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峻给她打完电话之后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黄翠莲,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她曾经很不放在眼里的幼稚公子哥,现在已经长大了,他沉下了脸之后的神情和脸部轮廓,与他的父亲许恒志,实在是像极了。
他们真不愧是父子……可惜,许恒志不是什么善茬,许峻变得像他,对自己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黄翠莲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掠过一阵不安的感觉,她的右眼皮都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呸呸呸,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今天是来发财的,这算是怎么回事?
黄翠莲抬手按了按自己还在抽搐的右眼皮,收起了自己有些轻慢的态度,脸上堆起了笑容:“许峻啊,你不是打电话说捡到我的钱包了吗?你看,我事情还挺多的,拿了钱包我就得赶紧回去了……”
许峻点点头,从身后拿出一个暗紫色带花纹的女士钱包,看起来鼓鼓囊囊的,那厚度,看得黄翠莲的心里一阵火热。
两万块,两万块啊!足够自己的儿子花上好几个月的了!黄翠莲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喜滋滋地就走了过去准备接过来。
许峻却没有把钱包给她,而是用另一只手在上面拍了拍,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这才慢悠悠地招呼她:“黄阿姨,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急什么,坐下,喝杯茶再走。”
“这……许峻,我看你平时也挺忙的,我还是不打扰了吧?”两万块钱干看着拿不到手,黄翠莲心里就像有二十五只老鼠在打架一样,百爪挠心地痒痒啊。那是怎么都不情愿坐下来喝什么茶的。
许峻却把钱包紧紧地捏在了自己手里扬了扬:“黄阿姨,你还是喝了茶再走吧,至于这个钱包,等我们叙完旧,就给你。”
许峻语气温和,嘴角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但是他这个动作中透露出来的不容拒绝却让黄翠莲心中的不安瞬间扩大了。
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皮笑肉不笑看起来很强势的许峻。四十多年的人生经验还是让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她顿时就有了掉头就走的想法。但是看看许峻手上那个厚厚的钱包,她的双脚却像是黏在了客厅光滑如镜的地板砖上一样,怎么都挪不动。
最后她还是向许峻手里那个似乎泛着金色光芒一样的钱包妥协了。不情不愿地挨着沙发边坐了下来。
久违的这种高级沙发柔软的触感从她的屁股底下传了上来,她的全身一下子都放松了不少。感受这样的舒适,再看看这间从前觉得很熟悉,现在离她很遥远的豪华大客厅。黄翠莲刚刚还紧张的心情忽然就转变成了不忿和隐约的不甘。
在许家十几年了,许家人对她再怎么尊重客气。但她到底是个保姆,这样豪华柔软的沙发,她坐在上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看到李月舒展地享受着这家里的每一件她碰都不敢随便碰的东西。她心里总会有些感慨自己的命运。同样是农村出身,同样是没什么见识,但李月的运气就比她好。人家可以做有钱人家的贵太太。她就要做伺候人的保姆。一开始她只是无奈,但是十几年这样日日夜夜的对比下来。黄翠莲的心里,其实是很有些不平之意的。那种鲜明的对比,渗透在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李月用的是动辄几百上千的化妆品,而她只能买几块钱的擦脸霜,李月买的都是她看都不敢多看几眼的名牌,而她只能穿街边买来的大路货。偶尔李月不想用的化妆品和衣服,也会甩给她,但是她从一开始的感激不尽到后来,就完全变成了屈辱和不忿。她渐渐觉得,她就好像是李月的一个陪衬,衬托出李月和她同样的年纪却要比她年轻十来岁的面容,她的卑微更是衬托得李月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而且她还要绞尽脑汁去讨好实际上脾气并不好的李月。
她对李月的这种微妙的心情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直到后来许恒志和李月之间闹了矛盾,李月变得憔悴衰老,甚至疯了以后从高高在上跌落尘埃,她才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那些时候,心里是感觉到说不出的痛快的。
都是女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凭什么就要差别这么大?所以在李月疯了以后,她在这个家里的腰杆不知不觉就硬了起来,以前或许是李月看不起她,把她当个玩意儿一样呼来喝去,但是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李月在她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她瞅了许峻一眼,却又觉得许峻的心肠没那么狠,说来说去,都怪白苏荷,撺掇得许峻非要辞了她,让她的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完蛋了。唉,就是不知道,许峻还会不会再挽留她?
她的种种表情变化,落在许峻眼里,虽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许峻也猜的出来不会是什么好想法。
如果她刚才拒绝了他请喝茶的要求,扭头走人,或者说一开始就一口否认不来这里,许峻或许还要费一番周折,可是既然来了,那就说个清楚吧。
许峻直接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那个药瓶,“砰”地一声重重地放在了茶几上。
被这个声响打断腹诽的黄翠莲一下子抬起了头,对上了许峻冷凝的目光,才猛然醒悟,自己这是在许家呢,这个当口,怎么走神了,真该死!
“许峻,你这是?”黄翠莲随着许峻的手看到了茶几上的药瓶,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黄阿姨,我想让你给我解释一下,这瓶药是怎么回事?”许峻忍得手背上的青筋都浮起来了,才没让自己一把将这个药瓶子砸到对面这个死女人的脸上去!
黄翠莲这才把集中注意力仔细地看了看这个药瓶,然后就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哦,这个呀。许峻,你真是吓我一跳……”
黄翠莲漫不经心地笑了,许峻的脑子里却在回响着医生的那句“你是嫌你妈死得不够快”,这个死女人,这个药真的是她的!
许峻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像是带有灼伤人的温度一般,让黄翠莲脸上的笑容一接触就完全僵了,这是怎么了?怎么许峻看起来像要吃了她一样?这是。这是哪里不对嘛?
带着委屈。这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的前任保姆呐呐地解释道:“许峻,你这是怎么了?这,这药。是许先生给我的……哦,不对,是你爸给我的,说是医生另开的药。不能跟你妈那些药混着一起吃,需要单独吃。每天一片,我可是从来没忘记给你妈妈吃的,你,你可不能怪我。我最多,也就是走的时候忘了跟你交代……”
其实吧,她也是带着私心故意没交代的。许峻敢于那样把她赶出许家,总得给他添点堵不是……可是。可是这也犯得上做出这幅吃人的模样吗?
“你说,这是我爸给你的药,你确定?”
“确定,千真万确,真的是你爸给的,说是贵着呢……”
“我爸给了你多少钱?”
“给了我……什么?许峻,你什么意思?”就在黄翠莲以为许峻已经不再纠结这件事情的时候,许峻忽然转了话题的问话让她心里一个激灵,钱?
许峻已然从黄翠莲的话里听出了一个意思,合着眼前这个蠢女人根本就不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的,却差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要了李月的命?他这是该哭还是该笑,是该诅咒眼前这愚昧无知的保姆,还是该诅咒心狠手辣的许恒志?
“黄翠莲,你收了我爸多少钱?”许峻冷冷地又问了一遍。
他看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以后的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一个已经利欲熏心的人,她不可能白白给许恒志做事。
一听到许峻对她直接喊名字,黄翠莲有些恼怒,却很快心虚地低下了头,心里一阵慌张。她,她是收了许恒志的钱的,可是,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
“五千块钱,许先生说了,这算是给我的加班费……”
许峻不禁为眼前这女人的思想感到悲哀:“黄翠莲,你都没有想过,作为我们家专门照顾我妈的保姆,你每天喂我妈吃药,这是最正常不过的本职工作,凭什么要再给你加五千块钱的加班费?你觉得这钱挣得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容易吗?”
黄翠莲都被许峻说的蒙圈了,许峻这是什么意思啊到底?他是不是觉得这钱给亏了?至于说这钱挣得容易不容易,她,她是拒绝去深想这个问题的……
但是,一涉及到钱财问题,黄翠莲还是很快生出了各种不服:“许峻啊,我可告诉你,这钱是你爸给我的,已经给了我的,我不可能再给你退回去的,你也不能这样啊,我在你们家十几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多给我五千块钱的辛苦费也不算多吧……”
可是许峻已经再也没有了和这个人说下去的心情了,他站起来挥挥手,阻止了黄翠莲的絮絮叨叨:“这钱你留着,我不会要的,您是劳苦功高,劳苦功高到每天辛辛苦苦给我妈喂毒药,好了,你有什么话直接跟公安局的同志说吧,我不想再听了!”
既然该吐的话她都已经吐得差不多了,他就再也不想面对着这张脸了,免得自己一个忍不住一把把她掐死!剩下的话,就劳动公安局的人去问吧!
“许峻,你,你说什么?”黄翠莲完全被许峻的话说的蒙圈了,什么公安局,什么毒药?这都是哪跟哪儿啊?
许峻不说话,转过身去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不过从旁边许峻的卧室里走出来的两个穿警服的人,很快就让她明白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冰凉的手铐拷到她的手腕上的时候,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挣扎着大叫起来:“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什么毒药,我什么时候给你妈喂毒药了,许峻,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三个人谁也没理她,制住她的两个警察跟许峻做了个说明:“刚才的对话我们已经录过音了,对于你报案的情况,现在看来基本属实,我们会把她带回去仔细审问的,有情况会通知你的。”
许峻沉重地点点头,跟两个警察道了辛苦,然后他像是深思熟虑过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一样,又跟他们说了一句话:“我除了指控黄翠莲在我们家向我妈投毒之外,还要指控一个人。”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很快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聆听了整个对话的他们对许峻接下来的指控一点都不意外。
“我,许峻,要指控我的父亲,许恒志,买通保姆,毒害我的母亲李月,还要指控他,与人合谋非法谋夺他人财产,欺瞒孤女白苏荷,并且对其有杀人意图!”
什么?!
许峻前边的指控,他们两人还能理解,可是后面这项指控,算是怎么回事?这许家的内幕,是不是也太多了点?受了朋友之托才来许家的两个警察简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样儿子告老子的案件,本来就罕见,现在竟然还有这等后续?
黄翠莲本来还在喊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听到许峻连他自己亲爹都要告了,惊讶之下都忘了继续给自己喊冤了,她这才觉得后怕起来,她,她这是不是掺和到什么不该掺和的事情里去了?
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她,她的腿,瞬间就软了。
跟着两个警察一起出门的时候,许峻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住了十四年的家。
或许不久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姓许了。但是,他并不后悔。
这个光鲜亮丽的家,背后掩藏的,一直都是让人不能直视的肮脏龌龊,现在,终于是捂不住了,那就彻底揭开这个疮疤吧。
或许,这还能助白苏荷一臂之力,还能,让她对他的憎恶,少一点点吧。
就这样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