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嘉渭一直以来都想得是怎样摆脱自己和樊湘君的这段关系,然而这次,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樊湘君,又看着樊老将军泛红的眼眶。纪嘉渭只觉得满心的愧疚和摆不脱的责任。这样的情况,他原来的那些话要如何说的出口?他又怎么能丢下湘君一个人?纪嘉渭只觉得自己冲口就说出了那些话,然而从营帐里出来,纪嘉渭忽然心中一阵烦乱。现在这种情况,他该怎样跟桔年说?他曾经答应过桔年会把事情好好解决,可现在呢,他自己认下了这门亲事。对一直守候在自己身边的桔年,他如何交代?
纪嘉渭心中不知如何处理这些事,一边往给他安排的营帐走去,一边想着心事。走过军中医士们的营帐,纪嘉渭心中想着去探望一下桔年,毕竟她今天跟着自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经过两军交界处时还差点出了事故。然而向那营帐走了一半,纪嘉渭又停下了。他实在是不知道现在该怎样面对桔年。他不确定桔年该是怎样的反应。桔年平时都是温雅莞尔的,几乎没见过她和谁起过冲突。当年的天真少女已经沉稳恬静的似山巅的湖水,好像任何事都激不起她内心的波澜。然而正是因为这样,纪嘉渭根本就猜不到桔年的反应。对桔年的反应毫无把握,纪嘉渭害怕桔年会承受不住,害怕自己伤她很深却不自知。
纪嘉渭心中犹疑着,夜风吹着树叶飒飒地响着,仿佛是无数人在质问:纪嘉渭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犹疑不决?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然而纪嘉渭自己也没有答案。
辛桔年到了襄南军营就一刻没歇,简单跟晏遥安琳她们寒暄了几句便到主帐去探视樊湘君的伤情。虽说见过了不少的伤患,然而樊湘君的伤情还是让辛桔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樊盛在一旁紧张得观望着,辛桔年仔细地将樊湘君伤情检查了一遍,有些犹疑道:“樊小姐的伤……可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过桔年必定竭尽所能。”樊将军一听身子微微有些打晃儿。然而这些天接连的打击,樊盛已经对所有的事情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虽然心底期望着会有人给他、给他的湘君一个希望,然而事实只是总是一次次显示他的残酷,樊盛必须承受。
辛桔年检查完樊湘君的伤情便和沈清岩他们讨论如何用药,一众人忙到日落西天,辛桔年累得只简单扒拉了几口饭,便去睡了。然而一天的鞍马劳顿再加上几乎一刻未停的休息,辛桔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只觉得身子泛酸,脑袋发胀。努力了几次想要却都是徒劳,于是披衣起来,到外边走走。
夏季的晚上空气格外凉爽,凉风拂过,心中不禁有几分惬意。辛桔年在帐外闲走了几步,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刚打算回去,忽然看到前边一个熟悉的身影。看他在帐子前犹豫徘徊,辛桔年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是有什么事情让他困扰成这样?一直以来,他都是敢作敢当,处事干脆爽利。让他为难成这样,恐怕还是那件事吧。辛桔年稍一思量,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看着纪嘉渭在帐子外转悠了半晌,最后却还是转身要走。辛桔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她不是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然而回避从来不可能解决问题,有些事情你总要面对,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纪嘉渭没有想到辛桔年就在自己身后,一时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道:“呃,桔年,怎么还没睡?”
辛桔年款步到纪嘉渭的面前,微福了福身道:“将军不是也还没休息?”
纪嘉渭笑笑,有些心虚道:“呃,帐子里太闷了。”
辛桔年低头笑笑,继而抬起头,表情有些凝重:“樊小姐的伤势,不容乐观呢。”
纪嘉渭听得面色一沉,低声道:“恩,我知道。”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
“……”纪嘉渭没想到桔年这么直接问了出来,一下子便卡在了那里。沉吟许久,纪嘉渭道:“湘君毕竟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不能也做不到放任不管……”纪嘉渭还想说些什么,辛桔年截住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一向是把责任看得最重,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寡义失信之事。好好照顾樊小姐吧。我累了,回去歇着了,将军也早点休息。”桔年说着,福了福身子,转身施施然回了营帐。纪嘉渭只是看着,几次想开口叫住桔年,结果手在半空悬到酸了,却始终张不开口。恐怕此生真的要负了你吧,纪嘉渭心中悲凉地想着,脑中不禁浮现起两人初见时桔年俏丽的笑脸。那些年少轻狂啊,那些少年模样,都随着时光的流水啊渐次走远,那些人们,费尽心力地想要挽留,却在某些时刻不得不甘心放手,因为,不想妨碍她的幸福。
辛桔年一直走回营帐,一步都没有回头。晏遥和安琳从慕远浦他们那边回来,轻手轻脚进了营帐,却发现辛桔年没在帐子里。安琳不禁嘀嘀咕咕,嘴里说着要出去看看,却又怕黑,在床边转了几个圈儿,嘴里一个劲儿叨叨:“哎呀,桔年这是去哪儿了?”晏遥瞧着好笑,于是一把拉过安琳道:“不放心就跟我出去看看,再转也不能把桔年转回来啊。”
安琳被晏遥说得不大好意思,吐了吐舌头和晏遥一块出去找。然而俩人还没动身。辛桔年忽然掀帘进来了,晏遥和安琳上前要问问桔年上哪去了,却发现桔年紧握着拳头,紧闭的眼眶中不时溢出泪水。晏遥和安琳都有些不知所以,晏遥轻声道:“桔年,你怎么了?”辛桔年听得问,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美目中蓄满泪水,整个人像个冰娃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晏遥小心地握住辛桔年的手,柔声道:“桔年……”辛桔年睫毛轻颤,几颗晶莹的泪珠簌簌坠落,口中喃喃唤着:“阿遥”,身子一软,差点颓倒在地上,晏遥眼疾手快,一下扶住了辛桔年。回头招呼安琳倒杯热茶来,自己扶着辛桔年在床边坐下。两个人围着辛桔年待到半夜,辛桔年忽然长出一口气,眼角还带着泪,笑道:“罢,罢,一切都去了。就这样吧。”
晏遥她们虽然不清楚桔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看这样,知道桔年心里已然放下,两人也就不再多说。大家收拾睡下,一夜无话。然而晏遥脑中想着当初在长平军营遇到桔年时她那时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不禁疑惑,究竟是怎样的打击能让桔年这样甘心放手?然而桔年终是爱过,她和师兄,甚至那句话从没说出口……
沈清岩跟着辛桔年一起忙活了一下午,回来脑子胀痛,简单收拾了一下,正待睡下。忽听得帐外有脚步声。虽然是极力掩饰的,然而在这样寂静的夏夜,一丝轻微的响动都逃不过沈清岩的耳朵。沈清岩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谁?”
“呃,师兄你还没睡啊,是我,芝琪。”
沈清岩一听是薛芝琪,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芝琪的腿伤还没有愈合,这会儿来找他,是伤势又反复了吗?若真是这样那可就糟了。沈清岩这样想着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帐子,却见薛芝琪只着一件单衣站在帐外,小脸有些发红,手上好像还提着东西。
沈清岩急忙将薛芝琪让进自己的帐子,还小心地搀扶着她,生怕再牵动她的伤口。薛芝琪看着沈清岩认真的侧颜,脸上又飞来几片云霞,愈发显得俏丽。沈清岩抬头时发觉薛芝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觉有些尴尬,于是不着痕迹地转过脸去,扶着薛芝琪坐下。
“怎么?不是伤口反复了吧?”薛芝琪刚一坐下,沈清岩就急忙问道。薛芝琪看沈清岩这么紧张自己,心中一甜,脸上的云霞更盛:“没,师兄亲自医治的,怎么还会有反复呢?”
“呵呵”沈清岩摇头笑笑,“那芝琪你这么晚过来是?”
“哦,是这样。我听阿祥说你今天忙了一天都没吃过饭,就让伙房的师傅们给你做了些夜宵。哪知道来了却看到你帐子里熄了灯,所以就在外边犹豫着要不要进来。”薛芝琪说着,拿眼睛偷偷地瞟沈清岩。沈清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薛芝琪以为沈清岩是在考虑自己和他的关系,然而沈清岩心里想的却是,什么时候,晏遥能够这么对他?恐怕这辈子都无福消受了吧。想着想着,心绪便有些低沉。薛芝琪眼见得沈清岩的情绪低落了下去,忙问道:“师兄,怎么了?”
沈清岩敛去眉目中的沉郁,抬头笑道:“没什么。芝琪,你的腿伤还没好,以后这些事就交给其他人做吧,你现在就是要好好休息,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