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古国塌陷行业的经济制度存在着人为刻意复杂化的事实。人中的十之八九不能说清楚自己工资的全部构成,奇怪的是却没有人承认这一点,反倒如实承认的人被认为是在说谎、是弱智、是一种可耻。复杂化的目的不是针对个人的,而是预防不可预见的情况出现,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事情能使一切合理化,这种合理就体现在账目之中,这种意外不是偶尔有之而是经常性地出现。刻意复杂化有点类似塌陷行业的典型用语,具有不确定的多义性,完全在于你如何解读了。省局设有纪律处,这就是左手在协同右手,制度适合造假,在怂恿人造假。
处长经常来台站检查工作,通常第一天下午到达市里,晚上由台站来安排接风宴。第二天上午来台站,下午去市局,晚上由市局来安排送行宴。没有特别的事情,单单是例行巡查就在第三天上午离开。
处长一行人的食宿统一由台站来安排,这是心照不宣的规则,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住宿的发票要拿给处长,处长拿着这张发票回省局核销,住宿的钱是由台站支付的,处长报销的钱自己入兜,台站支出的钱绝不能体现出是处长的吃与住。在台站,年年都是一笔很大额度的支出,在账面上却一分钱都不见。通常采取两种办法来处理,方法之一是这笔钱先挂账,从日后的项目上冲抵;方法之二是通过项目提前转移出一笔钱储存起来备用,这就是所谓的小金库。不论是那种方法,其实质就是做假账。一切都由我来操作,我牢牢地记住省局来我台人员的此类账目,涉及的人员太多了,大到局长小到司机。甄台到省局用车得去求人,我不用求,自然有省局的司机师傅主动询问我用车与否,我用车连局长都不知道,司机师傅只有一条要求,用车的时间由他来安排。台站人员之中,能令多位处长出面请客吃饭的人只有我一个,因为我是台站的出纳员。台站内部同样有类似的账目,隐瞒的是接触不到这些账目的人,无法隐瞒我,我理应该得到一点封口费。在此基础上,我再主动一点,再替台长多想着一点,我喜欢当下的经济制度。我不愿意被撤换,我干的越久越不容易被换掉。
经济制度一直在变,没有一个长期的政策,看似填补漏洞,实则后门更加隐蔽,这里有制度制定者自身的需求。有一段时间,塌陷局实施出差包干制,就是一天给出差人一个定额钱数,按天数报销,对出差人的实际支出不管不问。好家伙,“长”们也不讲究了,专住低挡的房间,乘硬座列车、等外船舱、经济机舱,为的是省下钱来装入自己的腰包。此时的“长”们把自己混同于群众之列自贬高贵,把高级别对应着高金额的特权忘得一干二净。实报实销的钱是单位的,包干的钱是自己的,普通人高兴,“长”们不爽。可能觉得颜面扫地吧,端架子还得靠单位的公款来支撑,包干制被终止。对此,刘朝阳说:“你妈X的,要钱还要面子。”
要换掉我的出纳,每任台长都曾经尝试过,可惜没有一个成功的,我应付得了。一味顺从是不行的,要想办法拿捏住对方,甚至引导、帮助台长“违规”,这样我就能在关键的时刻亮一亮小刀。你再忠心也无用,当你知道得太多的时候,就是你让位的时候。我要让你爱我不可能,恨我恨不起来,我跟着你走,只要你肯经常性地给我一点好处并且不虐待我,我就跟着你,否则我就背地里亮刀子。不是要捅死你,而是恐吓你,我可不追求两败俱伤。你不会为了我而因小失大,我的嘴非常严,替官员保密,这是经济从业者应该具备的优秀品质和起码的素质。再说了,都是一条船上的客,船翻都落水。我偶尔透漏一些无伤大雅的内参,是对你有不满的地方,是在警告你,不是真的要反抗你,所以我的出纳一干就是二十多年,无人可以替代。过去我在,今天我在,将来我还在,只要我在职,这出纳员就是我的,直到我退休。
凡是业务都绕不开杨光,凡是钱都绕不开我。公孙台和汪台用公款报驾校学车考驾照,不可能甩开我。账面上不能体现出来,要换一种方式。可以瞒过他人,瞒不了我,需要我把钱变通一次再给他们。当然是用钢材发票来顶,可是钢材在哪里?人人都可以发问,关键是你能见到那张钢材发票吗?发票必须经过我的手入账,那么你只好对我实话实说。汪台建议我一同考驾照,我表示不需要驾照,可是我需要钱。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安全的,被知道一点点,他们就会寝食难安,安全的办法是大家一同黑一同白。在经济的分工上,会计是汪台,出纳是我。事实上,我既是会计又是出纳。这个工作,从智商的层面上看,小米干不了,小刘干不了,老乌更干不了;杨光能行,柏松能行。敢造假账不全靠智商更需要胆量,多数人没有这个胆量,汪台就没有这个胆量。
要适度地暴露自己的贪心,只是小小的贪心,太大台长无法满足,这样就被台长认为是同类,能够同流合污而共同进退。在这一点上,杨光太硬,汪台太软,硬软兼有的人只有我一个。甄台私下里评价我:“小利足以诱之。”这正中我意,那你就不住地用小利来惑我,这正是我的成功之处,被台长认为我是一个可以驾驭之人。适当地满足我,我还是可以被利用的。杨光说我是恬不知耻,放他妈的屁,感情他爸没有穿过差伴儿的鞋。
与台长相处,一味服从就是奴才,是奴才就劳而无功。要适当地秀一秀肌肉,秀肌肉是令台长不要轻言抛弃我。秀肌肉与示懦弱的比例要搭配合理,分寸要拿捏得当。知道的太多就是威胁,威胁必遭清除。当然了,台长真的撤换我,我若揭发内幕我就成了共犯,我为了自保不可能去爆丑。可是别欺人太甚,我一旦恼怒而揭露内幕,谁的罪重谁的罪轻?你台长最清楚,千万不要逼迫我走到孤注一掷的地步。我更多的时候采取唬的策略,造成相互忌惮,维持彼此相安无事的动态平衡。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在理论上,杨光甚至远胜过我,但是在实践中,只有我无敌于这个小单位。试问:谁敢做任何的假账?我敢!别看在局长面前杨光什么都敢说,做假账的胆量他未必有。已经见识过汪台,他不敢,好多的账目是我做的,可是会计是你汪台,我的笔迹就能免除你的责任?那你的签字呢?都是一种说辞,实则无法开脱,汪台太天真了。公孙台的论述太精辟:“难啊!这是在造真。”
六
我私下要求把拖欠我的工资先支付给我,还要多一点点,我打一张欠条。别看单位拖欠工资,钱并不是一点都没有,没有想到甄台没有答应,这你就别怪我了。省局来人考核甄台,我就是打你不称职,至于理由能写的是拖欠我的工资,其实不称职的理由很多,能够落实到纸面上的只有这一条。都是反对,出发点不同,我能在共同的反对中取得只专属于我个人的好处,我从来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谁当台长都一样,我还是我,许台、柏台、公孙台、还有你甄台都见识过,一丘之貉。眼前,我先琢磨一个我负责项目的数据反常,看看把哪个学科组的专家忽悠几个来台站,先弄点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