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反目成仇
五月听到门边的脚步声,转过头去。
云门有手艺超凡的厨子,为刁钻挑食的七爷做菜,唯独过了提供膳食的时辰,五月偶尔负责做些宵夜,今日还不到晌午,却在厨房见着了韶灵。
“小姐,今日怎么你亲自下厨了?”
韶灵弯唇一笑。“今日独眼要出门办事,离开一阵子,他教了韶光武艺,我打算亲自给他准备一桌送行酒。”
“我来帮小姐打下手。”五月自告奋勇。
“我们要快些了,不然可要他们饿肚子等了。”韶灵打量着长台上的蔬菜,心中揣摩到底要做哪几道菜,下厨是她最没有把握的事。
烤食简单,她拿得出手,就连挑剔的慕容烨也点头说好,她眸光一闪,有了主意。
三月一闻到肉香,循着气味跟着到了屋内,一看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五六道菜,眼前一亮,忙洗好了手帮着摆放碗筷。
“姐姐,我把师傅请来了。”韶光平静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韶灵眼眸晶亮,双手一摊,目光落在韶光背后的男人身上,笑道。“独眼,一直想好好谢谢你,粗茶淡饭,为你辞别,你别介意。”
独眼依旧一身黑色劲装,眼罩压在右眼上,神色紧绷严峻,左眼内依旧藏匿着很沉重的颜色。
“从来没吃过你做的菜。”他走到桌旁,淡淡地说,冷峻却稍稍崩落了一分。
“也不知是否合你胃口。”韶灵拉着韶光,以眼神示意几个孩子一道坐下,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你午后就要启程了,路上小心。你要骑马,我就不敬酒了。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独眼的眼神微动,微微一点头,接过这杯茶,豪爽地一饮而尽。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学着韶灵的举动,给独眼敬茶,他也不推去,连番喝了好几杯茶。久久沉默过后,他的眼底闪过一抹柔情,视线扫过每个孩子的面孔,轻轻叹了声。“这儿都快成了孩子窝了,不过你跟主上一样,很会看人,都是一些才有能的孩子。”
“比起才干,我更看重心地。”韶灵低声说,“独眼,复仇固然重要,但还有很多事,同样不能忽视。齐元国跟风华国连年交战,恨不能将对方蚀骨饮血,但百姓何其无辜?你我留在云门非一朝一夕,我们能活下来,必是上苍不能放弃我们。你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协助国君必当小心谨慎,待何时赢了这一场争权之仗,希望你可早日为家人洗清冤屈,更能为国君进忠言,说服他休养生息,不要成为第二个郑国公。”
独眼冷凝着脸,沉声说。“我若能走到那一步,会这么做的。”
他凝视着韶灵晶莹漠然的脸庞,给她倒了一杯茶,眼底幽然死寂。“你我都是死而复生的人,仇不得不报。何时我们能再见,也希望你已经解开谜团。”
“多谢。”韶灵对着他一拱手,大方落落。
独眼捧着茶杯,闻着醇香的茶味,若有所思。“谢什么?你是唯一看着我还能对我笑的人,还让韶光他们跟我学武,时间一久,我看着他们,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弟妹,想起那些年在府里当大哥的年头……他们恭恭敬敬地喊我师傅,常常给我送些小玩意,韶光都敢看我的眼睛了,三月常常问东问西,总是把自己省下来的鸡腿来孝敬我……每天都是一些琐碎小事,看上去根本上不了台面,但我心中很复杂。过去在府中我自恃过高,独来独往,鲜少理会那些弟弟妹妹,称不上是一个好大哥。将军府没落,家眷全被流放为奴,如今我最想的,就是解救我尚在人世亲人。多亏了你的决定,我觉得自己就跟以前的司马踌一样,没有伤痕累累,也没有失去一只眼睛,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而不是一个在仇恨里死了千遍万次的死人。”
韶灵微微怔了怔,这是她跟独眼之间,最长的谈话。他的嗓音虽然依旧低哑厚重,却听来轻松许多。
她是第一次听他说自己的经历,令人心中并不好过。
“你回去,解救他们出水火,你会是一个好兄长。人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她满心感慨。
独眼的唇边生出一抹很浅的笑意,说的却很坚定。“韶灵,等我洗白了司马家的冤屈,一有机会,会回来看你们的。你的事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她粲然一笑,扬声说道。“要不是你要连夜赶路,真想跟你喝个痛快。”
“下回,你我定还会见面的。到时候,不醉不归。”一抹洒脱在他的眼底转瞬即逝。
韶灵笑望着他,重重点了点头,神色一柔,轻声说。“你还要带郑轻舞回国吗?”
他的眼底一丝愤怒,一丝恨意,还有一些她看不清楚的神情。“她大病初愈,在地牢里受的罪太多,身子还很虚弱,我把她带回风华国境内,给她找个地方落脚。往后,我跟她就各是陌路人。但若下次她还为郑国公做事,我会杀了她。”
“菜都要凉了,尝尝我做的烤大虾。”韶灵的眉梢之处,尽是飞扬之色。
独眼会意一笑,他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包袱近十年,如今总算要迎面一战。他不再客气,动了筷子。
“小姐,你的手艺简直绝了!”三月的嘴里塞着一只烤乳鸽,一脸的油。
“可是这盘炒青菜……”连翘皱着眉头,韶灵顿时瞪了他一眼,他急忙陪着笑,狼吞虎咽。“就着小姐炒的青菜,我能吃两碗饭!”
“姐姐,说你的炒青菜太咸,连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了饭罚他抄写百草经怎么样?”韶光说的一针见血,居然也学会了说笑。
“往后天天都让他吃炒青菜。”韶灵跟韶光对视一眼,她的唇边泄露一丝坏笑。
连翘见姐弟齐心,不敢再抱怨,埋着头吃饭。
三月五月见了,乐得哈哈大笑,整个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笑声,深秋瑟瑟,被挡在屋外,屋内其乐融融。
独眼望着眼前的场景,默然不语,离开云门,心中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更迫切地想回去,他亏欠弟妹的,一定会补偿。
他比任何一天,更盼望过这样的生活。
韶灵亲自去送独眼,本以为他要骑马,才发现停在云门外的是一架马车,她走近马车,拉开布帘,见郑轻舞正在车内沉睡,面色苍白,的确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她很恨我,心中也很多抵触,这趟我急着赶路,不想跟她争吵,浪费时间。她喝了安神药,能睡个两天。”
独眼笑的很是苦涩。
“也只能这样了。”韶灵眸光黯然,她话锋一转,轻声说。“司马踌,一路顺风。”
“希望下回,我也能叫你的真姓名。”他坐上了马车,目光透露出些许欣然,这么说。
韶灵噙着笑意,朝着他挥了挥手,目送着他扬鞭启程。七爷吩咐他带走有关郑国公最有利的情报,独眼向来对七爷忠心耿耿,对云门有功劳,这回也算是给独眼的礼物。
马车缓缓驶离,马蹄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到头来,郑轻舞也不愿当独眼的人证,去指证自己的义父郑国公,独眼跟这种不分青白的女人,还是早些分道扬镳的好。
……
年关将近,侯府里里外外的下人都在准备过年的年货,下人忙碌着打扫着每个角落,心灵手巧的婢女剪了窗花,踩在圆凳上,伸长了手臂,往明净的窗上贴着,寓意来年吉祥如意。
“这一年又要过去了,宫夫人。”老夫人由展绫罗扶着,缓步走在侯府花园内,来往的下人对她行礼,她一脸慈祥端庄,身着正红色金丝宽袍,披着银灰色的披风,很有过去当家主母的风范。
展绫罗笑吟吟地点头:“老夫人,明年定是个好年头,我去寺庙祈福的时候为侯府请了愿,希望菩萨保佑,老夫人身体安康,侯爷跟琉璃夫妻恩爱,早生贵子,可以让老夫人早点抱孙子啊……”
“多谢宫夫人的好意了。”老夫人脸上的笑闪过一抹尴尬,她轻轻咳嗽,以丝帕掩住嘴,脸色却变得更淡了。
展绫罗心生诧异,她最擅长说这些哄人开心的奉承话,明明方才说的话一字不错,为何老夫人却意兴阑珊,仿佛并不高兴?!
“琉璃的风寒治好了吗?一个多月没见她,我甚是想念。”老夫人话锋一转,言辞之内,隐有关切。
展绫罗笑容满面,忙着为宫琉璃说好话:“琉璃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能下床走动。等她养足了精神,肯定是头一个来给老夫人拜年的,老夫人还不知道她吗……她跟侯爷一样,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有些话,我早就想跟宫夫人说了。”老夫人边听边点头,正色道。
老夫人的一个平和却黯然的眼神,看的展绫罗心中一跳,她佯装无事,笑的善良。“老夫人,我们都是亲家,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年前,你千里迢迢亲自带着琉璃找到阜城,一路上陪伴琉璃,照顾琉璃,风家很感谢你。”老夫人起身,朝着展绫罗鞠了个躬,一脸动容。
“老夫人,使不得,使不得啊!琉璃虽不是我亲生女儿,但我一直都把她当成是自己的骨肉,她深受重击,身子损毁,我照顾她是分内之事。把她带到阜城,成全两家早就定下的婚事,也是我这个当娘该做的。老夫人不必行这么大的礼,折煞我也。”展绫罗受宠若惊,紧张地扶住老夫人的双手,说的哀切感人,心中却欣然大喜。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开春阿息就跟琉璃成亲了,成亲之后,宫夫人想过往后的去处吗?有没有别的打算呢?”老夫人话一出口,展绫罗面色骤变。
“老夫人……琉璃身体虚弱,何时怀了身子,我也能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身为她的母亲,这点小事,我责无旁贷。”展绫罗压着心中不快,脸上的笑容不变,说的善解人意。
“侯府多得是下人,哪里需要让宫夫人劳累?”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淡淡一笑。
云淡风轻之间,将此事推的一干二净,根本不容展绫罗再多言。
堂堂侯府,虽不比皇宫,但上下几十个下人,从老到小,展绫罗若是继续坚持,便是看不起侯府了。
“老夫人,侯府当然有的是下人,只是由我照顾琉璃,比那些毛手毛脚年前轻轻没生养过孩子的丫头稳妥啊。”展绫罗陪着笑,不依不饶。
“到时候,可以请巧姑来,府里生养过孩子的老妈子,也有三五人。宫夫人,你不必担心,我就阿息一个儿子,一旦有了好消息,我绝不会让琉璃出半点差错的。这可是侯府的紧要大事。”老夫人如是说,脸上并无太多喜怒。
展绫罗不曾料到老夫人竟然要她离开侯府,脸色一白再白,心中透露着隐隐担忧,如鲠在喉。
老夫人依旧说的委婉,言语平和,很是自然。“宫夫人的大女儿已经嫁人了,该有孩子了吧,你花了这么多时间陪伴琉璃,你女儿虽然不说什么,但你也该抽空去看看她的近况。我们为人父母的,不该有所偏心,他们成了亲,你也算了了这件心事。你在阜城这么久,也看到了侯府的人是怎么对琉璃的,应该放心了。”
展绫罗的笑,僵硬在脸上,苦苦一笑。“有老夫人关照琉璃,侯爷疼爱琉璃,我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
“我也很想留下宫夫人,不过,阜城素来没这个规矩,女子嫁到阜城,就算归宁也要看夫家的意思,更别提留着亲家常住家中了。不到之处,还请宫夫人大人大量,谅解我们。”老夫人不再看展绫罗的面色,转过头去,吩咐婢女奉茶。侯府接二连三出了好几件事,她担心就是这个贫贱出身的宫夫人在琉璃耳边吹风,导致琉璃跟阿息心有嫌隙,为了侯府的宁日着想,她只能想方设法找出祸端,以保侯府归于平静。
展绫罗心神不宁,一从侯府回到别院,就直接去了季茵茵的屋子。
她刚刚用过婢女端来的燕窝粥,以白绢擦拭唇角,一副端庄静雅的闺秀姿态。
季茵茵脸上的斑点已经褪干净了,身着翠色碎花袍子,自从恢复了往日容貌,她判若两人,一身焕然光彩。
展绫罗一踏入屋内,就支开了婢女,愤愤不平地将今日所闻一股脑丢了出来。
季茵茵缓慢地在梳妆镜前踱步,余光打量着镜中浅笑倩兮的美人脸,一转过脸,便是满脸不平和无奈。“老夫人的决定,看来是没人敢说什么。我也很想帮帮母亲,可若是我去跟侯爷求情,老夫人就会知道你跟我诉苦,要是误会母亲,迁怒于我,我往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展绫罗心中的怒气还不曾消散,听季茵茵这么一番话,更是火上浇油,怒不可遏,一拍桌案,指着季茵茵扬声喝道。
“你脸上这幅死样子,一个多月,是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你,老夫人几回要见你,也是我帮你说好话说假话挡着。一听我要被老夫人赶出去,你乐得个高兴是吗?!你到底是不是我生养出来的女儿?”
“母亲,你大可不必生这么大的气,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还能让你去吃西北风不成?”季茵茵一把按下展绫罗的手,无声冷笑,神色自若地说。
“阜城是不错,可是侯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上回老夫人帮你还了亏空的大笔银子,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不再追究?大户人家,绑手绑脚的,你过的不逍遥。我给母亲想了一条后路,等我出嫁了,我从侯府的月银里面拨一半给你生活,你也可以去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个院子,买两个下人服侍你,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
展绫罗笑着点头,眼底一抹冷意,这个自私自利的女儿早就想着要赶走她,甚至想得这么远,这么滴水不漏!
她丢下一句话,冷着脸扬长而去,“我的好女儿,你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季茵茵是她的摇钱树,她再怎么生气不甘,一旦毁了季茵茵,自己的晚年一定贫困潦倒。
季茵茵的脸上尽是温柔善意的笑,她扶着菱花镜坐下,耐心地描眉画唇,心底波澜不惊,犹如无事发生。
她早就想把展绫罗撵出阜城去了。
待她成了侯爷的妻子,她就要有新的人生,嫁出去的女儿,何必跟常常给她出歪主意惹祸上身的母亲同住屋檐下?!展绫罗爱慕虚荣,贪图富贵,一旦再中了别人的奸计,亏空了银子,不但惹来老夫人的厌恶,更会令她也在侯府难以做人,颜面无光。
她要留着更多的心思,花在她夫君风兰息的身上,紧紧抓住他的心。
……
“侯爷,宋将军来了。”
管家永福叩响了门,风兰息一听,随即起身开门,宋乘风一身藏青色劲装,银灰披风,风尘仆仆。
“乘风,你怎么亲自走一趟?”风兰息蹙眉问道。
“信上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宋乘风爽朗一笑,剑眉星目,更是英俊非凡。
“你这人……如今你是朝中俊杰,皇上怎么让你私自离京?”风兰息寥寥一笑,摇头叹息,跟他一道坐在桌旁,看他不客气地喝茶吃点心,心中隐约拂过一片担忧。
“我告病,这几日不再上朝,也免得再听那些闲言碎语,乐得清闲。”宋乘风连连喝了两杯茶,朝堂上的事,一句带过。
“乘风,她走了。”风兰息不再迟疑,开门见山地说,眼底一抹阴郁,一抹压抑。
“走?去哪儿?”宋乘风看风兰息说的如此笃定,眉头一皱,笑意一瞬间敛去,这个“她”不用想,也知晓是指何人。
风兰息说的面色凝重,眼底诸多情绪,犹如深夜迷离,根本看不清楚。“我没料到她会消失的如此彻底,乘风,她是你带到我面前来的人,她走,你也总该能猜到个几分。”
“她的心里是有秘密,但我从不过问。她是阜城人,看她在这儿开了灵药堂,我本以为她会定居于此,不再奔波……不过,她在大漠常常奔东走西,只为寻找她的胞弟,我们在阜城见面的那天,她同我说已经姐弟团聚。”宋乘风陷入沉思,正色道。
风兰息心生狐疑:“她还有个弟弟……你见过吗?”
宋乘风摇了摇头。
风兰息眉关紧锁,径自沉默不语。年少时见过一次宫琉璃,但只因太傅为京官,两地相隔甚远,两人再也没机会相见。老侯爷死后,侯府鲜少听到有关宫家的消息,偶尔有书信往来。太傅辞官回乡在路上出了事,风家曾派人去寻找,只是根本查不到宫琉璃的下落,直到去年,她们母女才出现在侯府。
他从未听过,宫家有一儿一女,只知道太傅唯有一个宝贝女儿。
“怪不得她能走的一干二净,她似乎还有一个藏身之所。”宋乘风跟风兰息对视一眼,说出对方心中所想,眼底尽是紧张。但转念一想,她敢女扮男装只身在大漠活的肆意妄为,绝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他扬唇一笑,说道。“三年前我喝醉了,在大漠酒肆遇见她,她还偷吃了我的一桌酒菜,活像是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很是狼狈。你放心,她很能自处,没什么难得住她。”
宋乘风是在说笑,风兰息却心中刺痛,她在阜城高傲随性,但三年前,却落魄狼狈,风餐露宿,活的这般辛苦。寻常百姓,哪怕活在乡野之间,也不愿去大漠西关讨生活,更何况她区区一个女子?!
“我让永福去找过几次,她并不在阜城。”风兰息淡漠的脸上,少了几分疏远,眉目不展,忧心忡忡。“如今,更是消失匿迹,消息全无。”
宋乘风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风兰息,不安又错愕,笑道。“风兰息,你何时这么在意她?你不是很讨厌她吗?”
风兰息迎向他的目光,淡色眼瞳之内暗潮汹涌,白袍中的五指一收,紧握成拳。
“我心里有些怀疑,等何时真相大白,有了把握,再跟你说。”他淡淡地笑,笑意却发涩,仿佛心中苦不堪言。
宋乘风知晓风兰息谨言慎言,从不妄自揣测,没有根据的话,休想从他嘴里听到。他转动着手中茶杯,看风兰息眼底尽是萧索悒郁,也无端察觉些许不安。
“你这么说,我想起一件事。”宋乘风眼神微变,低声道。“我在大漠酒肆,常常有人打听一个年轻女子的消息,他们训练有素,来去自如,当时我误以为小韶是男子,没曾多想……他们好像是在找她。”
闻到此处,风兰息垂着眼,安静地喝茶,眉头尽是愁绪,她像是谜一样的女子,他何时才能拨开她身旁的层层迷雾?!
“你在京城,皇上对你颇为器重,朝堂之上,你也收收在大漠养成的性情,少说些胡话……”他沉默了许久,才归于平静,淡淡地说。
“我还是跟西关一样,朝廷臣子都觉得我浪荡,在仕途上没有作为,只是个会打仗领兵的武将罢了。哪怕穿了朝服,也不像臣子。在将军府歌舞升平,夜夜笙歌,有时候不想去跟他们应酬,连喝几杯佯装酒醉就回来了……我酒量见长,多亏了他们。”宋乘风扬声大笑,眉头舒展开来,不拘小节。
在西关,他常常在不知名的酒店里醉酒过夜,传的妇孺皆知,不只是为了让风华国的将兵放松警惕而轻敌,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治兵有道,惹人非议。朝野中的臣子当面不说,背后都议论他打赢风华国只是靠运气。
风兰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也难为你了,宋家失势,在刀口浪尖,你活的不容易。”
宋乘风点头一笑。“没事。在大漠,她给了一种秘制的解酒药,比寻常大夫开得有用多了。第二天醒来,头都不疼。”
她机智聪慧,心思敏锐,定也察觉了宋乘风韬光养晦的用意。风兰息的脑海中闪现一抹思绪,心头万千起伏。
宋乘风板着脸,眼神晦暗,咬牙切齿。“就是那个张太后,实在难缠,说是要给我指婚,暗地里却在想把宋家踩在脚底。想我大姑母元戎皇后知书明理,母仪天下,跟先帝同甘共苦,却被她从中阻扰,挑拨离间,郁郁而终。”
“我也偶尔耳闻,当今后宫之中,不只有惊人容貌,这位皇太后最有城府心机,她能取代各位嫔妃,讨得先帝欢心,自然有她的本事。你要扬言不娶公主,无疑是跟她作对,日后免不了再生枝节。”风兰息轻声叹道,宋乘风假意应酬,实则给自己造了一些不好听的传闻,能拖延时日,但并不能正大光明地推去婚事。
“罗阳公主生来骄纵跋扈,娶了她,她定要压着我一辈子,家里鸡犬不宁的,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神管国事?可见张太后唯恐天下不乱。”宋乘风冷笑一声,面色更是铁青,眉关紧锁,愤愤不平。
“乘风,我给你支一招。你若喜欢一人,便要投其所好,相反的,最好是罗阳公主讨厌你,自己跑着去哀求皇太后撤掉婚事,皇太后也不能怪罪于你……你仔细想想,罗阳公主身上该有解答。”风兰息的唇畔有笑,脸色平静如水,不温不火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