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杨却诧异道:“这事大伯没跟您说吗?”
“你大伯知道这事?”黄百均的表情微微一松,以他对金半山的了解。这个受贿事件肯定另有猫腻。
这时门外传来金半山的声音,“这事怪我,上次电话的时间仓促,我怕影响黄书记工作,没来得及向黄书记汇报。所以等着见面再谈。”
金半山边走边解围裙,伸手仍给金杨,“去吧,该你下厨房了。清蒸武江鱼。这事我来和黄书记解释。”
金杨如释重负地告辞而出。虽然他问心无愧。但是面对黄百均散发无形的强大气场,终究有些压抑。
他在厨房忙碌着,目光偶尔会落到院子里的张全禄身上。这个人外貌很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马上找不着的一类。但他不仅表情沉稳,就是在院子里游荡,步履也丝毫不漂浮。总体来说,他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交往不压抑,也不漂浮。
金杨一边做菜一边想,张全禄的年龄也不过三十四五岁左右,身为省纪委副书记的秘书,至上是个副处,而他和张全禄相处差不到十岁,要想在他这个年龄达到副处,就已经很不容易。
二十分钟后,餐桌上五菜一汤准备完毕,黄百均和金半山有说有笑地从书房走出来,金杨来到院子里,招呼张全禄入席。
张全禄也没有推辞。一来这是私人家宴;二来也不不需要避讳;否则黄百均会直接告诉他某某时间过来接,不大会带他进院子。进了院子,就意味着他可以参与。
四个人安静落座,没有客气,没有喧哗,按黄百均的要求,每人限喝二两酒,脸不红心不跳。
金杨没想到的是,黄百均起身给金大伯敬了一口酒,“老金!你别站起来,这酒归我敬你!你虽然是我的部下,但年龄比我大,而且有恩与我。我若下午没工作,绝对是一口一大杯。”
金半山神色莫名地复杂,感叹道:“黄书记这杯酒我受了。”说完,他先抿了一口。
黄百均感慨万分但犹然举杯在手,唏嘘道:“当年,你劝告我说,政治上的成熟就是没有锋芒和棱角,我忘乎所以……”
金半山站起来道:“黄书记别再提旧事,都已经过去。我服务过的县级领导差不多有两个巴掌的数字,但是你是我最愿意为之效力的一个,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别人没有的潜力,魄力,决断力和自我控制力……”说到这里,金半山看着金杨道:“你身上缺少黄书记拥有的自我控制力。缺少这种控制力,无论你多么有才华,正处副厅已是顶点。”
金杨知道大伯在借机敲打他,他认真严肃地回答道:“一定向黄叔学习!”
黄百均笑道:“能到正处副厅已经很了不起了,老金啊!你还是这么官迷啊!”
“我这辈子就这么个念想,自己是无法圆满了,全指望这小子给我争气。”
在场的三个人都能听出来,他这句话的暗示意味大过感叹成分。
金半山担心自己弄巧成拙,连忙道:“不说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
“对对!为老金的念想,为我们都过得很好!”黄百均举杯喝了一大口。
大伯今天是准备把面子豁出去了。惭愧!我现在才副科,离厅局级差了个火星的距离。金杨心中一边思量一边殷勤介绍道:“黄叔!张哥!试试我的拿手菜,清蒸武江鱼。”
“好!试试!”黄百均举筷入盘。
金半山嘲笑金杨道:“黄书记以前可是吃了好几年的武江鱼,那可都是名厨主理,你小子先别得瑟。”
“大伯,套用您经常教育我的一句话。”金杨学着金半山的腔调道:“[***]说过,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就要亲口尝一尝。”
“黄书记经常说:必须亲身去实践,才能得到正确的认识和结论。”张全禄微笑着朝鱼盘中伸出筷子。
“嘴上得来终觉浅,觉知此事要躬行!老金,你还别说,这道清蒸武江鱼味道还真不错。”黄百均兴趣盎然道:“别看只是一条不起眼的小鱼,它的盛名源远流长。早在三国时期吴王孙皓想从建业迁都武江,陆凯上书以‘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江鱼。’来加以劝阻;元朝时,有个叫马祖常的也留下‘南游莫忘武江鱼’的诗句。”
“黄叔有才!我敬黄叔!”金杨恭恭敬敬站起来,双手举杯以敬。
黄百均从容以受。
张全禄好长时间没见黄百均如此放松,流露一些自己的真实情绪更是难上加难。他不由得多看了金半山两眼,从某种程度上说,金半山是他的前辈,同样是秘书姓质工作,但这个老秘书能把让前领导主动敬酒,念念不忘,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他当即打定主意,以后有时间一定要拜访金半山,向他取经讨教。
黄百均忽然叹息道:“清远县纪委书记柯远帆今天被双规了。省纪委专案组已经盯了他半年,现在情况基本查清,涉及到以权谋私,贪污受贿,问题很严重,省纪委已经通报云西市委常委会,建议经免去他的书记职务。”
金半山感叹道:“最近两年,清远的官员风气的确要治治!”
“一个萝卜一个坑,清远纪委非抽调精兵强将不行。”黄百均忽然看了看张全禄,问道:“你跟了我快三年了吧。”
张全禄一愣,深呼一口气道:“二年十一个月零八天。”
“有没有兴趣到基层去锻炼锻炼?”
“我还是希望跟着您。”张全禄随后艰难说道:“除非您不要我了。”
“本来想迟点再和你谈这个问题,但是清远县的歪风邪气太严重,当地纪检系统严重失职。”黄百均往后一靠,看着张全禄,缓缓道:“你来清远县担任纪委书记,但是我只给你一年的时间。实话实说,省纪委比清远更需要你。”
“一年?”张全禄试探道:“黄书记,根据目前掌握的材料,要整顿清远,一年时间肯定不够。”
黄百均的眸子往向金杨,“让小金去纪委配合你,他是清远本地人,你们俩合作,一年后,你回省纪委。”
张全禄楞了楞,瞬间明白过来。“我听黄书记的。”他心里暗想,敢情黄书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完全是让他在清远扶持金杨一年,稳定大局后,他再抽身离去,让金杨上位。说实话,他稍稍有点失落。因为在黄百均的心目中,金杨的地位无疑高于他。
“黄叔,我还没考虑好……”
金杨刚说了半局话,金半山冷不防插言道:“还需要考虑什么?难道我和你黄叔会害你不成?”
黄百均佯怒道:“小子,别瞧不起纪委。全禄!告诉他纪委有多大的的权利。”
张全禄朝金杨笑道:“发现问题有警告的权利;有立案查处问题的权利,涉及同级党委委员的问题有初核权,并报请上级党委;对下级干部问题有初核权、立案权及严重警告以下的处分权;对单位问题有建议权;专项治理中的权利……”
金杨苦笑道:“容我考虑……”
金半山才吹胡子瞪眼道:“这事我刚在书房里和你黄叔仔细研究过,就这么定了。你考虑无效。”
金杨连那丝苦笑也立刻僵在嘴边……半小时后,黄百均和张全禄离开了金半山的家,赶去清远县政斧开会。
金杨表情郁闷地起身收拾碗筷。
“等等再收拾。来,过来坐坐。”金半山指了指沙发。
金杨沉默着坐到他的对面。
金半山冷冷盯着他,道:“怎么,翅膀硬了,耳朵里听不进去大伯的话了?”
金杨委屈道:“伯!我想回省城。我打算交通局的事情收尾后,调回武江,对了,我上次给您说过的那套房子,道海路的老宅,您一定喜欢,养老最合适不过……”
金半山气哼哼道:“你给我安排再好的房子,都不如给我争气当大官。”
“去了省城我一样努力,一样可以升官,对吧。再说,您侄媳妇在武江读书,将来毕业也会在大都市里工作,我们一家团团圆圆,您享受天伦之乐!”金杨见大伯有些色动,继续鼓噪道:“您说我们如果结婚了,分居两地,无限影响您抱孙子的时间啊!”
“金杨啊!你不了解时间对官场的重要姓。别的暂且不说,就一个副科到正科的关卡,若在省城,往往可以把一个年轻人卡到长出白胡子的年龄。你大伯我就是前车之鉴。机会来了一大要抓住。人的一生都有几次这样那样的机会,要珍惜。放过就不会再出现。”金半山苦口婆心道:“在你的仕途上,我也没什么可帮你的。这也许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你听我的劝,到清远纪委担任纪委副书记,一年后,黄百均的秘书调走,你顺理成章地接任,最低限度也是个正科级。然后才有机会窥视书记和县长的位置。嗯,打通向上的空间。”
金杨自嘲道:“可是您不久前刚说过,黄百均走进纪委道路,等于封死了向上的台阶。顶天到中纪委任职,然后年限已到,永远不可能主政一方。”
金大伯瞪起眼睛,“你们之间有可比姓吗?他已经打通向上的空间,选择纪委自然属于失策。而你大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说白了,纪委副书记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一块跳板,是向上的台阶。”
“可是,您侄媳妇,还有抱孙子的事情……”金杨再次祭出亲情杀招。
但是这次,金半山根本不吃他这套,拂袖起身,扔下一句话,“媳妇我要,孙子也要抱,你自己想办法。”
“喂!这样也太霸道了吧?我就没点自主权?伯……”金杨起身想追,又颓然坐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