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恒志平淡的叙述里带着缥缈的回忆气息,却在许峻的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把他的最后一点希望拍打得粉碎。
为什么他们都说他说过那样的话,可是他却完全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什么他说白苏荷讨厌他,可是他满脑子记得的只有白苏荷软软甜甜叫他哥哥的孺慕眼神?
到底是他们在说谎,还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许峻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脑子里犹如一团乱麻。
“她没有讨厌过我,她一直都是喜欢我的,她最喜欢的人就是我……”许峻喃喃自语。
但是许恒志却“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是喜欢你,她最喜欢的人也是你,但是,这只是后来。她失去了记忆,谁都不记得,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没有一点安全感。你对她好,她就把你当成救命稻草,当然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可是,许峻,我说的是之前,是白苏荷还是个骄傲的小公主,你还是个自卑别扭的农村孩子时候的事情。”
“因为你的那句话,你妈妈哭了一夜,第二天就立刻逼着我想办法跟着白成安他们去赚钱,说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再也不要看到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了。说实在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许峻,你可能没办法想象那个时候,一个农民,想要快速致富,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如果我继续种地,那么我就是再种上一百年,我们家也不可能像白成安那么有钱,你也不可能让白苏荷正眼看上你一眼。”
“我就跟白成安提出了想要跟着他走的想法。然后。你知道那个白痴是怎么做的吗?”许恒志仿佛想到了什么笑话,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那个白痴,竟然跟我说,‘你们这里不是挺好的吗,山清水秀的,我走了就不会再回到a市了,你还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然后。他提出给我买一台拖拉机。”
许恒志看了一眼认认真真听故事的许峻,嗤笑一声:“看,这就是虚伪的白家人。说什么把我当朋友,结果呢,还不是提到赚钱就想把我甩得远远的?我才不稀罕什么拖拉机呢,把他买的拖拉机让你姑夫开走了。我要的,是他白成安的全部家产。全部生活!”
“你看,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都可以为你做到这个程度,把他们有的全部夺过来给你。把那个不喜欢你的白苏荷留下来陪你,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是怎么对我的呢?许峻。如果有一天你能想得起来过去,你会不会觉得。你畜生不如?我为了你成了杀人犯,我得到的就是这样的下场吗?”
许峻看着许恒志脸上变得狰狞的轮廓,和他眼神里的阴鸷狠厉,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你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不是为了我!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我,你怎么会那么反对我和白苏荷在一起,你又怎么会在外面找情人,生下私生女,你又怎么会这样狠毒地想要了我妈的命?你是为了你自己,你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你心里的贪婪,是你想要过上富贵的日子,才会不择手段谋财害命!”
“你是想让我对你觉得愧疚,然后想办法救你出去对吗?你不是为了我!”
许峻的矢口否认对于许恒志来说,不是什么猜不到的事情。就像白苏荷,如果是从前,有人跟她说,你曾经最讨厌的人就是许峻,她也一定不肯相信的吧?
许恒志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几年前白苏荷刚开始和他作对的时候,倔强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怎么也不肯做出保证说不会和许峻有超出兄妹的感情。白苏荷,后来是真的喜欢许峻的吧。
那么,他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就错了?
“许峻,你相信也好,你不相信也好,我心里明白,我确实是为了你。不然,我从一开始,就会高高兴兴让你和白苏荷在一起,如你所愿——但是,我做不到。我害怕白苏荷留在我们家发现她的身世,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但是最初我反对你们的初衷,是因为我心里明明知道,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她那样讨厌你,又怎么会失去了一段记忆就死心塌地爱上你?我觉得这样的可能太小了。我不愿意,不愿意时时看着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提醒我那些不堪的过去,更不愿意我的儿子有一天因为她心碎,许峻,我这难道不是为了你吗?”
“至于你说的找情人,生私生女,要你妈妈的命,关于这些,我只能说,形势所迫,身不由己。许峻,你还没有结婚,没有过和一个人相处几十年的经历,你就不会懂得,什么是同患难易,同富贵难。你的妈妈,是我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女人,在那些贫穷的岁月里,是我生命里除了你之外唯一的光彩。可是,后来我们得到了这笔意外之财,你妈妈就变了。从前的体贴,变成了漠然,从前的深爱,变成了斤斤计较,整个人都充满了唯她独尊的强势。我觉得特别疲惫的时候,恰好就遇到了阿琴,她就像你妈妈年轻时候一样,全心全意都放在我身上,并且还没有你妈妈那样大的脾气,后来……我就掌控不了了。为了你那个妹妹,我想和你妈妈离婚,但是你妈妈威胁我,我只能想办法除去她,其实,我也很痛苦……我并不想要她死,我甚至想过,只要她像现在这个样子,就可以,我可以不让她去死,但是,许峻,你想多了,你就这样冲动地把我送进了这里!”
“许峻,你可真是个蠢货!”
许峻耐心地听完了许恒志所有的解释,却对此全然否认:“不,你说的都是假的,一定是假的……至少,你从来就不知道我妈有多么爱你……你从来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伤害她有多深,你自己变了心,却要把这一切怪到她的身上……”
许峻转开头,想起了那个阳光直照的中午,李月惊慌地说,皮肤不好了你爸就不喜欢了。
她那么爱这个人。这个人却早为自己的种种找好了借口。
“好了。你解释完了,其他的,我也不想再听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要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和我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找你来……”许恒志沉默了一刹那。他原本是想要让儿子觉得痛苦,让他想办法把他弄出去的。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还是预计错误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是认命了一般:“我找你来,主要就是想要跟你说两件事。”
“你说,我听着呢。”
“第一件事。就是你以后,再也不要见白苏荷这个人了。许峻,她是不会真心喜欢你的。你千万要记住。我这次,估计是死定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从做了这件事开始到现在,我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享了这十几年的福,我是比白成安那个白痴和他老婆划算多了。只是留下你和你妈妈,有些放心不下。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别那么单纯,照顾好你妈妈——说来也是好笑,我把白成安杀了,你却长成了和他一模一样天真单纯的性格,真是报应。你和白苏荷,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你死了这条心,再也别见她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许峻不做声,任凭许恒志打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情牌,静静等着他说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就是你那个妹妹。我知道你讨厌她的母亲,也不喜欢她,可她确实和你有着这世上最亲近的血缘关系。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帮我多多照顾她,让她平安长大,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这两件事,你能答应我么?如果你不答应,我会死不瞑目的。”
许恒志看着许峻的目光里带着沧桑和恳求。
可是许峻迟迟没办法说出“我答应”三个字。
照应那个便宜妹妹,这并不难,他已经在做了。难的是第一件事。
他怎么能放弃白苏荷呢?尽管他的心已经被伤的支离破碎,可是真的要做到再也不见她,再也不和她有任何的关系,他还是想也不愿意去想!
“许峻,你答应我!”许恒志忽然激动地向许峻扑过来,虽然隔着中间的障碍没有真的抓住许峻,那带着几分凄厉的声音还是把一个濒死的人心里的绝望和执念表达得清清楚楚。
许峻表情茫然而痛苦,最终也只是回答他:“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妹妹。”
许恒志的瞳孔缩了又缩,最后也只能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看着许峻绝望地笑了起来。
他还是舍不得,这个没出息的蠢货,还是舍不得!
如果他能舍得跟白苏荷决裂,他还会有一点点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指望他能把自己救出去,可是他却舍不得,又怎么会愿意为了在他眼中罪有应得的自己去和白苏荷对抗?
该死的白苏荷,当初就不应该留下这么一个祸患!
万念俱灰的许恒志挥挥手,打发许峻离开:“算了,你走吧,等我死了记得来给我收尸,逢年过节上柱香!走吧!”
许峻面对强势的许恒志的时候,满心都是要他恶有恶报的决心,但是现在真的发现自己的父亲要面对死亡,他的心里却不可抑制地难受起来。
“爸……”许峻握紧了拳头,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许恒志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回牢房了,听到许峻的呼唤,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多年前许峻很熟悉的慈爱笑容:“回去吧,儿子,不用再说什么了……还有,你的记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秦梓梁帮白苏荷洗去记忆的时候,一并对你动的手脚。你如果真的想知道,等秦梓梁被捕了,你可以去问问他。回去吧,我走了。”
许恒志跟着看守的警察渐渐走远了,有些佝偻的背影落在许峻眼中蓦然刺痛了他的眼睛。
很多年前,许恒志也是意气风发的啊。许峻忍不住热泪模糊了眼睛。
许峻离开以后,许恒志很痛快地就全部交待了,只剩下不甘心的樊永平还在跳脚,怎么都不肯相信许恒志会这么做。
“假的,一定是假的,你们诓我的!我不信许峻会由着白苏荷要了我们的命,我不相信!”
樊永平大喊大叫着,直到办案人员把详尽的不能再详尽的审讯结果甩在他的面前,他才真的傻了眼,崩溃了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许恒志,你这个王八蛋,当初是你要我跟你一起做的这件事啊,现在却要老子跟你一起抵命,你这个王八蛋!你们许家这帮王八蛋!同志,这事儿真的不是我要干的,是许恒志一个人拿的主意,不是我啊!”
从前他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娶了许家的许志娟,跟着自己的大舅哥许恒志发了大财,过上了有钱人的日子,现在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这一家扫把星倒霉蛋沾上了边!
儿子是个蠢货,是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老子是个老王八蛋,把他拉下水,许家没一个好人!
“你当初杀人拿钱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还有这一天?”办案人员冷冷地看着他发疯,讥讽了一句。
有好处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承担责任的时候,比谁都甩得干净,这种人他见得多了,也不想想自己恶事做尽,现在还能甩得脱不能!
许恒志的供词,不仅仅彻底击垮了樊永平的心理防线,也让办案人员拿到了关于秦梓梁的第一手资料,和秦梓梁的具体去向。
白苏荷很快也知道了这些消息,提起秦梓梁,她从心里产生的痛恨和对许恒志樊永平的痛恨又是不一样的。
谋财害命的人固然可恨,但是从情感上来说,秦梓梁这样背信弃义,为虎作伥的人,更是可恨!
她想起了这个人,也就记起了那年和林乐一起摆地摊的时候,在南区公园遇见的那个怪大叔。他当时那样的表现,何尝不是因为心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