔在原地,奇怪,难道自己道行这么精深了,说句话就把人吓成这样。再仔细瞅瞅,这女子竟有几分眼熟,“笨木?”
“混蛋易宝轩,给我滚远点!”
晏遥这句话根本就没有反应,几乎是冲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易宝轩,天,不要,这个妖孽,老天保佑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可事实证明,老天爷正在打盹,没听到晏遥的祷告,因为易宝轩正眨着一双桃花眼,微挑了眉觑着她:“笨木,又迷路了?”
“……离我远点!”晏遥恨不得立即化身成张牙舞爪的厉鬼,把这祸害吓走。否则让他缠上,那就是无尽的噩梦啊。
可明显的,祸害是不怕鬼的。
易宝轩根本无视晏遥的一脸凶相,仍旧凑上来道:“笨木,听说我范师兄上个月去你们纯华苑求亲去了,相的是哪位师姐啊?”
“有多远滚多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易宝轩不问这事还好,刚问了一句晏遥就像点了信的火药桶,朝易宝轩一通狂吼。
吼得易宝轩啧啧得直叹气:“啊,笨木,你啥时候脾气这么暴了,好吓人呢。再这样下去,小心嫁不出去哦。”
“易--宝--轩--”晏遥几乎是咬牙切齿了,“你敢不敢安静会?”
易宝轩见晏遥真的生气了才讪讪地住了嘴。
易宝轩也是往长平镇去,俩人便一前一后骑了马同行。
易宝轩瞅着晏遥脸色和悦了些,便又开始海侃山聊,从前线最近的几场恶战到他玄清观园中的仙鹤有一只羽毛变了颜色,从镇朔将军的奇闻轶事到七誓阁萧励若的风流韵事,一路上喋喋不休,晏遥只恨没带了针线在身上,好把这小子的嘴缝上,省得他聒噪。
二人行了一阵,到得一个茶寮旁,易宝轩翻身下马道:“笨木,喝杯茶歇歇。”
说着便大步朝一旁的一个背朝他们坐着的年轻人走去。招呼也不打,抓起他桌子上的茶壶便一通猛灌。
“老板,刚才那壶算这位易公子的,麻烦您再上一壶新茶。”
背对的年轻人挥手闲闲道,易宝轩一口茶呛在喉间:“咳,慕远浦,一杯破茶而已。”
“老板,这里每桌一壶茶,四样点心,慕某请客。”
“吓,败家的,跟我赌气也不用这样吧。不就是给你牵了次红线吗,不感激我就算了还气我。笨木,你给评评理!”易宝轩撩起袖子作势要和慕远浦争个高低,回头看去,却发现晏遥牵了马要偷跑。
“没良心的,我让人欺负了你就跑啊。”
易宝轩一把揪住晏遥就把她拖到了慕远浦身边,硬按着她坐了下来。老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啊,碰到个易宝轩还不算,又加个慕远浦。晏遥心里暗暗叫苦,头便低了又低。
慕远浦隔了茶碗中氤氲的水雾望去,眼前这人眉目清丽,两颊一点桃红,低了头握着茶杯,一副惴惴不安的情态。还是那个桃树下花了脸嘟着嘴的小姑娘吗?仿佛眨眼之间,小丫头已是曼妙女郎,不知道还记不记得那个总是爱负了手冷着脸的小监工。
慕远浦轻叹了气,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遂有些不自然道:“阿遥,好久不见。”
“呃,好久不见。”晏遥现下满脑子都是以前在群玉宫当苦力的画面,也没怎么注意听慕远浦说什么,只含含混混应了一句。
话说这三人的渊源要从晏遥师父喻临静带晏遥拜访群玉宫说起。
晏遥当时五岁,听说昆山玉境高居飘渺云端,于是缠了师父带她同去。师父去拜望昆山玉境的各位宗主,晏遥便自己在群玉宫闲晃。正逗着池中的锦鲤,忽然跑来一个小童,道:“你是师父今天的贵客吗?”
“贵客?我?呃,我师父算是吧……”小小的晏遥也闹不清楚到底怎么个情况,含糊应道。
小童却并不多问,“哦,那跟我来吧。师父说要摘些仙桃款待贵客。”说完冲她招招手,晏遥也没多想,便跟了去。
哪知道到了以后却要爬墙头进去。晏遥一边跟着这小童费力地攀着墙头,一边疑惑不已:“干嘛要翻墙头啊,这里没门吗?”
“门钥匙忘带了,回去拿太远,不如翻墙头方便。”小童在一旁摇着脑袋答得理所当然。
“哦。”晏遥现在想想都想抽自己,居然就那么信了。于是两个人跑到桃园里,摘得正高兴,忽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
那小童像泥鳅似地,刺溜一下溜下树跑了,剩晏遥愣在原地,被逮了个正着。
晏遥被人拎到前厅的时候,觉得整个昆山玉境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样,本来就是冷淡疏离的,现在是微昂着头的不屑。
抓她的人“啪”地一声将她丢在地板上,晏遥看到师父的脸色极难看。
惨了,闯大祸了,晏遥脑子中就这么一个念头。一声不吭地趴在地上,耳听得昆山玉境慕掌门清冷的声音:“喻师姐,这孩子虽是你纯华苑的弟子,可在我群玉宫犯了错也该照这里的法子惩治,免得她日后张狂,这样吧,让她在桃林里帮一个月小忙,喻师姐你看如何?”
“喻某不才,教出这样不肖的徒弟,一切但凭掌门处置。”
于是,晏遥便成了群玉宫桃林的免费小苦力,每天挑水除草,当然,那个小童也没跑成,而是被发配到桃林来和晏遥共患难来了。
这会晏遥才知道这小童原来是玄清观门下,姓易名宝轩。
犹记得易宝轩第一天收工后鬼鬼祟祟地把她扯到一边,悄声道:“那天摘得桃子有没有偷藏两个?”
“没有。”
“笨蛋。那你有没趁乱啃一个?”
“没有。”
“……简直是木头。笨死了。从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丫头。”
“我笨不假,可我不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晏遥说完白他一眼,大踏步地走了,剩易宝轩愣在当地:“呵,小丫头片子,道道还挺多。”
虽说两人同吃同住同劳动了整一月,可晏遥始终对这个害人精没什么好感。尤其在他们“刑期”将满之时,易宝轩居然又跑去偷桃,还被人堵了个人赃并获。于是作为他的同案犯,晏遥莫名其妙地就又添了一个月的劳动教育,而且还配了个小监工--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男孩慕远浦--每天负责看守他们上工,吃饭,睡觉。
易宝轩还是老样子的嘻嘻哈哈,小监工就常皱了眉,负了手在他们身后冷声道:“专心点。”易宝轩耍滑偷懒,小监工居然小手一指晏遥:“你,做完他那份,他的晚饭归你!”晏遥低头嘟囔:“当我是饭桶啊。”
不过这招对易宝轩还挺有用,因为那小子别的可以不管却不能少了吃的。于是易宝轩一边摇头叹气干活一边跟晏遥大献殷勤:“唉,笨木,要不是给你做伴,我早干完了。”
“哦”晏遥一边应着一边拍拍手,“那我做完了,你也不用委屈自己陪我了。”说完拎着小铲子就走了,剩易宝轩怔在原地。
如果易宝轩能接受教训乖一点就算了,偏偏他个唯恐天下不乱,不是摸进厨房偷了二两蜜饯,就是藏了昆山玉境小徒弟的衣服,有次还把慕远浦的功课喂了锦鲤,气得慕远浦追着他满院子打。
也只有那一次慕远浦喊着叫着,小脸因为追着易宝轩跑变得红扑扑的,有了一点小孩子的生气,可一撞上自己的师父,慕远浦立刻恢复了小大人的样子,又成了那个冷着脸的小监工。
终于熬完两个月,晏遥一大早打好包裹,见过慕掌门后便逃也似地下山了,远远地看着群玉宫隐没在云雾之中,晏遥心情说不出地轻松。
正哼着小曲一跳一跳地往山下去,忽见得路边一个灰蓝衣服的小人等在路边,手里摆弄着什么。晏遥心头不禁一跳,果然,是那个害人精。想走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易宝轩已经笑着迎了上来。晏遥只好努力笑着,维持着淑女风范。
“阿遥,这个送你。”易宝轩笑眯眯地递过一张画满符文的符纸。
晏遥皱着眉接了,打量了半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开口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易宝轩勾了唇角,笑得有几分邪魅。“再仔细看看。”
晏遥犹疑着低头,却发现手上的符文忽然幻化成两条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缠绕于手臂,吓得晏遥怪叫一声,拼命甩了开去。那青蛇却倏地一声不见,竟是化作青烟渗进了晏遥的右臂。
晏遥盯着胳膊上平白出现的蜿蜒青线,咬牙道:“易宝轩,你这是做什么?”
“哈哈,笨木别怕,那只是灵犀符而已。会让我们心意相通哦。”说完神秘地眨眨眼。
“混蛋!我才不要跟你心意相通,快给我弄下来!”晏遥气得挥着拳上去就要揍易宝轩。
易宝轩一边左跳右跳地躲闪着,一边嘻嘻笑道:“取不掉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笨木给我做老婆,哈哈。”易宝轩笑得张狂,嘬口呼哨一声,云霄一声鹤唳,一只仙鹤悠然翔落。易宝轩跳到仙鹤背上,对怔了的晏遥挥手道:“笨木阿遥,后会有期。”
晏遥紧赶几步追上去,却只看到冲入天际的白鹤,和耳旁张狂少年悠长的呼哨。
……
没想到今天会一下遇到两个旧友,只不过那段童年回忆真不怎么值得人回想。晏遥正想得出神,易宝轩忽然伸出手在晏遥脸前晃晃道:“怎么,笨木,春心萌动了?”说罢拿眼睛瞟瞟晏遥旁边的慕远浦。
晏遥直接抓起桌上个包子就塞到了易宝轩的嘴里,噎得易宝轩一边咳一边嚎,“咳咳,最毒妇人心啊,果然不假。枉我跟你青梅竹马啊……”
晏遥见他这样了还不得消停,干脆托起桌上的一盘包子道:“易少爷,要我伺候您都吃了吗?”
“……呜呜,笨木学坏了,一点都不可爱了。”易宝轩一边嚎着一边作楚楚可怜状。甚至揪过慕远浦的袖子擦擦并没流出来的眼泪。
慕远浦无语,苍天啊,你怎么造出这么个人才的?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收了这么个绝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