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我回身在屋内新添的架子上浏览。
上头搁着的是贺衍之替我送来的书册,除了我在他书房挑选的一些,更有他个人喜欢的特意让我看的,我从一堆书册中翻找出一本记载北地风物的册子,迅速抓在手里。
书房的存书极多,我是挑了许久才选出的这本,原因不消说了。
”宫内搜寻是免不了的。”
“贺衍之是后宫之首,调动人手易如反掌,真要找人,连整个巡卫队都能暗地里调动,为他所用。“
我还是愿意称呼他现在的名字,习惯使然。
况且季九,感觉是很遥远的过去,两个不相干的世界,东苑,也早就回不去了。
“带上这个,“我对天放道,”贺衍之寻不到我,一定会另想他法的。”
天放的眼中有激赏的神情一闪而过,他点头笑道:“小菱儿进益了!”
好熟悉的语气!
他人绕到幔帐后,提着一个轻巧的袋子出来,跟夜行衣同样的材质,看上去暗沉沉的跟夜色融为一体。
我知道他进麟+德殿都是不易,居然还带着这么个袋子,里头装的......
我想不到他还有后招,顿时讶然看着那个袋子,转而抬起头问天放道:“你有预备?里面是什么东西?”
“来之前想了想,生怕出乱子,“天放唇角带过一抹笑意,低声道。”我时间足够,在小院的时候细想了一下,觉得该带上些东西。有备无患。”
我瞟他一眼,天放打开袋子,里头赫然是一套夜行衣,尺寸稍小的夜行衣。
”换上这个,“他递给我道,”你穿的衣裳太累赘了。“
语罢,天放去了帘外回避。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夜行衣。
衣裳穿在我身上,略微大些,我试着动了动手脚。还算灵活。
“师兄,我好了。”天放从帘子后闪过来,看着被我撂在椅背上的裙子,沉吟之后道。“这是麟德殿宫女的衣裳?”
他进园子的时候大概没碰上这里的宫女。故而有此一问。
“带上好了,说不准能有用。”他淡定的看我一眼,动作利索的折了折我换下的衣裳。
天放将那套衣裳塞进了原来的袋子里,小心收起,打了个活结,这一回是直接背负在身上了。
“走,跟我走。”
......潜伏在黑暗中,竹园内树影摇晃。
天放做了个手势。我立刻会意,悄悄往后退到了一处假山的后头。
“小菱。你在此处等我片刻,不要移动。”
隐约的光线中,他眼神动了动,嘱咐我一句。
天放轻声说完,转身便走。
剩我吓了一跳留在那里,简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师兄,一向都不按常理出牌,却也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这回......难道又去使坏了?
他预备做什么?我没了头绪,只好按照天放说的,等在假山后的隐蔽处。
......焦急等待着,小径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我从山石缝隙里静静望过去。
一队穿着侍从衣裳的宫人正由南往北缓缓走着,边走边张望着两边的林子。
我顿时心中一惊,贺衍之的地方对麟德殿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印象深刻的禁地,没得他的允许,根本不会让侍从随意进来。
今晚,他是提前做了预备的。
甚至破例让麟德殿的四周都进了巡夜的队伍。
当然这些人非宫中巡查之人,而是麟德殿自己属下的人。
贺衍之平素很少用到这么多的人,接连几日,不光是麟德殿正门口跟经常出入的偏门,甚至连园子内都用上了,可见他是花足了心思。
从队伍中成员的脚步可以看得出,比功力深厚的隐卫差的远,但是胜在人多。
我推算贺衍之没法将隐卫更多的人留在竹园,故而另想法子,从数量上排布。
我皱眉看着那些人远去的身影,融入竹园的夜色里。
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我不禁想到那位深得他信任留下的隐卫到底现在身在何处呢?
师兄先前在楼里,避过了我的问题,没有正面回答我。
难道,其中也有隐情?
压下心头疑惑,巡夜的人彻底走远,大约是往主楼亮着灯的方向去了。
我在假山石后,始终一动都不敢动,甚至呼吸都放轻了。
下一刻,天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离我不到一丈距离远的地方冲我再次做了个手势。
我惊喜望向他,好歹回来了,看他身影一动,连忙跟上去。
穿过假山之后,天放第二次停下的是在一棵大松树下。
他顿了脚步,等我走近,伸手轻轻一带,就拉着我跃上树梢,隐匿在浓密的树荫里。
“你刚才去哪里了?”林中小径上没有异动,我压低声音道。
天放却不回答,对着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正诧异,底下没有人,再说巡夜队的人不是已经过去了,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快些往园外走,却要再一次停下呢?
我的疑问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第二波人就到了!
蹲在树上,大冷天的,我脸色沉沉,后背都出汗了。
原以为刚才那支队伍就是贺衍之除去隐卫外布下的第二重护卫了,没想到还有第三重等着。
我就奇怪了,平日里到麟德殿,进来的路上都很少遇见贺衍之底下的人,一夜间,那么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数量上的确叫我大吃一惊。
可是想到他所有排布的出发点,跟他离去前的眼神。我心中多了几分沉甸甸说不出的滋味。
我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身旁的天放拍了拍我的手背。
振作精神。我很想问问师兄,他进园子的时候,到底是怎么绕过那成堆的人,没有任何动静的到了主楼呢?
天放对整个麟德殿的地形了如指掌,他进宫这么短的时间,却比我这个提前做了功课的人都熟悉,委实叫我汗颜。
想到他是我的师兄。一颗心定了定,安心跟着他撤离。
天放再一次停留的地方是麟德殿园内不起眼的一间杂物房,堆积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有替换下来的旧家具,所有物品上都蒙着一层灰。
这间杂物房临近院子东北角落,我想别说是贺衍之了,就连底下的管事都很少会上这样的地方来吧。
下一刻。让我震惊的局面再一次上演了。躲在里头我居然都听到了巡卫队的脚步声。
这叫什么事儿呢?
他们都没有固定的线路,怀疑哪边就往哪边赶么?
我怔怔听着,心都提起来了,生怕这支队伍的人起了兴致来杂物间搜索一遍。
回头想想,不由得庆幸,身边带着我的人是天放,他应对的能力可是比我强多了。
窗口隐隐透进一点光,天放看出我焦躁的情绪。对我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天放跟我交换了一下眼神,我知道几次移动。已经慢慢接近麟德殿围墙的边缘了。
这意味着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离开贺衍之的居所,到了墙外面,整个西兰皇宫内藏身的地方要多得多。
我赌一赌,自个儿没有这么背,居然会让这些人在最后关头搜索到。
手心却依然紧张得出汗。
......那支巡夜人的队伍每一个脚步都如同踩在我心上,让我的手指都颤抖起来,还好,终究是慢慢远离。
我听他们走动的方位,似乎在杂物间正对出去的那片林中兜了个来回,接着便是绕路巡视东面围墙边。
此刻脚步声远离,是由东往西去了。
几波队伍,都在麟德殿偌大的园子里头逡巡来回,我回想之前相遇的两个地点,忽然意识到他们就是在园子里各处查看着。
是以麟德殿的主楼为中心,接着扩散式的巡查。
这个做法很奇怪,最大的可能是麟德殿守着的隐卫还在,可是天放分明带着我出来了,两相比照,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心中一动,猛然想起刚才天放让我等候在假山后头隐蔽处,他自个儿去而复返,是跟他有关?
“师兄,你......还带了帮手?”
我心神恍惚,竟然想到隐卫莫不是被他给调了包?
之所以这么认为,是那些巡查的侍卫,我从缝隙间看到他们的表情,虽然是在整个院子内地毯式的巡查,然而那些人的表情未免太平静了点。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时辰,主楼那边至少是风平浪静的。
那么,隐卫何在,天放何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我,却又不惊动他呢?
因此,我本能想到了是不是隐卫掉了包,换成天放的自己人了?
他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要问等出了院子再跟你细说。”
出去之前,天放只问我一个问题:“小菱儿,你进宫有些时日了,宫内的路可熟悉?”
......湖畔树影瞳瞳,我跟天放藏在一处隐蔽的林子里说话。
“终于出来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不远处的湖水。
夜色里,湖面上渐渐起了雾气,从我们停下的位置看过去,是完全没有办法见到湖心小岛踪迹的。
然而我这一刻遥望着,视线仿佛可以越过那重重的迷雾,望向让我困惑多时的地点。
小四他们一定也是怀疑过,肯定不是为了我在寻找的东西,而是另有原因。
无数回我见过小四遥望湖水,在湖边发呆的样子,这一刻想起,所有的线索其实早就已经指向那一块神秘的地方。
过往被我忽略的那个关键点,总算有了眉目。
并无十足的成算,但也好过跟个没头苍蝇一般在宫内挖掘,我的心情从天放到来之时就是个转折。
他能带着我顺利出麟德殿,更是老天给我运气!
”小菱儿,宫中巡卫队的线路怎么走?“天放目光穿过树林,他被蒙在鼓里,关注的点跟我不同。
”回去住的小院,还有不少路,千万别挣脱了麟德殿的手,跟宫里的巡卫队撞个正着。“
”师兄你不光毒舌,还乌鸦嘴啊。“我跺脚道,”就不能说句中听的话么?“
”乖,马上告诉我巡卫队的线路。“
”你怎么确定我晓得?“
”还用说,“天放挑了挑嘴角笑道,”你从遇上我到现在,打听的事情很多,唯独没说这个,想必是夜探过西兰皇宫的。“
”再说了,凭你的个性,怎么可能每晚都老老实实呆着,肯定跟只夜猫子似的出去溜达。“天放探究的眼神打量我,转而对着我笑道。
”你要在宫里找东西,还能守株待兔么?“
”你真这么老实,如何能做成我师妹?“
”好了好了,你等等,容我好好想想啊。“
天放话说的没错,小四带着我在宫内,的确夜探过,那一回为了探听苏泫的动向,曾经去过浣衣局附近的地方。
时辰也跟现在差不多,小四事后告知我,宫中巡卫队的线路差不多是固定的,除非瞧见哪边有异动,才会临时起意去查看。
多数平静的时候,就成了固定经过的线路。
但是那一回的关注点,正如此刻天放跟我所想都不同一样,我在意的是,小四易容后的身份,于我十分神秘,也在意他引我去的地点,巡卫队则是刻意避开的。
眼前要我回想他们的线路,的确需要仔细动点脑筋。
”遇见时候避开不就成了?“静默了一会儿,我才出声道。
下一秒,脑门上被敲了一下”爆栗子“:“师兄,你做什么!”
“省力的事情不做,偏偏要挑麻烦的。”
过了半刻,我惭愧低下头道:“其实,我也不是不想说,是因为......我不记得了!”
“你晓得我记性不好,对了,你怎么不问小四线路?”我反过来问他。
”只看了麟德殿地图,没想过要带着你出来。“
”我一个人,跟带着个功夫不济的师妹怎么能相提并论。“
赶情我是累赘来着,我缩了缩脖子,没有回呛他。
”既然忘了,只好用笨办法,你跟紧我就行,好在出来了,地方开阔,身手施展得开。“
我心中疑问仍在,终于按捺不住问他:“师兄,麟德殿那边没有动静么?”
难道贺衍之留下的隐卫到现在为止都没觉察到主楼有异?
天放懒懒笑道:“人还是好端端呆在那里,隐卫能有什么反应?”
我顿时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