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云将军,你不能进去,别冲动!”
“萧苇真君,不是说好了吗?鲲鹏郡王来了,你给我拦住,先知会我一声。”
“不是萧某不帮将军这个忙,是玄穹太子引鲲鹏郡王来探亲,圣前又不在宫中……”
白语冰与白语霜抱在一处,一龙一鲲鹏两兄弟没说几句话,便听得接待阁外的人声由远而近。
玄飏旁听两兄弟说话,心已向着似在百鸟宫受了气的白语冰,生了维护之意,不愿有人打搅。
他起身向门一负手,房门随他拂袖的劲风打开,便迈步踱出去查看。
门外,一红发碧眼将军,身躯伟岸,嗓门甚雄壮,风风火火地说道:
“谁说圣前不在?我刚得知他回宫,逐天不也回来了?不然,我能弃了未开的骰子赶回来?鲲鹏郡王,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阁内。你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别拦着我!再拦我动粗了啊!”
原来是护林近卫鹏军的垂云将军,正率着几个亲兵,和司礼萧苇真君等人拉扯。
“吵什么?”白语冰入宫许久,从未见过如此咋呼的鸟儿,也到门前查看。
“这位想必就是白小主?末将垂云,”垂云顿住脚,拿眼一扫,抱拳施礼,“听说白小主杀了蛊雕,真是鹏兄无犬弟,深藏不露得很!难怪太子殿下来挖墙角。中啊!白小主看不上圣前。我们两族爽爽快快地换一换,龙归龙,鹏归鹏——太子殿下你把白小主带走,鲲鹏郡王给我留下。”
萧苇真君听得汗颜,扯着垂云的衣摆,没口子叫“将军慎言”。
玄飏干咳一声问道:“恕小神冒昧,将军做得了这个主么,还是说,这是凤皇的意思?”
“不是!”萧苇真君忙澄清,“垂云将军求才若渴,思慕鲲鹏郡王,吃醉酒说的是胡话。”
白语冰听得心中一动,忽起一念,暗忖:“乖乖隆地咚,莫非,凤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贼鸟把我纳入宫,实是对我大哥有意,打算以此要挟我大哥,让我大哥为他卖命?”
“哈哈,开个玩笑。”垂云也自知失言,探头探脑往里瞟,见凤羽嘉不在阁内,目光便黏在那银发男子身上。如恶霸见了心仪的良家闺女,露出一种求偶般的痴笑,雄壮的嗓门也柔了几分:
“鲲鹏郡王,白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嘿,你还记得我吗?你我曾在兵马司外打过一架!”
“……”司礼萧苇真君和鹏军亲兵皆露出不忍直视的神气。如此搭讪,能拉拢白语霜才有鬼了。
白语霜听了,风刀广莫往背后一挂,一抖袍裾立起身,霜剑白露已别在腰带左侧。
行至垂云将军面前,他额首低眉,不看人,口中说道:“在下昔有不恭,但望将军恕罪。”
垂云见白语霜神态疏离,伸手来拉他的手,执意要共饮几杯,劝他加入护林军近卫鹏军。
白语霜不失礼数地周旋,搬出青龙孟章神君做挡箭牌,道是还有要事在身,回手抚白语冰的散乱的银毛:“记住了么?你自幼多病,好好爱护自己,否则,旧疾发作了,只能回仙界疗养。”
白语冰不知这自幼多病从何而来,料想白语霜是为带他离开此地而铺路,姑且答应了一声。
玄飏也关怀了他几句,见凤羽嘉并无露面之意,说了些客套话,与白语霜一道走了。
垂云大为失落,拉住他,极力让他劝白语霜来腾胜天做官,如此两兄弟好相见。
白语冰心中也在犹豫。前些时日,他是想逃离此地。但凤羽嘉不露面,他的抵触便淡了许多。
想起白语霜可能灰飞烟灭的事来。白语霜在青龙孟章神君麾下,过的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
再看这垂云将军,被凤羽嘉喂得是膘肥体壮,还能擅离职守去玩骰子,日子定是极舒坦的。
两人正纠缠,另有一位玄甲将军走来。这将军手中抓着一段烤熟的肉,利齿咬去烧脆的鳞片,呸一声,身子一斜,倚住垂云笑道:“又被甩了吗?来尝尝,游波妹妹给我烤的好东西。”
带鳞片的烤肉堵住垂云的嘴,他又对白语冰道:“白小主,圣前命你去水镜宫见他。”
这烤肉分明是龙肉。白语冰整条龙都不好了。依言回宫时,约莫到了饭点,尚膳院飘出阵阵肉香。他本不想见凤羽嘉,奈何飞奴三催四请,宫中又弥漫着疑似龙肉的香气,也就水镜宫最清净。
凤羽嘉与玉华元君正立在三华池边。白语冰遥遥看去,那鸟艳如红日出彩云,已被闪瞎了眼。
“见过皇贵妃娘娘!”孔雀翎画个圈,落地立定,他行礼道。
本还有一句向凤羽嘉请安的话,“圣前”两字险些脱口而出。
他已与旁人如此说惯了,但当着凤羽嘉的面改口称呼,还是十分别扭。
凤羽嘉金眸一横,果然开始找茬:“你跟了赤霞,还是没学规矩,怎么不向我请安?”
白语冰厚着脸皮抬起头,如梦方醒,眸中几许讶色:“圣前,你怎么回来了,几时回来的?”
凤羽嘉语调温和如在调笑:“你占山为王了么?这是我的百鸟宫,我还不能回来了?”
白语冰莫名其妙被凤羽嘉怼了一顿,感到此鸟斗志昂扬,索性避其锋芒道:“我是太欢喜了,难以置信!上一回昏迷,仿佛听见圣前在唤我,却无法回应。思念成疾,精神恍惚,便如此了。”
凤羽嘉已知晓他对自己无意,并不受用地挑毛病道:“你我已洞房花烛,你应该自称臣妾。”
“圣前你说笑了。我只是一答应,这是圣前你封的,是不是?臣妾两个字万不敢当的。”
“嗯,言之有理,白答应,那你就应自称奴婢。”
“……”玉华元君旁观他一凤一龙斗嘴。她知晓凤羽嘉对这小龙并无恶意。但也不知为何,自打洞房花烛夜,试探白语冰是不是宵行之后,凤羽嘉仿佛就有了欺负龙的瘾头,见面便刁难白语冰。
“好好好!圣前唤奴婢前来,不知有何吩咐?!”白语冰已明白,是凤羽嘉替他解了打龙鞭的禁咒。屁股并未遭殃,他便有一笑泯恩仇之意,却又计较羽族吃龙肉,且拖长调子吊儿郎当回应。
凤羽嘉这才想起正事。
他回了宫,连公然挖他墙角的玄穹太子也未责难,就来见玉华元君,确有要紧事。
这些时日,他前往仙界与西王母叙话,又去鱼鲮岛见陆压道君,最终施展了回光术。
两百年前,六界有一处互通时,白语冰救走的孩童,他借回光术已看清,眉心有一颗朱砂痣。
他命逐天将军去冥界翻阅《生死簿》。当地唯一一个两百年还未被勾魂的凡人,名为沈十三。
沈十三本该在七岁绝命身亡。只因当地瘟疫盛行,神棍看了风水,糊弄称是有人驱鬼害人。
恰有这个孩童,名为沈十三,随后爹过日子,眉心有朱砂痣,被认为拥有能见鬼的阴阳眼。
这沈十三生得体面模样。后爹图财,之前便把他卖与大户人家做工。
神棍率众拿他时,他已遭大户人家毒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也就是在六界互通的那一瞬,沈十三被人从道观内拖出,架在柴堆上要烧时,就该因连日以来的饥饿和伤痛而断气。倏地天降一龙蛋。此蛋有太阴之气,落在柴堆上,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六界随之互通,黑云滚滚,各路妖魔闻讯而来。凤羽嘉眼见得,本该气绝的沈十三猛睁开眼,竟趁乱挣扎开手腕的绳索,又在滚下柴堆时,仿佛不经意地抓住那枚龙蛋,揣入了自己怀内。
之后西王母率仙兵仙将与妖魔大战。少年模样的白语冰赶至,见西王母打散了几个凡人的魂魄,又见沈十三仓皇躲避,便操纵冰刃杀了几个追逐沈十三的妖魔,将沈十三带离了这人间地狱。
凤羽嘉大致将此事讲了一遍。白语冰这才知晓,这鸟祖宗竟是要追查当年被他救走的孩童了。
玉华元君道:“沈十三未被鬼差勾魂,便不是高人夺舍。许是因奇遇改命,他去了修真界。”
凤羽嘉道:“若是妖魔夺舍,他的魂魄,也可能已被吞噬。”
玉华元君蹙眉道:“此事要紧,龙蛋若是龙祖往圣转生,落在妖魔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说到此处,齐刷刷地看向白语冰。白语冰彼时救人心切,从未想过有夺舍的可能。
但他也算仔细,用识神扫过孩童的识海,并无孩童被夺舍的记忆。
他如此一说,凤羽嘉微然一笑:“以你的修为,若是魔物夺舍,你的识神能看得出么?”
白语冰心道:“妈妈的,你的老情人宵行被那孩童带走,你是要把气撒在我头上了?”
凤羽嘉对玉华元君道:“两百年了,不知沈十三可曾改换样貌。玉华,你用圆光术查一查。”
玉华元君称是:“圣前,我先试寻眉心有朱砂痣的人。”
说着话,玉华元君双足微点,掠至三华池中的圆光池,抛开青羽袂,形影相对,翩然起舞。
凤羽嘉亦祭出桐木琴,和舞抚弦。凤鸣鸾舞,乃是天作之合,一静一动甚赏心悦目。
白语冰出神地看了一阵,只见祥光大盛,万点婆娑水,随舞飞溅。每一滴水珠皆有人影闪动。
凤羽嘉和玉华元君端的是好眼力,不一时,已排除了数千映出了人影的水珠。
被排除的水珠不断落回池内,最终剩下几滴浮空的水珠,水珠中皆有眉心有朱砂痣的人。
“此人是灵宝宗的宗主余阳子,”凤羽嘉忽说道,“年纪不对,不是。”
一连道了几声不是,凤羽嘉和玉华元君不约而同,骤然望向一滴才溅起的水珠。
玉华元君原地一旋身,随舞姿曼妙变化,那水珠被扯开摊平,如一面镜子映出景象。
白语冰本已昏昏欲睡,一望那水镜中的景象,不自禁地浑身一凛——
一个眉心有朱砂痣的男子,生得吊梢细眉长眸,气质清冷锐利了些,样貌却不逊于凤羽嘉。
许是双眉和瞳仁极黑,这样貌令人一眼难忘,也令他有似曾相识之感。
尤其是那双眸,如若深渊,诱人下坠,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严。
然而,接下来的景象,却和威严毫不搭边。男子应是端着一盆水,正是这盆水照出了他的脸。
紧接着,一只脚踏下来,踩住了他的头。他竟是在给人洗脚,却受了一通恶意的羞辱。
往后还有更过分的事,一只手将他拽上榻,不多时,青紫两色的衣物抛洒下来,盖住了水盆。
白语冰暗觉辣眼,捂住眼,痛苦万状,胡乱抓住抚琴的凤羽嘉,悲愤且夸张地控诉道:
“啊!圣前,为什么要让奴婢看这个?奴婢才两百来岁,还是一条雏龙!”
凤羽嘉嘴角抽了一抽,这“圣前”和“奴婢”叫得挺顺溜的,可是他心中莫名不爽。
“这是长流河的水。”玉华元君却没丝毫动摇,俨然是不受红尘所惑的神界大佬模样。
凤羽嘉拂了一拂白语冰抓过的地方,也是一派清心寡欲之色:“应是真隐宗。”
他二鸟一本正经说了一会话,从各个角度猜测此人是不是沈十三,全没偷窥凡人隐私的歉意。
白语冰没了脾气,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陪着这二鸟。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朱砂痣男子再次出现在水镜中,周遭雾气蒸腾,应是在汤池里沐浴。
凤羽嘉和玉华元君不复言语,一齐仪态万方地观瞧男子擦洗紧致修长的身躯。
白语冰有气无力地看着,直至另一男子的倒影映于池面。这男子眉目冷华凛凛,肤若雪练嫩玉,气度峻拔无匹。他仿佛有一种梦游般的心不在焉的神气,于池沿侧卧,把玩着什么果子。
沐浴的朱砂痣男子见了,一把将他拽下水。后者破水而出时,脸上若有若无地带了一丝笑。朱砂痣男子把水泼在他脸上,他便与之嬉戏,水中翻出一条鳞尾,猛地将朱砂痣男子卷至身前索吻。
“……”白语冰如五雷轰顶。先别说这混乱不堪的场面辣不辣眼。后来的化出鳞尾的男子,竟是心魔痨儿的模样。桐木琴忽发出一声不谐的促鸣,他再扭头看凤羽嘉,凤羽嘉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就连一向妙仪端庄的玉华元君,也小小地结巴了一下,对水镜惊呼道:“往、往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