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年后,杨光偶然发现小娜在接送丈夫上下班,上班送到岔路口,下班等在岔路口,汪台不让妻子进入台站。杨光对甄台说:“汪台不听人劝,实在不行,你让小娜陪着汪台值夜班吧。”“我说过,汪台不同意。”“甄台,看来他的家人已经发现点儿什么。”甄台说:“杨光,你就这一点不好,自以为聪明。”杨光无语,笑一笑了事。
刘朝阳开始向乌科和甄台抱怨汪台接班的时间不固定,有时自己还没有打开大门,汪台就用电话把他叫醒。有的时侯超过一个小时,汪台才来接班。“你妈X的,有事不怕,你也提前来一个电话呀。”
杨光也很苦恼,自己总是接汪台的夜班。公孙处时期铺设楼前广场地面的坡度小,下雨就积存雨水,正向张师傅说的,一冻一化的,大部分水泥砖已经碎裂得不成块了,怎么看都应该更换了。汪台走路用鞋底擦着路面前行,一次鞋尖踢到隆起的地砖,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还好是在院子的中心,要是在台阶前,下面就是十一级高的陡坡,台阶与地面衔接的踏步恰恰高出个一个粘贴花岗岩石板的厚度,很容易踢到。台阶踏步使用镜面的花岗岩,雪后无人敢走,就是扫过雪也无人敢走,还有雨后,也无人敢走。从前,汪台也同大家一样躲开绕行,走南侧的土路车道,现在,汪台雨雪都不绕行,只走台阶。杨光把自己的担心对甄台说了,甄台说:“啊,知道了。”杨光说:“甄台,最好同汪台的家属沟通一下。”甄台说:“我知道了!”杨光总觉得有事情未做完,对乌科说了自己的担心,乌科摆着手走开,“别跟我说,我啥都没听啊——,是吧——,都明白的。”
一坐就是半天,等到有人喊他吃午饭,汪台才离开值班室的座位,吃完饭后也不离开餐桌,有人提醒他“汪台今天值班”,他才去值班室继续坐着。刘朝阳对甄台说:“你妈X的,甄台你注意到没有?汪台傻了吧?”甄台说:“你说啥呢?别胡说八道。”刘朝阳对杨光说:“你妈X的,他都尿裤子了,都你妈X的装不知道。你妈X的,还有乌科也是一个X样,你妈X的,良心都坏透了。”
小娜找到甄台,“甄台,我有一个请求,别让小汪值班了。”甄台无奈地说:“嫂子,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做。我提出加一个人同他一同值夜班,他强烈地反对。”
忘记填写值班日志、忘记带走手机、忘记拿走背包是经常的事。竟然忘记下班回家,就在椅子上坐着,杨光以为他有事。小娜打来电话,“小杨,小汪下班了吗?”“嫂子,汪台在,我这就告诉他。”杨光才明白他不是有事而是不知道走了。杨光想一想该如何说,“汪台,下班了。”“啊,下班回家。”他这才起身走了。
汪台已经不再要求去省局出差了,他已经不知道提出这样的要求了。乌科说:“人完了,是吧——,都明白的。”
这天,杨光接班以后,提醒他一声,“汪台,下班了。”从窗户看着他下了台阶出了大门,杨光想打开计算机填写电子日志,发现汪台刚刚坐过的椅子是湿的,地上也有水迹,汪台尿了,回想自己对汪台背影的异样感觉,是裤子湿了。过了一个小时,小娜打来电话,“小汪他,下班了吗?”杨光说:“嫂子,汪台走了一个小时了。”“我在路口一直不见他出来。”放下电话,有手机响铃,杨光这才发现汪台没有把背包拿走,杨光接听汪台手机,来电人还是汪台的妻子小娜。
杨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刻拨通甄台的手机,“甄台,小娜在路口没有接到汪台,汪台的手机落在值班室,汪台人不见了。”“有多长时间了?”“有一个多小时。”甄台说:“哪为什么不早说。”杨光来气了,吼了一声:“你别装X。”
汪家人找遍了亲友家,找遍了汪台常去的公园、街道和市场,都不见汪台的踪影。
乌科问杨光:“汪台接你的班,是吧——。”杨光推测到他的嘴里不可能吐出良言,“是我接他的班,你要说什么?”“你注意没注意,向那个方向去了?是吧——,都明白的。”“乌科,你自己放一放眼,看看你能看见吗?”“也是啊,都是树,是吧——。你发现他有什么反常吗?是吧——,都明白的。”杨光没有回答,乌科继续说:“已经发现有反常,要是我啊——,就应该跟甄台或者他的家属提前啊——,是吧——,都明白的。”杨光大怒,“乌焦青,闭上你那臭嘴。”
柳局派出了轿车,冯局坐在车上沿着台站北面一条与市区反向的公路一直走,一路右拐地走了十几公里,看见了路边的汪台,一只鞋已经丢了,他还在往前走。冯局下车与他同行,“汪台,下班了。”“是冯局啊,刚下班。今天的路怎么这么长,怎么走都走不到家。”冯局的眼窝湿了,“汪台,上车吧,我捎你一程。”
汪台无法值班了。
半年后的一天下午,市塌陷局的轿车停在了角亥台的楼前,柳局和冯局下了车,直接上了二楼。按照惯例,市局的人都先到值班室转一圈的,今天不同,二人急急地上了二楼。杨光主动上楼去跟两位局长打招呼,“柳局,冯局。”冯局说:“找甄台有点私事。”杨光知趣地下楼了,走进值班室就关上了房门。片刻,冯局重脚下楼来,推门进入值班室,对杨光说:“小杨值班,有大一点的螺丝刀,钳子,锤子和钢锯条吗?”“有。”杨光打开工具箱,亮出全部的工具。冯局选了几件又返回楼上,不久楼上传来锯、撬、砸的声音。一个小时以后,柳局和冯局坐车离开。工具被甄台送回了值班室,甄台对杨光说:“汪台上午去世了。”
一个月后,周二的例会刚结束,甄台对钱科说:“一会,汪连权来收拾他爸的遗物,你帮他清理清理。”钱科说:“甄台,我家有事,我先走一步。”钱想说完就跑了。甄台对杨光说:“你帮他清理吧。”
汪台的写字台与甄台的相对,身后是两个铁卷柜。写字台抽屉的暗锁锁舌被锯断了,铁卷柜的铁门被撬开过,还被刻意地恢复过。
汪连权整理父亲的遗物,带走的少,丢弃的多。
当天下午,一台小卡车停在楼前,车上下来两个人上楼搬走了汪台的整套写字台和铁卷柜。甄台把汪台用过的所有东西全部无偿送人,二人合用过的台长室成了甄台一个人的,买了一个沙发床填充了那块空间。
五
杨光想:“在汪台的遗物中,柳局和冯局要找什么?”
六
甄台参加汪台的最后一个祭日,祭奠活动结束,汪台的妻子小娜递给甄台一封信,“甄台,这是汪仁良生前嘱咐我交给你的一封信。他说:‘没有什么不妥的言辞,请甄台不要烧掉,一定要过目。’这是他再三交代我做的最后一件事。”甄台不得不接过这封信,路上几次萌生丢弃的念头。到了家里这封信依旧揣在兜中,夜间总有一种错觉,仿佛装信的衣兜中要跳出一个活着的汪仁良,还笑着问他,“你怎么不看信?”令半睡半醒的甄台毛骨悚然。
到了单位,甄台就把这封信夹入一本书中,时时产生立刻烧掉它的冲动。几次下班走出大门,又返了回来,拿出那本书,多次想连同这本书一同烧掉。受煎熬太苦,甄台终于在一个月后下定了决心,拿出那封信来仔细端详,封皮上没有任何的文字,信并没有封口,里面只有一张短笺,上面是还算熟悉的碳素笔手书。
甄台: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你我已经身在不同的世界里,我无法想象我的新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我一直心情不佳,几年来都是这样,我的日常生活都被这种心情给毁了,这种心情左右着你我之间的关系。
我有不妥当的地方,都同我这个人一样,消失了。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真想说的时候又无从说起,可惜啊,人生不能够重新来过。
茫茫人海中,相遇一次不容易,不能否认我们是同事,一同共事多年,如果我有好的地方请甄台忘记,我有不好的地方恳求甄台也忘记吧。
预祝:工作顺利。
曾经的搭档。
信中并无自己担心的内容,没有责备没有怨恨似乎有点遗憾存在一点恳求,到底是让我忘记还是牢记?这封信到底有什么用意?认错?大可不必,人都没了我还能跟你计较什么,令人费解。
甄台拿着这封信,走在回家的路上,过桥的时候,把信丢入河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语道:“唉,临期末了还给我留一个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