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因方丈与任我行等人各执一词针锋相对,并无一人注意风清扬到来,见他突然出现,这才都各自吃了一惊。任我行出其不意,退了半步,一双眼向风清扬上下一瞥而过,眉峰半挑,抱臂道:“你是哪里来的无名鼠辈?”
风清扬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任我行等人,转身对空因方丈行礼道:“方丈,少林寺名满江湖,不想却有无名鼠辈敢来滋扰,小子来得晚了,不及相助一臂之力,还望恕罪则个。”几句话轻轻巧巧间,便将任我行“无名鼠辈”四字评语还了回去。
空因方丈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意,道:“原来是风贤侄。令师最近可好?”
风清扬道:“家师依旧是有些咳血的毛病,所幸也没怎么坏。方丈,掌门师兄派我把这个交给贵寺。”从怀中摸出一封信,双手交给空因方丈。
空因方丈接过信笺略略一扫,收入怀中,颔首道:“三月十七那日老衲必定携弟子登门道贺,风贤侄,眼下寺中有人生事,恕老衲不便多留贤侄了。”
风清扬道:“小子承蒙方丈照拂,如今贵寺有难,便断没有掉头就走的道理。”右手在剑柄上一搭,直视任我行。
他与空因方丈一搭一档,直将任我行等人视如无物。那任我行器量却也颇大,不怒反笑,道:“听你说话,你是五岳剑派的弟子了?”
风清扬笑道:“华山风清扬——听你说话,你是那个魔教右使任我行了?”
任我行冷笑道:“原来是华山派蔡子峰那痨病鬼的宝贝徒弟,幸会幸会。”
风清扬轻笑道:“原来是这几年手段高超蹿升颇快的任右使,久仰久仰。”
两人相视一笑,四只眼里各怀鬼胎。
——近年来江湖上高手辈出,小一辈的便有武当冲虚、青城长青子、衡山莫大刘正风、嵩山左冷禅师兄弟、日月神教向问天曲洋等诸人,其中风头最健的正是这少林寺中冷冷对视的两个。封秦扒在风清扬身上,只觉他与任我行间拔剑之势一触即发,不由把尾巴卷得更紧。
……不过依任我行的身形步法,武功不错倒是不假,却也只与风清扬在伯仲之间相差仿佛,若说能将少林派合寺僧众都打成重伤,却也着实太无稽了些。
场中一时间静寂无声。封秦眯了眯淡灰色的眼,心知两人出手只怕便在顷刻。
忽然任我行身后的黑衣少年黄钟微微一动,将怀中古琴横揽在手。
他抱琴的姿态原是再自然不过,封秦心中却猛地一凛,似乎明白了什么,忙窜上风清扬肩头。他自从转世为松鼠之后便无法开口说话,此刻纵有满腹告诫之言却一字一句也无法出口,只得蹭在风清扬颈边“吱吱”大叫,急得背脊上茸毛都竖了起来。
空因方丈叫道:“风贤侄,小心那少年琴声!”语音甫毕,只听“嗡”的一声轻响,黄钟五指抚弦,七弦瑶琴发出几声柔和的乐音。
任我行负手而立,琴声中眼里笑意愈浓,风清扬与少林众僧却齐齐色变。空因大师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呕在杏黄的僧袍上。
封秦当年历尽战阵无数,见多识广,只略一瞟黄钟抚琴的指法,便知那琴声中必定蕴藏着可操纵对手内力的无形气劲:这般抚琴运劲的手法极为高明,纵然那黄钟的内功并不特别深厚,然而混在琴声之中淡淡入耳,却教人决计无可设防,一旦对手内力与他的琴音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他所制,乐音转折之间,轻而易举便可伤人,对手内力越强,所受暗伤越重。
只是封秦武功全失,这琴音对他却已分毫不起作用。
任我行与麾下魔教中人的武功修为与正派人士不同,丝毫不受黄钟琴音影响,眼见风清扬空因方丈等人形容痛苦,得色愈浓,道:“空因大师,我还是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少林派自家的七十二绝技与《易筋经》都是绝顶的武学,又何必吝啬区区一部别派的《葵花宝典》……”一席话尚未落地,蓦然剑光一闪,风清扬已然挺剑攻至。
这一剑凌厉秀逸,白光点点,当真是凝光如水、剑气生寒,又狠又快,直刺任我行咽喉。任我行没料到风清扬重伤之际仍有余力反击,眼露赞许之意,不觉喝道:“来得好!”拔剑在手,还了一剑。谁知风清扬这一剑却是掩人耳目的虚招,眼见任我行长剑迎至,剑光流转,反手直取黄钟。
任我行岂容他搅乱黄钟抚琴,当下大喝一声,一招“独劈华山”斩向风清扬背脊,逼他不得不回剑自守。风清扬长剑斜指,引开任我行剑刃,两人剑光霍霍,便这么动起手来。
他二人势均力敌,战事一时胶着难分,风清扬长剑自然递不到黄钟身前,任我行却也伤不了他。然而黄钟琴音不停,风清扬出手前又受了内伤,两柄长剑拆到三十招开外,风清扬终于渐渐落了下风。
任我行纵声长笑,剑尖斜斜一带,在风清扬被长青子所伤的右臂上重新添了一道剑痕。一点殷红的血迹飞溅开来,堪堪打在封秦眉心。
……似乎不能再装傻了。
银白色的剑芒中倏地一痕灰影疾闪而出,飞也似地扑向黄钟。任我行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东西!”只道是古怪之极的暗器,收回与风清扬相持的长剑,忙不迭的从旁闪开,用剑尖去挑那灰影。然而那灰影虽身在半空兀自极为轻灵,敏捷地在长剑不着力处一踏,借力正落在黄钟腕间,却是只胖乎乎毛烘烘的灰毛松鼠。风清扬大惊,叫道:“小东西小心!”那松鼠却抬眼“吱”的一声,一口咬住黄钟抱琴的手腕。
封秦眼力精准,这一咬正咬在了黄钟“内关”穴上。黄钟一声痛呼,古琴再也操持不住,“啪”地摔在地上,登时绷断了四根琴弦。任我行大怒,骂道:“什么鬼东西!”挥剑又向封秦刺去,却被风清扬架开了。
却见封秦跳下地来,几个起落扑上古琴,不及常人指甲大的小小前爪在古琴余下的三根琴弦上飞快地捋了一捋,一爪把弦,另一只小爪按捺拈挑,拨出了一连串琴音。
那古琴眼下只剩了三根琴弦,琴身折裂,再难成调,不知怎么落入封秦爪下,音色却依旧悠扬可听,一顿一挫间,泠泠然近乎空灵。在场众人眼望瑶琴之上踮着后爪抚琴的松鼠,一刹那不由都愣了,便是早觉这松鼠并非寻常的风清扬,手底下也情不自禁的放缓了剑势。
突然之间,魔教中人浑身一震,各自面色大变,更有任我行、黄钟这般高手,几乎一口血便呕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