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从窗里透进来,将房中的陈设都镀上了淡淡一层光。
我在房内一直着不动,脑海中却没有停歇下思考。
翠儿进来的时候端着一个托盘,身后难得的跟着一个嬷嬷。
她见房里面黑灯瞎火的,唬了一跳,接着马上去点了灯。
我对着那丛燃烧起来的火光,脸色一变眯了眯眼。
“小姐,这是老爷让送来的晚饭。”
翠儿打开托盘内的炖盅,一如往常的盛放着香气四溢的煲汤。
自从那一次意外落水之后,我的饮食起居,叶宅上下都是格外当心的。
况且虽然伤早已经好了,但是落下的那点病根怎么都挥之不去,因此四季茶饭,厨房得了父母亲的关照,分外用心。
别说那些用来煲汤的食材药材都要挑选大冶城中最好的,即便是大夫开出来的奇奇怪怪的药方,大冶城采买不到的,父亲还让人从异地带来。
我揭开盖子,慢慢舀了一勺夹带着药香的汤羹,品了品,咽了下去。
暖汤下肚,才觉得自个儿身上的气血活动了起来。
从最开始的强力抗拒,到渐渐习惯,如今不管送来的是什么味道的食物,我几乎都能不皱眉头的喝下去。
今日里心事重重,这种感觉尤甚。
眼光瞟到翠儿身后的那位一直站着不多话的嬷嬷,我突然想起这个人似乎上个月见过一次。
当时娘让人找来的替我准备春季新衣的,不就是这个慈眉善目个子矮小的嬷嬷么?
事出蹊跷,我拧起眉,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没等我提问,翠儿抢了先,她眼神复杂的跟我对视了一眼,眸中洋溢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接着在我面前低下头去。
我看不清翠儿的神情,听得到她轻声的道:“小姐,夫人让嬷嬷来。再裁制些衣裳。”
眼底暗了暗,一颗心不可避免的再一次往下沉。往下沉!
若说之前还有些犹疑,这连夜来量身裁衣便是要将天平那端压下去的怀疑再加重些砝码。
翠儿捕捉到我黯然的神情,出言安慰道:“小姐若是累了,让嬷嬷明日再来也可以的,这......是夫人关照的。”
“不用,”我起身走了过去,语调淡然道:“那就量吧。”
......翠儿平日里在外头。一直是个老实木纳的样子,这是我特意关照她的。
离了外人眼,在我的面前,我对她几乎是毫不保留的。
叶宅能让我说上话的人不多。翠儿是最得我信任的一个。
这份信任从我当初救下她开始,就建立起来了,这么些年的陪伴下来,更是牢不可破。
我失却了一段记忆,但从我醒来那一刻到现在。翠儿一直是最接近我的身边人。
每回去青莲庵小住,她都跟着我。
我在桌边坐了很久,风透过帘子,吹在身上。
我突然出言问她道:“有没有办法,去给萧公子送一封信。”
翠儿抬起头。眼神动了动,隔半天她眼中闪过迷茫才道:“萧公子身在邻国,每次来的时候都骑着那匹红马。“
”奴婢远远见到过,那马的速度快得惊人。”
翠儿眼神闪闪道。
我叹了口气,垂下手不安的握了握衣角,接着抬头道:“是啊,从来只有半年约期。“
我镜子说道:“可论起来,他具体的住在哪里,我却一次都没听他说起过。”
萧楚跟我的初见就是神神秘秘的,到今天还是一样。
送信这条路摆明了是行不通的,我出言问问也不过是纾解心头的惶恐。
手慢慢握紧,我眼底晦涩难捱,现在悬着的,就是两个月不到的约期跟未来可能会颁来的那一道圣旨。
翠儿坐在离我不远的凳子上,一直在替我绣着常用的帕子,自从萧楚送我一根莲花簪子之后,我欢喜异常,慢慢的,用的帕子,穿的衣裳都喜欢绣点莲花的图案。
此时翠儿手中的帕子,便是绣着极美的夏日莲。
室内的熏香散发出好闻的袅袅香气,我的心情却比平日糟糕,委实提不起夸赞的兴趣,无声的撑着座椅站起来,独自走到一旁书架边。
我手指划过那一排陈列的书,取了本大冶的风物志出来,随意的翻阅了几下问,“娘让嬷嬷准备的衣裳共有几套?”
“很多,少说有七八套,加上先前做的那些春衫,总共有十几套了。”
翠儿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压得很低。
她说的话着实让我震惊,手中一个松懈,那一本厚重的大冶风物志就沿着书架滚落了下去,险些没砸在我脚上。
翠儿吓了一跳,视线顺着那本书扫了一眼,连忙上前扶我胳膊道:“小姐,只是猜测,现在还没有定论呢。”
“我知道,”我突然看着她苦笑了一下,低头看着翠儿捡起那本书,才压低声音道,“但不会是无缘无故添置这么多衣衫的,还要连夜让嬷嬷替我量制。”
“小姐,”翠儿微张着嘴,惊愕地注视我,随即带着几分迟疑道,“有句话,奴婢还是说出来。”
她拾取那本滚落地上的书,抹了抹书页道:“小姐,晚饭的时候,奴婢听说了,这几日,大冶城中富商家的女儿都在裁制新衣裳。”
“万一圣旨下来,老爷跟夫人哪怕不愿意送你进宫,这前期的准备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关心则乱,我眼里闪过一丝光芒,虽知道翠儿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心头那一份郁闷怎么都挥之不去。
一想到从此之后,可能会离开大冶去到几百里外的京城,还得进那道冷漠的高墙,也许这一辈子都要老死在那里,心头抑制不住的悲凉再一次泛起。
我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接着睁开眼。
”翠儿。你不是我,不懂我的心情。“我别开脸孔,不去看她对视我的双眼。”他们不想送,可真是圣旨下来了。又怎么能不送呢。“
“小姐,好歹外头的传闻一直没断过,兴许有转圜的余地。”
翠儿指的是,大冶城中流传的我出意外的事情。
在裁制衣裳的嬷嬷来之前,我的确内心中抱着那样的一份侥幸,可是那把软尺在我身上绕过的时候,我慢慢知道了先前想的太过容易。
这个帝王。是向来以凌厉狠辣出名的,他能在诡谲的争斗中胜出,未必会拘泥那一点传闻就放过我。
宫廷如牢笼,困住的只怕不下几百个......心沉到谷底。我摇摇头,坐下来。
室内一片寂静,只剩翠儿在一旁默默陪伴着我。
“还剩两个月的约期......”我出神的望着窗外的月光,脸色白了白,低语道。“翠儿,我怕是等不到了......”
心头空空荡荡的,还没恍过神来,我取下一直插在头上的那一支莲花簪,抚弄着不说话。
萧楚。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邻国相去甚远,我连送信的途径都没有,从来以为约见,只要双方守信,不失约就好,可是做到这一点容易,却没有考虑过别的.
......山雨欲来,大冶城中的氛围一直都很紧张。
与其同时,不知道从何而起的传言渐渐在城中传播开。
手中一滑,我摔破了一个茶盏,难以置信的望着翠儿道:”这消息是从哪里传来的?“
她眼神焦急道:”在街上都听说了,现在怕是整个大冶城都得知了。“
“说是此回召集大冶富商不过是个幌子,其实真正要见的只有老爷一个人,传言说,皇上对昔日陈王跟老爷交好十分不满。”
”还有传言说......“翠儿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道,”说老爷预备将小姐远嫁邻国,举家迁出大冶......“
要知道这个时候,城中各种传闻甚嚣尘上,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谣言?
我重重的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想过,对进宫这事最大的阻力,便是昔日我的那一段意外了,可是传言一来,所有的借口都显得那么无力。
远嫁邻国,举家迁出,这意味着叶家哪怕在大冶城中放出我身体抱恙的消息都会成为违抗圣旨暗度陈仓的举动。
若是被好事的人再添油加醋在新皇面前进言,那会把叶家置于何地?
这条路还没启用,就先被封死了。
眼前的阴霾遮蔽了视线,挥之不去。
早不来晚不来,这样的时候谣言偏偏来了,我怎么想都觉得仿佛是有个人在背后故意为之。
......马车的轮轴转动着,压过林间的小路,一行载着几十个女孩子的车队正沿着大冶去往京城的路上行进。
我坐在车里,神情恍惚的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召见,圣旨,接着便是大冶城中一干富商送女进京。
快得来不及停顿,来不及有丝毫的犹疑。
我们的车在中央的位置,跟着大部队缓缓行进。
队伍中的女孩子们情绪各异,有憧憬着京城皇宫的未知景象满心向往的,有离别家人情绪黯然终日哭泣的......
翠儿递过来一碗热汤。
从出发开始,衣食住行自然比不上我在叶宅娇养的时候,若不是爹父母送给宫中接应的人大笔银钱,怕是这样一碗开小灶的热汤都难得。
我抬手接过,倏忽间,马车外传来一声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