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他不配我
风兰息定定地凝视着季茵茵的脸,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依旧说的云淡风轻。“不是一般的小毛贼,偷了你的东西,还要往你身上泼脏水。我已经让家丁把他轰了出去,他要再来侯府生事,管家会直接将他送官的。”
季茵茵双眼含泪。“前两天在街上被人偷了,没跟任何人提及,我没想过会有人来造谣,说的不堪入耳……难道,侯爷一点也不怀疑我吗?”
“琉璃,你是我的未婚妻。”风兰息神色温和,双目迥然,轻轻拉过她的手,跟她四目相接。“我怎么会怀疑你,又怎么会让人坏你清誉。”
季茵茵噙着笑意,将螓首轻柔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一道望着庭院中的景致。
她贪婪地享受着这般的柔情蜜意,心底更是得意,韶灵一除,侯爷的心迟早还是要回到她身上来。
季茵茵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别院,见别院门前坐着一人,满身血污,正是被侯府家丁杖责驱赶的陈水。
她将婢女支开,站在陈水的面前,冷冷道。“我为了你好,让你赶紧回老家,你倒好——”
陈水抬起脸来,双眼浮肿,满目血丝,他去侯府将真相全盘托出,不但没有说服侯爷,反而遭了一顿好打,皮开肉绽。即便他说的都是实话,季茵茵背后有权贵撑腰,他根本无法绊倒她,满心愤恨无望。
他恨得是,哪怕为这个女人做出了无数件蠢事,她一直打得是别的男人的心思。他喜欢了她八年,到头来,却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蒙在鼓里,甚至险些为她犯下杀人罪行!他是傻,简直是个蠢货!
他冷笑道:“你当了一年的千金小姐,就真当自己是小姐了?”
季茵茵面色一沉,全身僵硬,当年回到母亲的老家黄镇,她过的是最为落魄的生活。
“你真是宫小姐吗?我怎么记得你在镇上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字呢?那个时候,你不过是跟我一样的普通百姓!你这么爱慕虚荣,心肠歹毒的女人,会是太傅的女儿吗?”
陈水连声笑着,一连串的调侃,看她的面色惨白,才直起满身是伤的身子,拖着脚步,一步步从别院门前挪开。
哪怕没有杀人,他也不能再留在阜城,他满腹哀怨,却又无处说理去,只能认栽离开。过去,能看到季茵茵一眼就睡不着觉,如今——他连她一眼都不想再看了。
季茵茵冷漠地看着陈水离开,跟她示好的男人不少,她的心里,只有一条似锦前程。
陈水替她杀了韶灵,总算还有些价值。
“宫小姐。”
一只手掌,搭在季茵茵的肩膀上,她还来不及细想这是谁的声音,那人已然笑颜对着她,一脸明媚。
竟然是韶灵!
“你——”季茵茵面如死灰,心惊胆战。
“大清早的,宫小姐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我今儿个气色不好么?”韶灵摸了摸面颊,双目璀璨发亮,笑的明艳。
季茵茵紧忙敛去眼底的惊诧愕然,心中气愤难消,陈水不但出卖自己,还欺骗她!
她淡淡笑道,神色温婉。“我方才在想事情,没见到你。”
“我受宫夫人之邀,到别院做客,今日特意没开灵药堂,早早就来了。”韶灵扬唇一笑,跟她并肩走入别院。
季茵茵瞥了她一眼,神色从容,姣好的面庞上依旧只有得体的笑。“母亲没跟我说,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很乐意陪你在别院里转转。”
“宫小姐不是很快就要嫁给侯爷了吗?为何还单独住在别院?”韶灵走入凉亭,俯身望着湖中的锦鲤,从桌上的糕点盘里拿了块甜糕,揉碎了往湖里撒着。
十来条金色锦鲤争先恐后,在水下抢夺着食料,韶灵深深望着,唇角的笑弧,越来越深。
季茵茵站在她的身后,面色掠过一丝惨白,轻声说道。“侯爷只是为了避嫌,把礼数做的周全。”
韶灵的屈膝在凉亭护栏后,整个身子探出更多,她伸出手去,仿佛想要触碰水下的锦鲤,眉梢眼底的洒脱光耀,夺人心魄。
季茵茵望着韶灵的侧脸,想来她便是以这般灿烂的笑靥勾引了素来淡漠谦逊的侯爷,韶灵非但没死,还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对自己暗中挑衅!她胸口的怒气,越烧越旺,已然无法忍耐。
缓缓伸出双手,就要碰上韶灵的后背,眼看着就能把仇敌推下湖去,季茵茵的眼底尽是骄傲的神色,唇角暗中上扬——
韶灵就在落水的下一瞬,突地转身,一把扣住季茵茵的手腕,用力一扯。
噗通。
两人齐齐落水,湖中水花四溅。
季茵茵并不擅游水,在水中挣扎扑腾,没多久,发髻也歪了,脸上的胭脂水粉都花了,精美华服紧紧贴在身上,凌乱不堪。
“救命!救命啊!”
她在湖中不断起起伏伏,扬声呼救,还未喊上几句,又被湖水呛的面色发红,连连咳嗽。她环顾四周,湖中只剩下她一人拼死挣扎,而跟她一起落下湖中的韶灵,却完全不见踪影。
陈水虽然失了手,不过韶灵还是难逃一死。
季茵茵眼看着闻声而来的婢女,哪怕不会游水,她也笃定许多。
不远处,有一串细微的水泡由下而上,季茵茵毫不犹豫,在水下抓到衣裳一角,用尽全力将它按下,不让它浮出水面。
半响之后,别院的家丁将季茵茵救了上来,婢女脱下身上衣裳给季茵茵裹着,展绫罗听到风声,也很快赶来,嘘寒问暖。幸好如今还是盛夏,湖水温暖,并不寒凉。
“那是什么?”眼尖的婢女低呼一声,朝着湖中心一指。
平静的湖面上,不知何时浮起一件粉紫色的女子外袍,却并非季茵茵身上穿着的。
“母亲,我受了惊吓,一时忘了,韶大夫还在水里呢。”季茵茵一脸担忧,急色匆匆地说道,眼底的笑意,却藏匿的极深。一个人下水这么久也不曾冒出头来,定是沉在了湖底。
展绫罗指使了家丁,再度下水去:“愣着干吗,你们快救人啊!”
“你们一定要将我的外衣捞上来,那可是杭州出的上等丝绸!”一道清灵的笑声从远处传来,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人正坐在另一方的湖边花丛中,双腿垂在水中,从浅蓝色的中衣上绞水,惬意自如。
季茵茵不敢置信,瞪大双眼,身上尽是寒意,仿佛被丢入一个冰窖一般。
“宫夫人,我在水里游了好久,筋疲力尽,可等不及要尝尝你的手艺了。”韶灵抬起下颚,笑望着一脸诧异的展绫罗,展绫罗尴尬地笑着点头,吩咐婢女领着韶灵去换一身衣裳。
等韶灵走近,展绫罗才随口问:“韶大夫,你怎么掉到湖里去了?”
“我低头看你们养的锦鲤,不知怎么就落了水。”韶灵说着这一番话,眼睛却望着季茵茵。
季茵茵避开了她的视线,将身上裹着的外袍抓的更紧,韶灵见状,笑道。“宫小姐,你不谙水性,又受了惊吓,赶紧喝一碗热姜汤,去去体内的寒气。”
她微微点了点头,便跟着婢女走向前去,韶灵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的狼狈身影,唇畔生出极其微弱的笑意。
她早就潜水到了岸边,眼睁睁地看着季茵茵如何接二连三地算计自己。
季茵茵,你还是跟过去一样狠毒。
“要我给小姐把把脉吗?”换好了干净衣裳,韶灵走入季茵茵的闺房内,笑吟吟地走近。
季茵茵的眼底尽是幽暗颜色,她淡淡说了句,显然很想避开她。“不用了,还好湖不深,我没什么大碍。”
“我坐在岸边的时候,没想过看到宫小姐在私底下,是这幅样子——”韶灵轻轻一跃,坐在窗棂上,轻轻地问:“侯爷见过他的未婚妻,如此狰狞易怒,想置人于死地吗?”
闻到此处,季茵茵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没有料到,她对韶灵所做的一切,韶灵都察觉了!她笑了笑,依旧温婉从容。“我方才拼命游水,没有顾着韶大夫,你就如此咄咄逼人,责怪于我么?”
对季茵茵的伪善,韶灵见怪不怪,她垂眸轻笑,不以为然,言语之内尽是讶异。“宫小姐是大家闺秀,天天拿针绣花,手上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道?”
“在危难关头,我一个不懂泅水的弱女子,根本就不知道抓到的是什么。”季茵茵面不改色,柔声说道。“韶大夫对我似乎有很深的成见。”
“当然,也许是我看错了。”韶灵淡淡地笑。
季茵茵抿了抿唇,却并不说话。
“昨晚,我经历了生死危机,伤口到如今还在疼。”韶灵韶灵从窗棂上跃下,利落地拍了拍双掌,没走几步,就逼到季茵茵的面前。
季茵茵的面色数变,却避开韶灵的视线,神色温婉一如往昔。“韶大夫是不是跟人结了仇?”
“是个好铁匠,打得刀也亮,磨得刃也利——”韶灵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唇角扬起一抹顽劣不羁的笑意。“就是出手的动作并不利落,没什么主见,很容易受人摆布。”
季茵茵脸上的笑,僵硬而冷淡。
韶灵看了季茵茵几眼,扬长而去。
季茵茵犹如锋芒在背,藏在桌下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中忐忑不定。
碎语圆桌上,摆放着七八道菜肴,展绫罗坐在正中,热情地请韶灵入座:“一直说要请韶大夫来别院玩赏,这几道菜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比不上一品鲜的味道,但还差强人意。”
韶灵弯唇一笑,并不客气,坐入席内,展绫罗仿佛是结交了多年的忘年交,给她夹了一块鱼肉:“韶大夫,你尝尝这新鲜的清蒸鲈鱼。”
“夫人跟小姐怎么不吃?”韶灵眸光一闪,笑着问。
“琉璃不喜欢鱼腥,我也很少碰。”展绫罗说的平静,定神望着不曾动筷的韶灵。“韶大夫不会也挑嘴吧。”
“这个时节的鱼虾,颇为丰美,可惜夫人小姐尝不到这等美味。”韶灵话音未落,便将碗中的鱼肉夹到唇边,闭上眼暗暗嗅闻,轻叹道。“真香啊,夫人,你这里面是加了什么料?”
展绫罗突地碰倒了筷子,婢女很快拿来另一双,她这才朝着韶灵说。“真不好意思。”
季茵茵淡淡睇着韶灵,展绫罗的眼底有一丝细微的企盼,韶灵不再多言,咀嚼品味这一块鱼肉。
展绫罗邀请她到别院,当然是一场鸿门宴。
她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韶大夫从大漠而来,有没有想过要何时回去?”展绫罗满脸是笑,问的很随意。
“我这人向来随意,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没个一定。”韶灵一句带过。
季茵茵的面色微变,她小口品尝着菜肴,仿佛食欲全无。
等差使下人送走了韶灵,展绫罗才在季茵茵耳畔说道:“你方才想把她推下水,她要死在别院,侯爷能不生疑吗?”
季茵茵眉头一皱,追问一句。“母亲有何高见?”
展绫罗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说的万分自豪笃定。“我在那道菜里下了药,听说她常常喝酒,这药的厉害之处,便是一旦碰了酒,她这张脸就彻底毁了,会生出满脸的斑。到时候,侯爷看着她就恶心,肯定会收心的,我们既不会脏了手,侯爷也很难怀疑到我们头上来。”
季茵茵闻到此处,这才绽放笑靥,环抱着展绫罗的身子,撒娇道。“还是母亲好计策,帮女儿消气。”
韶灵走回灵药堂,才从柜中的百来个瓷瓶中找到一个,倒了一颗药丸,以清水送服。
这等雕虫小技,又如何难得住她?!这些天来,她们一心要让她死,一心要铲除她,但陈水已经跟风兰息说清真相,季茵茵还有何等胜算?!
侯府。
老夫人一听到清晨的消息,召人将风兰息喊到自己面前,一脸凛然。
“阿息!不管如何,我都不相信琉璃是这样的人。流言蜚语,胜过利刃,她来投靠侯府,若我们不能保护她的名声清誉,便是害她!她已经无依无靠,你怎么忍心将她推到风口浪尖啊。”
风兰息淡淡一笑,神情淡漠。“我并未责怪琉璃,造谣生事的人也已经被轰出侯府,母亲,你不必为此事担忧。”
老夫人欣慰地叹道。“这就好……”
韶灵一直在等。
从午后到黄昏,每一个时辰,她专注地望着洛府外经过的每一辆马车。直到夜色吞噬了天上的彩霞,她也不曾等到侯府的马车。
韶灵扶着门,默默坐在门槛上,一晃眼,她来阜城已经三个月了,她总算要等到她要的答案了。
她要的,是风兰息去伪存真。
夜色,宛若乌青色的轻纱,披在她的身上。
侯府的马车,在夜灯初上的街巷中疾驰而来,淡淡的光影笼罩在马车上,朦胧而美丽。
管家下了马车,请她上车:“韶大夫,侯爷命小的来接你。”
韶灵微微点头,坐上马车,马车驶离了洛府,停靠在护城河边。
那个白衣男子,早已在柳树下等候,水中夜色粼粼,银光泛在他的身影之上,他的背影安静而祥和,她只是远远望着,迟迟不说话。
风兰息转过身来看她,他脸上的笑很淡,仿佛又回到了三个月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她的心,微微一动。
“风兰息,我知道你肯定要找我。”韶灵唇畔有笑,眼底一片腾腾碎光,仿佛是整个星空的星辰,全部坠入她的眼底。
他的视线锁住她的脸,眼底却没有半分动容,他凝视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笑容,她脸上的任何一道纹理轮廓,他仿佛是头一回看到她,根本看不够。
他的沉默,太久太长,他的眼神沉重又哀默,甚至,她在风兰息的脸上,捕捉到一抹淡淡的哀伤。
韶灵紧紧盯着他,眉目之间热火般坚决,嗓音清冷:“风兰息,你说过,要我相信一个人,你有你的方法。”
“在大漠,只要互生情愫,就能私定终身。”风兰息的笑意暗中发涩,他顿了顿,说的并不轻松。“但这儿是中原,我不能不明不白地留着你。”
这一句话,堵得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在对街等候她小半天,他们在护城河边说过的无数个故事,他们在窑坊他看她的眼神,他派人送来她最爱吃的梅子干……她挤出笑意,笑靥依旧明朗,眼底的幽幽柔光,风兰息避开她的视线,沉默着遥望天上明月。
他脸上的一丝细微的迟疑,却令她心口一震。
韶灵抿唇一笑,她缓步走到他的面前,逼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话。“风兰息,你的心不是已经告知你一切了吗?你身边的是谁,站在你面前的又是谁,你难道一点都察觉不出吗?你非要我说出来吗?”
风兰息无声地望向她,淡漠的眼底诸多情绪,清浅俊容,晦明晦暗。
她的耳畔,突地安静的没有任何声响,甚至连令人烦躁的夏蝉,都像是一刻间飞走了。她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她笑着,红唇轻启。“风兰息,我——”
他伸出手去,不曾抚上她的脸,他……却一手捂住她的口鼻,紧紧的,不让她说出哪怕一个字。
韶灵的呼吸一滞,眼底迎来一片惊痛。
这就是他想对她做的全部。
风兰息的确察觉到一切都错了。
但他不惜错上加错,不惜颠倒黑白,不惜指鹿为马,却不想从她这儿听到那一句真话。
他要她掩埋秘密,当另一个跟他此生无关的人。
他想拥有的只是季茵茵,而不是她。无论季茵茵身上多少破绽,无论季茵茵本性如何,他全都可以视而不见!
她是谁,季茵茵是谁,还有追根究底的必要么?!
那么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唇上,她的唇却冷得像是千年寒冰。
韶灵淡淡睇着他,睇着那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那柔和的俊脸轮廓,她的心,一瞬坠入万丈悬崖,被崖底的刀剑刺得鲜血淋漓。
他跟随了他的心,给的却不是她要的答案。
她的眼,一瞬从汹涌激荡,变得死寂晦暗。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如果他变心,我以为我会杀了他。其实……”韶灵拉下风兰息的手,眼底依旧没有一滴眼泪,双目覆上一层淡淡血色,她唇角上扬,平静地说。“他不配,我也不想脏了手。”
风兰息眼底的光亮,一瞬间彻底熄灭,他的面如死灰,黯然而复杂。
她正欲掉头就走,突地转过脸来,盯着他的眼睛,笑的有些轻蔑。“我只想跟你说,宫琉璃早就死了,死在九年前的那场大雪。”
这一句话,字字绝情。
月色照在风兰息的俊脸上,他的脸色更白了一分,眼底带着震惊,一抹痛楚无处可遁。
她心中冷笑,季茵茵当然只是一个冒牌货,但她同样也不再是宫琉璃了。
韶灵噙着笑意,甩开他的温暖手掌,决绝转身,走入夜色之中。
脖子上的那一道血痕,伤的只是皮肉,但亲眼看到风兰息给她的答案,伤的却是……心。
她终究太自负了。
她以为——等所有破绽都被风兰息识破,他会还给她应有的公道。
公道……唯有靠她自己去争,她还是信不过任何人。
“侯爷,您该回去了。”
管家在风兰息的身后低语一句,韶大夫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了。但风兰息还是站在原地,望着她走的那条石路,若有所思。
韶灵跨入洛府的门槛,短短一瞬,她的力量就好似燃烧殆尽。她无力地靠在庭院的树旁,眼底的火热迟迟不肯消退,良久后,才再有力气提步离去。
夜色越深,那双墨眸,却越是坚定如火。
从梳妆台前取出那一支莲花簪,她紧紧握着,指节透着苍白冷光,几乎耗尽所有力气。
咔擦。
及其轻微的声响,从她的手心传来,荷花簪裂成两半,从韶灵的手掌,无声落下地面。
白瓷的沾着她手心的殷红血滴,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
她无声地笑了。
……
风兰息缓步从楼梯上走来,他的眼神定在临窗的老位子上,举步自如地走向她。
韶灵今日一袭束腰红裙,胸前一大片灼灼盛开的山茶花,三千青丝,肌肤如雪,红唇如雪,侧脸望向窗外的夜色,身影决裂而鲜明,宛若一把火,将人的心烘的炽热。
他没料到韶灵时隔一夜会要跟他见面,仿佛昨夜,他们都不曾说出一句绝情的话。
她回头看他,素手一摊,眼底幽深似海。
“侯爷,请坐。”
他再也听不到哪怕一声带着怨气的风兰息。
她勾着笑容,脸上不含一丝多余情绪,直视着风兰息的面孔,她游刃有余,张弛有度,收放自如。
仿佛,他不过是一个客人。
风兰息入了席,脸色如水,眼神清明,双手垂在身侧,连茶杯都不碰。
“侯爷欠我一笔人情,不知还记不记得?”
“既然我答应了你,当然会做到。”风兰息的眼神平静,说话的声音却有些干涩:“不过若是跟她有关……”
韶灵眼神一沉,生生打断了他的话,笑着摇头:“您贵人多忘事,我就直说了。我为老夫人治病,当下不曾要侯爷的一分诊金,只要侯爷满足我一个心愿。”
他真当她那么在乎侯爷夫人的身份?!时过境迁,岁月无情。
风兰息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悲伤阴郁,眉头轻蹙,他下颚一点。“你说。”
“侯爷,我这人有点毛病,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不争。”韶灵双眼冷冽,收起百种情绪,冷声道。“您请放心,我今日跟你要的,跟那个女人没半点关系。”
闻言,风兰息的淡色眼瞳之内,诸多情绪,宛若藤蔓一般纠缠纷杂,她根本看不清楚。
他沉默了良久,才点头答应。“只要我能办到,你尽管提。”
他们之间,泛着一样客套的疏远。
只要护着他的季茵茵,他什么都好商量。
韶灵举杯品茶,唇畔的笑意更浅。“我要侯府的无忧丹。”
风兰息凝视着她,郑重地问:“你要它何用?”
“无忧丹的珍贵之处,侯爷岂会不知?难道当小菜吃吗?”她并不看他,轻笑出声,笑容却不达眼底。
见他迟迟不曾开口,韶灵垂眸,幽然望着杯中旋转的茶叶尖。“侯爷一诺千金,该不会食言而肥吧。”
他久久睇着她,眼底一丝淡淡的疼痛,待她抬起脸来,他的眼底已然恢复静谧。“你随我去侯府拿。”
韶灵弯唇一笑,将手中茶杯一放,喜怒不形于色。“侯爷果然仗义。”
她的笑靥,胜过明月清华,在风兰息的眼底闪烁,他的双眼幽明晦暗,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今晚,我给你点一壶上好的酒。”
韶灵无声笑了,她手掌一扬,沉声道。“酒,我就不喝了,办正事要紧。”
被她的决绝刺伤,风兰息眼中风云突起,万般纠结心痛都汇聚在心头,他唯有随着她起身,两人一道走出酒楼。
这一路上,两人沉默着没说话,直到快到侯府门口,他才放慢脚步,举步不前。
“侯爷,请。”
韶灵蓦地转过身来,朝着迟疑的男子粲然一笑,既然到了这般田地,她得了想要的东西就会离开,绝不拖沓。
“侯爷不必担心,我从不在不值得的人或事上耗费心思。”她的笑,冷到了骨髓,果断而冷峻。
她就站在正门之下,月华般的面容纤毫毕现,红裙迤逦,就像是她此刻的情绪,决裂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风兰息的唇边,生出莫名的笑,压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仿佛极力抑制着很多不能言语的心情:“我也是。”
韶灵抽离了视线,跟着他走向最深处,直到侯府的祠堂之内,他躬身朝着祖宗牌位行跪礼,依旧沉默而安然。
她的眼光在周遭转了一圈,冷眼看着他从祖宗牌位前供着的紫檀木盒内,取出一颗浅白色的药丸,一步步走向她。
他淡然地说。“希望对你有用。”
韶灵毫不客气地将药丸塞入腰际红色锦囊,扬唇一笑,笑容张扬而轻狂。“我们两讫了,从今天开始,谁也不欠谁的。”
“你先走吧,我跟列代祖宗还有话要说。”风兰息的脸色如水,清明安静,那双眼底依旧纯粹的宛若月色清辉,没有任何杂质。
她但笑不语,下一瞬,人已然到了门外。
风兰息朝前走了两步,转身关门的刹那,对上韶灵的那一对墨黑眸子,他的笑,卷起一分无声的苦涩。
她步步为营,哪怕让风兰息看到敌人的真面目又如何,她何尝不是惨败而归?!她早已决定要走,更不会为风兰息的变心而伤心介怀。
只是那一瞬,他的眼里藏匿了太多太多——不舍眷恋痛苦悲伤各种翻滚,看得她的心紧紧缩着,暗潮汹涌。
风兰息没有回避韶灵狐疑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凝在一起,他的手却依旧缓缓阖着门,他的清俊容颜,渐渐在她的眼底隐去。
她崩落了笑容,阔步离去,她至少得到了无忧丹,此趟回去就能给自己赎回自由身,不算空手而回。
这样的男人……她根本没必要跟季茵茵争,更不值得她留恋。
“管家,侯爷跟宫小姐的婚期定了?就在明年开春,这是真的吗?”
“老夫人已经允了,这几个月,我们可有的忙了……”
韶灵面无表情地走出了侯府,这些话落在她的耳畔,仿佛不过是一阵清风。
话都说白了,他们之间很清楚了。
但有一刹那,她多希望眼睛模糊一片,就不必看的太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