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金杨匆匆下楼,沿途遇到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都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
“金处长好。”
“下班了,金处。”
“金处……”
金杨没有停留,一一点头示意,快步来到大楼停车场。他的那辆“哈弗”静静地停在一处不显眼的位置。
韩卫东已经在车上等了他半个多小时,烟盒里的烟早被挥霍一空,正犹豫是不是去外面买包烟回来,看到金杨,连忙打开车门,让出正驾驶的位置。
金杨上了车,看了他一眼,“小芹搬完家了?”
“她才多少东西,一趟就搞定。她正兴奋地在家搞卫生呢,还不许我帮忙。”韩卫东咧嘴道:“烟完了,杨哥给支烟抽。”
金杨从口袋掏出一包未拆封的黄鹤楼,扔给韩卫东,伸手扭了扭汽车钥匙,发动汽车,缓缓倒车,然后驶向大门外。
韩卫东拆开香烟,递了一支给金杨。金杨摇了摇头。说来也怪,遇到不抽烟的彭书记,他的烟瘾也直线下降。今天更是忙得一上午没了抽烟的时间。他若有所悟。原来人的很多习惯都受环境约束。戒烟其实并不难嘛。
韩卫东自己点燃一支烟,长长吐了个烟圈,“杨哥!中午我请你吃个饭,恭贺你荣升省委书记秘书。”
“没时间。”
韩卫东委屈地张大了嘴,“不是吧,杨哥!我可是代表了一大帮子人呢,他们千嘱咐万嘱咐,让我一定要代表他们表示表示。”
“你能代表什么人?”
“余大校,刘靖,藏青,还有言洁菊……”韩卫东朝车外吐出了香烟,搬着手指数,“还有店里的小张,小许,胖丫她们……”
金杨笑道:“下次你来武江,我请你。”
“呵呵!那十五云西分店开张,你总得去吧。”韩卫东坐地还钱道。
金杨无奈道:“如果能挤出时间,一定去。”
“说好了,你不去分店就不开张……”韩卫东还想说话,金杨打断道:“余大校他们在周余县的分店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俩废材……”韩卫东摇头道:“第一次当家作主,仅仅设计图就换了三种风格,当然要够拖,我看三八前都玄乎。”
“都有个学习过程嘛,你当初不也是邯郸瞎天糊地的小太子?他们俩只要有这个认真劲,告诉你,迟早超过你。你别得瑟。”
“哈!可能吗?”韩卫东潇洒地甩了甩头发,认真说道:“下辈子或许有希望。”
金杨白了他一眼,打开导航仪,输入武江塑料一厂的位置,GPS提供四条路线,金杨选了条最短路径,然后缓缓停车,“下车。”
“咦,杨哥,不……我没说什么呀?生气了?”韩卫东一脸迷糊地摸自己脑袋。
金杨没好气道:“我赶时间去个地方,路线和你相反,你现在下车自己坐车回云西,节约时间又节约路费。要不,你跟我多跑十几公里路,再自己找车回去也行。反正我今天是没时间送你。”
“那……我麻利地下车好了。”韩卫东跳下车,回头冲柔声柔气道:“杨哥记好,十五等你……咦?杨哥,我没说完呢,你怎么跑了……”
金杨快速发动汽车朝目的地驶去。说实话,他没想到彭放会关注网络上的芝麻小事。以前他在武江公安局工作时,也接到过好几次政斧关于要怎么怎么关注民生的通知和文件。但大多是响亮的口号,执行起来困难。彭放身居高位,却拿出最实际的行动。虽然说一个月的工资对那个家庭来说,杯水车薪。但却是一丝希望地火苗。
他脑中忽然一动,这事情是不是让萱萱基金会介入,至少可以解决张秀莲的医疗困难。正当他正考虑实施方案时,电话滴滴响了几声。
如果是老手机,他不一定会看短消息。但这是省委办公厅的专业手机,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也不多,他拿起来打开一看。短消息是叶旌发来的。
第一条是两个微笑符加“谢谢”两个字。
第二条是:你怎么走那么早,我去你办公室没找到你。中午请你吃个便饭,赏光否。
第三条是:吃饭的地点由你选。今天我和我的钱包都豁出去了……看到“豁出去”这三个字,而且特别在前面加上一个“我”字,金杨微微惊诧。他知道叶子是玩文字的高手,她这样组织文字,里面的玄机……她这是在暗示他,她今天要把自己豁出去?如果只是吃饭那么简单,她干嘛回避电话,而是用文字表达?如果没有杨慧红事件,他不知道最后自己会怎么选择,但是现在,他连想都不会想。准备回条短讯拒绝。回头一想,装做没看到没收到彼此的面子都好过。毕竟每天都要见面。
其实他对叶旌的印象非常不错。虽说她不是苏娟白小芹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美女,但是姿色上佳,身材霸道,而且智商相当高,属于懂生活,有目标,内外兼修的女孩。而且一句“豁出去了”明摆着不带任何条件,也就是他不必因此负什么责任。
如果他没有苏娟和白小芹,或者依然窝在白山警务区,能讨个这样的女孩当老婆或者情人,已经是天大的奢侈了。
不过旋即一想,他如果还在白山警务区,会有可能认识省委办公厅的美才女?即便认识,人家会鸟他?想通了这点,所有隐藏在角落里的遗憾都一扫而空。
驱车赶到武汉塑料一厂的老式家属房。
仅仅目测便知道是有好几十年历史的老房子,破烂不堪。而这排房子的周围百米处,却耸立着几栋豪华的高楼大大厦和高档写字楼、以及绿草红花相间的幽雅商品房小区。
他找了个停车处,然后在坑坑洼洼的窄巷中走着,沿路遇上几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留着长长的头发,宽大地韩式灯笼裤子,手腕上脖子上挂着各种饰品,个个手上叼着香烟,看到他,眼睛里流露出冷酷和不屑的神情,喷着烟大摇大摆从他身边走过。
金杨怔怔地看着他们尚未成熟的瘦弱背影,再看看高楼和眼前的低屋破壁。忽然意识到韩卫东大概也是这个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仅仅百米的距离,却是两个天地。想必高档商品房家的孩子现在正在校园里,即便回家也是钢琴艺术家教,而这些下岗职工的孩子呢?
这样巨大地反差,孩子们的心里能平衡吗?他们长大了是不是又成长为一个韩卫东,常龙、郑三炮、湖彪们呢?
他轻轻长叹一声,继续向巷子里寻去。
刚转一个弯,他便看到有户人家门前站满了叽叽喳喳的人群。不问问,这肯定是张秀莲的家。他快步走过去,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这是个长长的筒子间,开门见尾,用墙壁分割成三个小房间,进门的房间是个厨房,但靠墙还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床边有个小书桌,桌子上堆满了学习书籍和各种药盒。
有三四个中年妇女坐在床铺上唉声叹气。
“你说张嫂子怎么就这么倒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就靠老王支撑,他这一判刑,她和孩子可怎么办哟!”
“谁说不是,是哪个掉脑壳当初漏办了她的医保,这不是害人姓命吗?”
“老王也倒霉,只是偷了几百斤铁,就判了三年,那XX开车撞死人啥事也没有;还有厂里老厂长家的老三,前段时间跟人抢工地,都快把人打死,现在还在医院抢救,昨天还大摇大摆在前边酒店里摆宴席请客……什么世道哟!”
一个大嫂警惕地盯着金杨,撞了撞身边的妇女,示意她不要随便开口。
金杨低头走进第二间房间,两个老式大衣柜挤满了整堵墙壁,距离大衣柜不到一米的距离有张大床。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枯萎的老年妇女。如果不是从网络上得知她的年龄才四十五岁,他再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床头坐着两个男孩,一个穿着地摊运动服,体型偏瘦,带着眼镜,看上去像大学的学生,一脸木然地呆坐着;另一个穿着毛衣,年龄莫若十七八岁,是他的弟弟,看到他,两眼露出警惕的光芒。上下打量了一眼他笔挺的西服,闪亮的皮鞋,高级公文包,稚嫩的眸子里陡然射出仇视的寒芒。
“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金杨默默无语地看着趟在床上的妇女,缓缓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个大信封,低给老大。低声道:“拿着。”
老大的镜片的眸子陡然有了神采,他惶恐起身,接过信封,深深地鞠躬,颤声道:“……谢谢!”
金杨从包里拿出钱夹子,把钞票全部拿出来,轻轻放在床尾,拍了拍两个男孩的肩膀,黯然转身。
快步来到门外,他感觉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叔叔!我代表我妈妈谢谢您!”
听到声音,猛然回头。
老二双腿一软,正要下跪答谢。他连忙提拽着老二的手臂,低喝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谁?你记着,整个天下,你唯一该跪的是你的父母。除此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让你腿软。”
老二眼眸顿时湿润了,他深深地低下头。
“照顾好母亲。别对这个世界绝望。苦难是你最好的老师。永远别丧失信心……”
金杨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关于苦难是老师这句话。最早是金大伯告诉他的。那时他还小,根本理解不了,只是很委屈地说,“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别的孩子都有……”
后来在高中课堂上,他的班主任老师曾经用一堂课的时间来讲述这句话所包含的含义。
他记得当时夏国华因为说了句:‘如果吃苦可以让我成熟,我对我的未来更有把握’这样的话而获得老师的嘉奖。而老师结尾时说了两句话,对他的感触最深。
“同学们。只有能战胜苦难的人,苦难才是他人生的一笔财富!换而言之:苦难是坚强的人的老师.!”
“狗屎!都是些屁话!”走出小巷的金杨望着不远处的高楼大厦,愤然自语道:“苦难如果没有尽头,还会有多少坚强?”
精神萎靡地上了车,便接到小黑的电话。
“老大,她要离开,我们快拦不住了……”
金杨心中一紧,一边安抚一边快速发动汽车,“坚持住,不管用什么办法也不能让她离开。我最多十五分钟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