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年若的川陕大军一到,皇上便决定大举进攻尧曲城。武直等人俱无意见,皇上率领京城守备军在前,季年若殿后,浩浩荡荡地向尧曲城进发。
月氏人早得了消息,城门紧闭,严阵以待。
迟健上了城楼查看庆军的情形,萧墨迟自然责无旁贷地跟上了。他得看紧了迟老头儿,不能让钱篓子夺了他的性命。
庆军黑压压地守在尧曲城下,皇上的一身明黄色显得十分耀眼。
萧墨迟往下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道,“皇上是傻吗?穿一件这么显眼的衣服,这不是拿自己当靶子吗?”
萧墨迟此话一出,全场震惊,就连同迟健在内,也都格外诧异地看着萧墨迟。迟健虽说有心推翻顾家的政权,却也不会说这样充满戏谑意味的话,可萧墨迟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古镜川听着这话,又看了看城下的庆军和皇上,竟也附和道,“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迟健一副“你已经无药可救了”的表情,同情地看着古镜川。
宛央也一路跟来了。她对打仗这事儿心里自然是害怕的,可这一回不一样,一边是萧墨迟,一边却是自己的亲哥哥,她心里头再怕,也觉得自己不该避开此事。她见到皇兄率军陈兵尧曲城下,心里本是惴惴不安,一听到萧墨迟这话,却不由得乐了。那个一向自视甚高的皇兄若是听到有人说他傻该会暴跳如雷才对。
宛央正偷着乐时,乌却却在城头上搭弓射箭。一只黑羽箭离弦而去,直指庆军中央的皇上。亏得武直身手好,上前挡住了箭支。
宛央看得心惊肉跳,这才意识到萧墨迟所言不假。她哭丧着脸看看萧墨迟,再看看城下的皇兄,一筹莫展。
迟健对月氏人此举并无意见,他早已从映秋那儿得到了消息,说皇上已经率军离开了京城。这可真是天赐良机,让这帮异族人帮着自己料理了英宗,再让萧墨迟登上皇位,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一排弓箭手排列整齐,朝着城下的庆军射箭。而那城下的庆军一开始未曾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好像是割韭菜一样,一倒就是一片。
宛央不敢再看,噗通一声跪在了萧墨迟的跟前,泣不成声,“他可是你的哥哥,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萧墨迟见月氏人出手伤及庆军性命时心里已经不是滋味了,这时见宛央扮作的阿蘅提醒自己那个一身明黄色的人是自己的哥哥,他心里越发不忍了。他自然不会追问阿蘅为何会为此突然痛哭了起来,可迟健与古镜川却都盯紧了宛央。
迟健说道,“阿蘅,你说过此事你不再管的。”
宛央只当自己听不见,死死地揪住了萧墨迟的衣襟,城楼下的哀嚎声不断传来,令她的心头在滴血。
古镜川这时却想起了这人曾拦住了自己所说的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萧墨迟对着迟健劝道,“有话好好说嘛,咱又不是粗人,总是打来打去干什么呢?”
迟健却淡淡地说道,“不打?那若是庆军攻进城来了,月氏人怎么办?庆军会手下留情吗?”
萧墨迟这时扶起了宛央,默不作声。他其实心里也明白,两军交战,不是说一句不是粗人便真能有话好好说的。他以前因为魏楚生对这帮月氏人是恨得咬牙切齿,可这一阵子朝夕相处后,他才发现,他们与自己并无二样,也都是会想家、有感情的普通人而已。
一贯养尊处优的宛央何曾见过这样的惨状,更何况她的皇兄还在城下。她的双腿几乎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倚在萧墨迟的怀里,喃喃着说道,“太残忍了。”
萧墨迟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宛央的后背,他对着迟健说道,“那不妨由我出城去谈判。”
古镜川与迟健此时却异口同声地说道,“想都别想。”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又一同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
萧墨迟面上讪讪的,“你俩这么有默契,就别再闹别扭了。”
古镜川这时对萧墨迟强调道,“不是闹别扭,我就是要杀了他,你明白吗?”
迟健却很是大度,“念在你对萧墨迟的这份情义不假的份儿上,我便不杀你了,但还是要挫一挫你的锐气。”
萧墨迟见他俩固执己见,甩下两个字,“幼稚。”
古镜川与迟健面面相觑。在他们心里,这世上再没有比萧墨迟更幼稚的人了。
迟健对着萧墨迟三令五申道,“你万万不可出城去。”小皇帝御驾亲征多半就是冲着萧墨迟来的,若是真让萧墨迟出了城,那岂不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宛央却还是抱着能和解的心思,试探着说道,“不妨就让萧墨迟去谈一谈,说不定能奏效呢?”宛央猜测母后与皇兄多半知道萧墨迟的身世,但是因为自己的一片痴心,两人才没说破。这萧墨迟想来也就是皇兄的心结了,若能促成二人相见,指不定能解开皇兄的心结,这战事到时候自然也就平息了。
萧墨迟见有人支持自己,不由自主地昂首挺胸道,“就是。”
迟健不允,“别想就是别想。”
话音还没落下,一支箭嗖地一下射向了萧墨迟。英宗时时刻刻都想着萧墨迟死,此时也顾不上射杀自己的月氏人,却吩咐武直瞄准了萧墨迟。好在古镜川反应灵敏,纵身一跃,截住了武直的那柄箭,但是他的手心却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印。
箭支飞过掠起的风声呼呼作响。宛央被吓得呆住了。这箭支里裹挟着直接的杀气,扑面而来,宛央能感觉得到。她这时才知道皇兄兴许压根儿就不想解开心结,他只想直接从自己的心上剜掉这个结,而杀了萧墨迟则是唯一的办法。
武直的箭一向百发百中,这世上能拦住他的箭的人也绝对不出当年的大内四大高手。武直觑着眼睛在城楼上的人群中寻找,果不其然,古镜川赫然在列。他是萧氏鱼庄的二当家的不假,可现在萧墨迟已是叛军,他为何还是跟在萧墨迟的身后呢?古镜川当年犯下的事了结得古里古怪,武直明白这里头一定有文章,于是推测他是被人安排到萧墨迟的身边充当眼线。可眼下他却冒死为萧墨迟拦下了这一箭,难道自己的猜测竟错了?
皇上气愤不已,命武直向古镜川喊话,“古镜川,你一身的本领何苦与这些叛军搅和在一起。”
古镜川回头看了一眼萧墨迟。宛央这时已不再坚持让萧墨迟出城和谈了,面色苍白,双眼无神。
古镜川冲着武直说道,“事情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样。”
武直回过头看了看皇上,见皇上毫无表示便又喊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古镜川说道,“看事得用心,光用眼睛不行。”
武直又回过头看了看皇上,只见皇上的嘴角气得不停地抽搐。他一直以为这个古镜川是自己的母后安插到了萧墨迟身边,可现在这人竟然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反贼的身边,这不是摆了自己一道吗?
萧墨迟被迟健勒令离开了城楼。古镜川站在城楼上俯视着武直,竟不易察觉地笑了。自打回京后便郁郁不得志的武直这下总算是有机会扬眉吐气了,作为故交,古镜川很是为他开心,只是两人现在的处境有些尴尬而已。
武直耷拉着脑袋站在皇上身边等示下,他本以为重回边关可以大展身手,谁知道却是遇到了古镜川。两人本不该这样重逢的!这老天爷也真是喜欢拿自己开玩笑。
古镜川在城楼上呆了片刻后才离开,萧墨迟早被迟健押着回了大营,宛央却在城楼下等着古镜川。
宛央将古镜川引到了无人的地方,没话找话说,“手要不要紧?”
古镜川摇摇头。他现在看不透这个浮屠宫的圣姑,于是戒备心十足。
宛央朝着古镜川鞠了一躬,尔后说道,“先生,你可有办法出城见一见皇上或是武统领?”
古镜川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会知道武直的官职?”
宛央觉得越解释越乱,索性说道,“我不想萧墨迟死,也不希望皇上死,所以想求你帮个忙。”
古镜川费解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帮你?”
宛央说道,“你是西太后的人,自然不会不管她儿子的死活。”
古镜川略沉吟了片刻才说道,“所以你希望我出城做些什么?”
宛央以为自己成功了,说道,“告诉皇上实情,就说萧墨迟是被逼迫的,他并非心甘情愿地与大庆为敌,然后让皇上退兵。”
古镜川“嚯”了一声,说道,“退兵?小姑娘,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宛央急切地说道,“求求你,帮我这个忙。”
古镜川停下了脚步,未曾转过身看一眼宛央,说道,“萧墨迟无心杀人,可那一位不一样。若不是我拦下那支箭,萧墨迟十有八九已经死了。可你要知道,从城楼上射向皇上的箭支,虽不是萧墨迟的意思,却也不是萧墨迟能左右的。”
宛央辩解道,“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才要向皇上解释清楚。”
古镜川头也不回地说道,“皇家最是无情,莫不要以为人人都似萧墨迟一样,善良得过了头。”
宛央没有追上去,而是一反常态地念叨着“皇家最是无情”。她本是最了解此话的人,现在却自欺欺人,指望皇兄能饶过萧墨迟一命。就连她这个不通武功的人在那支箭上都嗅到了浓烈的杀气,她又拿什么来保证皇兄在弄清楚事端后会收手,会不再为难萧墨迟?她不能,她完全不能。
古镜川虽说没答应宛央,但还是连夜出了一趟城。三当家的与禾之晗都不在的时候,他悄悄地穿上夜行衣,越过了城楼。他自然不是为宛央跑这一趟,他欠西太后的人情,而武直与他也是老友,所以他不得不跑这一趟。
到了庆军的营地,古镜川略转了一圈儿就直奔武直的营帐,而武直也正在等着他。
“你来了?”武直的声音沙哑异常。
“备酒了吗?”古镜川问道。
武直白了古镜川一眼,“我知道你还不至于反庆,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酒呢?”古镜川却坚持问道。
武直无奈,自行出去取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