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惠没有正面回答毓敏的问题,转而笑道:“此事对小怡亲王自是一个狠狠的教训,可是毓敏格格你不会受害,反倒能够从中得益。关于这一节,你稍后自去问皇上吧!”
他环视周遭,收敛了笑容,淡淡的道:“这路途之中人多口杂,咱们还是不提此事了吧。明日午后,我自会遣人把小女送到怡府。她是自幼被她娘亲当作儿子来养的,挺能打架。小格格带在身边倒也能够派得上些用场,她的乳名叫个龙儿。”
毓敏也是知机识趣的人,听兆惠这话里透出的意思吧:雍正帝跟弘历和兆惠一干人等,今日乃是谋定而动,矛头还当真是针对了弘晈的,只不过,明明是刻意坑陷弘晈来着,却又说是对毓敏有利……毓敏虽然想不通为何对弘晈不利就会变成对她自己有利,她却也意识道此刻身在一百多人组成的行进队列之中,着实不宜再把这个话儿揪住不放。
想来此事定然又和衔玉的秘密有关了。
倘若毓敏是弘晈亲生的话,女儿跟爸爸怎么也是利益攸关紧紧绑定的关系。不过毓敏现在已知衔玉而生其实代表着皇帝偷了大臣老婆给大臣戴了绿帽的意思,她倒是可以理解兆惠为什么把她跟她的爸爸弘晈置诸于利益相对的立场上。
——这似乎正是那个意思:毓敏根本不是弘晈的孩子。那么,毓敏的亲生父亲又会是谁呢?难道是爷爷辈儿的雍正皇帝?他在毓敏的娘亲西林觉罗氏十四十五岁那年……扒了侄儿媳妇的灰?这个满清皇族家庭还真够混乱的啊!
还好毓敏是个穿越的货!倘若她是原版那个大清格格的话,说不定就会为了这奇葩的身世呕血成升,甚至羞愧难当想不开跑去跳井。
因为心里头揣着穿越客的心思儿,毓敏只觉得这乱七八糟的绯闻出身秘闻,蛮惊喜蛮刺激的!并不觉得接受不能。当然,十分别扭的感觉还是存在着的。她已经凌乱茫然,不知道雍正是她四大爷还是她爹地了!倘若真是皇帝扒灰,非礼了胤祥的儿媳妇儿,然后生下这么一个衔玉格格来的话……蛋疼啊!毓敏倘若管四爷叫了爸爸……四爷岂不就成了十三爷的小辈儿了?
果然扒灰是件要不得的事情!会造成下一代人弄乱了辈份儿!爸爸和爷爷竟然成了兄弟……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秘密就像藏在海面下的大型冰山,露出海面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毓敏也知道兆惠说的对,此事可不敢当众再议下去。
既然兆惠转而提起他的女儿来,毓敏也就顺势改变了话题,好奇打听道:“你们乌雅氏兆惠家里出来的人,都没取个汉姓吗?是不是你的汉姓就是姓个兆?倘若姓兆,那你的女儿该叫个兆龙儿才是吧?”
“呵呵!”兆惠洒脱地笑道,“我父亲跟我都是武人,一辈子在兵营里跟正黄旗的叔伯弟兄们混在一起,并不像文官们那样日日都需要应付汉族同僚,所以我们乌雅氏这一系没有取汉姓。”
“啊?”毓敏想不到这家人竟然如此落伍,吃惊道:“倘若你爸爸和你多子多孙,其中总会有人学文去走科考那条路子,及早取个汉姓还是有用的。”
毓敏其实知道多数满族同胞要等到乾隆朝的后期才开始新拟汉姓。在康雍两朝,通常只有权贵才自取汉姓,而且是取得来十分混乱,全无章法可言。就好像马齐、马武、李荣保、傅恒这一大家子奇葩命名似的。当朝头号豪门大族,尚且如此不认真,寻常的中级官僚,自然也就不把汉俗汉化放在心上。
兆惠听见毓敏格格给出这样建议,浑不当回事儿,漫不经心笑道:“现下还用不着汉姓。等到需用时,再取不迟。倒是怡府家学听说是十分的了得,想来那几位先生会给龙儿取个学名的吧?那就让他们代取好了。如果格格有心,肯为我家龙儿赐个汉姓,倒也是一桩美事儿!”
毓敏忍不住替这位年轻大叔捉急起来,皱眉道:“我若给你家龙儿取了汉姓,岂不是你也得跟着她姓?这实在有点唐突的感觉……这样做不大好吧!”
兆惠也觉得惊讶,“有什么不好呢?你只管给龙儿取个汉姓和学名,我日后倘若想起要给自己取个汉姓,自会另求高明先生代拟。谁说我一定要跟着我女儿姓呢?”
“可是!那样一来的话……你父女两个岂非就各有一个汉姓了?父女竟然不同姓,感觉很怪异的!”毓敏知道满人这时候挺蠢的,跟他说不明白,急得在步辇上小脚乱跺。偏生又想不出好法子让对方明白这个最浅显的道理。
兆惠骑在马上,缓辔慢行,不疾不徐地紧紧陪护在毓敏的身边。低头沉思了好半晌,终于恍然觉悟道:“原来汉人的一家人都是同一个姓啊。就跟咱们的氏差不多。毓敏格格你说得也蛮有道理的,我女儿倘若跟我不是一个姓,别人会弄不清楚她是谁家的孩子。”
毓敏肚子里忍不住悄悄赞道:我的乖乖!你总算想通了这样难想的一个“艰深”道理啊!真不容易啊!
毓敏见到对方终于开窍,心里不再替他的智商捉急,便低声笑说道:
“我年幼识浅,可不敢随随便便替你家龙儿胡乱取个姓,只怕不小心取得不好,被汉族士人笑话了。倒不如明天你亲自来一趟怡府,向我家那两位先生求个姓。如果觉得这两位先生的学识还不够高大上的话,也可以跑一趟法海寺,请那位大师替你父女两人拟个一样的汉姓。这便是我的主意,你觉得意下如何呢?”
眼看着兆惠的蛮族思维渐渐被毓敏掰得正了……却不料毓敏的这一番说话里面又出了新的bug,当即招致了兆惠的愤怒抵触。
毓敏说“怕被汉族士人笑话”这句话恰好犯到了满族武人的忌讳。
兆惠顿时发起怒来!两撇原本看上去十分温和的漂亮小胡子,两头的胡子尖茬儿也倒竖起来,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来。兆惠吹胡子瞪眼睛气哼哼的发了狠话,说道:“汉族的文人胆敢瞧不起我们满人?砍了他们的脑袋便是!我满人明明是征服了汉人,主子们又何须惧怕奴才们的偷偷耻笑?”
说话的那副表情就好像一只正在怒吼和咆哮的黄皮虎斑条纹猫,只因他身穿土黄色底子上密密麻麻镶嵌着许多铜钉和棕褐色绸缎褶子的一袭布甲。按他的品阶和出身,是可以用上棕褐色缎子作为装饰的。战将出征时的戎装,原本是崇尚实用,但是大清国承平日久,大家都喜欢玩点花里胡哨的靓装打扮儿,于是兆惠的土黄色布甲上,便额外缀饰了许多深棕浅褐色的绸布褶子。
这么个颜色搭配,活脱脱的就是一只折耳猫的样子。
这位猫叔叔兆惠这番言论,一时道尽了大清朝早期的蛮族武人心态。
毓敏的心情顿时就变得沉重起来,脸色肃然,再也笑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