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椅子发出咯咯地响声预示即将崩裂的命运时,张敏欣对天翻了个白眼:“拜托啊,损坏公物是需要赔偿的。”
可惜,对象根本不听他的良言相劝,随着风劲节猛得站起身来,整个椅子已经四分五裂,风劲节还觉心中郁愤难舒,重重往操作台上一拍:“这个白眼狼。”
幸好张敏欣眼明手快,伸手半路一格,卸掉他的力,才避免了整张操作台被催毁,中央电脑发出一级警报的惨剧。
风劲节也没看张敏欣的脸色,只恶狠狠望着主屏幕。
屏幕里的卢东觉已经把卢东篱接出了卢公庙,连接送出了城,这才独自回城,半路上再也撑不住,伏马痛哭不止。
张敏欣笑道:“他有什么不好,他不过是想要活下来,不想让自己和亲人再受苦了。凭什么姓卢的当圣人,跟他有关系的人就也要跟着当圣人。”
风劲节愤怒已极,他睡了三年,结果竟是一件顺心事也没有。
卢东篱不听他的安排把自己弄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已经够让人郁闷了,就连九王的仇报了,居然还让苏凌乘这个机会,飞速升官,真是没天理。
刚刚看到卢东篱的情形时他的震惊愤怒到极点,几乎恨不得一拳击向显示屏幕,顺便把屏幕中心的卢东篱也痛揍一番。
张敏欣好说歹说,一直把他安抚到现在,原本以为卢东觉发现了卢东篱,总会想办法为他做点什么,可真是万万想不到,卢东觉一心一意要干的,就是把自己的兄长老师在第一时间赶走,尽全力保住自己的安全。风劲节到了这个地步,觉得自己要是再忍下去,肯定会活活气死。
张敏欣却还火上浇油地为卢东觉说好话:“其实他心里也很难受,看他哭得多伤心?”
“伤心?”风劲节咬牙切齿地说“这也算伤心了,他跟自己的大哥说了这么久话,亲自把人送出城,这么长的时间,卢东篱没说一个字,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卢东篱哑了?”
“他内疚啊,心里难过啊,以为卢东篱在生他的气,所以不肯对他说话的啊,他当然更加内疚,也就不敢求卢东篱对他多说什么了?”
“内疚?”风劲节冷笑“他不是察觉不了,是不察觉了也不肯去细想,不肯去面对。他痛哭,不是因为内疚,而是为了解放自己的良心,为了欺骗自己,说服自己,自己不是无情无义,只是无可奈何?”
“你说他自私,你自己又何尝不自私。你与卢东篱情义深厚,别人的生死沉浮,在你看来自是连卢东篱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张敏欣冷笑“你也不过就会说别人。你以为你真是圣人吗?你的无私不过是因为,那根本不足以真正伤害到你。”
风劲节本来怒视着她,但被她这一番话说下来,眼中愤愤之意反倒渐渐平息了,他甚至可以淡淡地笑笑:“你说得对,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建立在超然力量之上虚假的伟大罢了,我确实没有资格去指责任何人。”
话音未落,他居然转了身,施施然就走。
张敏欣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倒是愣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居然不守在这里,仔细观察卢东篱的命运,却要去哪里:“你要干什么?”
“去做该做的事。”风劲节漫不经心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
张敏欣心中隐约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一抬腿就想追上去,却在无意中看到主屏幕上一道寒光闪光,微微一怔,停下了脚步。
寒光掠起的时候,卢东篱并没有看到。
卢东觉为他准备了快马,送他出了城,可是卢东觉一离开,他自己就立刻下了马。
现在他的眼睛属于半瞎状态,看东西极不清楚,骑在马上危险性颇大。他倒情愿自己牵着马继续往前走。
虽然答应了卢东觉要离开赵国,也知道,自己只有远远离开,才可以让所有人好好活下去,可心头到底迷惘怅乱,有些莫名地悲怆。
离开赵国,离开这个生他养他却也伤他至极的国家。
离开这片他曾倾心呖血,舍命守护的国土。
这里有他所有的亲人,有他所有的牵挂。
这里有他和风劲节曾经的一切记忆,一切美好。
他所有的志向,理想,希望,全都系在这片土地上。
这些年来,多少痛苦,多少折磨,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逃离这片国土。
这片他曾与风劲节相识相知,也携手相护相佑,这片染过风劲节的血,染过他的泪,这片他与他,曾相约要并肩看尽大好河山的国土。
他有些迷乱怅惘地向前走,当那一道寒光忽然掠起时,他那半瞎的眼睛根本无法及时捕捉到。但依旧灵敏的耳力,却让他听到了破空之声。
身体的本能让他自然地想要闪避,却又凭空听到一声断喝:“你以为卢大人真会让你这个后患无穷的家伙离开吗?”
这一声喝让他心头一震,身形为之一顿,而下一刻,刀子就已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苏凌即不是九王的心腹,也不是瑞王的近人。但即使九王最恼恨卢东篱之时,他也能以卢东篱亲戚的身份在九王的势力中,一步步升到镇江知府的位置,即使是卢东篱被冤死,苏卢二家都受牵连时,他也有办法保住他的位置不变,即使是瑞王反手打压九王,九王一系几乎尽丧时,他也能抓准机会,摇身一变投往新主人步步高升。
他从来不曾进入任何一个势力的核心,也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任何一个不可示人的政治阴谋。
他能一路高升不止,百变不倒,靠的完全是他无比敏锐的政治嗅觉,过人的查颜观色,揣摸人心和讨好上司的本领。
善于查颜观色,善于在任何复杂的情势中,找出明朗且有利的方向,这种人的观察力从来都是惊人的。
所以,卢东觉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早被苏凌看穿。
当天参拜之后,他们接受了地方官员盛大的宴请接待。苏婉贞不便出度这样的宴会,自然是由卢东觉和苏凌去应付的。
宴席之后,已是深夜,卢东觉又刻意去拜访地方官。对他提及自己有个经商的好友,因半路遇匪,所有行商天下的文书路引全部丢失,请帮忙补办。
这种小事,当地官府自是绝没有不答应之理,虽说不做任何查证就补办身份证明文件有些不合规矩,但同他卢东觉卢大人的面子比起来,自是算不得什么的。
出奇的是,卢东觉甚至不耐烦等到第二天,当夜就催着把一切办妥拿走。
只是急于行事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隔墙有耳。
苏凌早就派了亲信,偷听到了这一番隐密。
他虽读书不行,但在玩心眼方向,却从来是极之聪明的。此时把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也推断出许多事来。卢东觉是进了庙,见了那莫名其妙的叫花之后,神色才有变化的,然后又急忙去补办这些文书证明,他到底是想帮哪一个已经没有身份的人呢?
如今苏卢二家也算荣辱与共,他自然不会明着去与卢东觉追究此事。只暗中派了身边的八个手脚利索,颇有功夫的亲信偷偷跟踪卢东觉。
因怕卢东觉发现,众人跟得很远。并不敢靠得太近。
果然一切依苏凌的猜测,卢东觉入了卢公庙,没过多久,带出来一个人,二人乘马一路出了城,卢东觉依依送了又送,方才黯然返城。
直到这时,这八人,才悄悄自四面八方潜近过去。
幸得卢东篱人已下了马,慢慢行走,他们才能及时跟近。
出行之前,苏凌早就吩咐过了。只要卢东觉离开了,即时把那人捉起来。
苏凌深知人心,甚至提前吩咐他们,出手时,如果被那人查觉,不妨喝称是卢东觉让他们动手的。
说这话时,苏凌颇为自得地笑一笑。一个连应天知府,也只能偷偷伪造身份证明相赠的人,相必是不能见光的家伙吧,身上必然连着许多隐密吧?而和一切秘密相关联的,都少不了背叛,杀戮,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不管那个人是谁,被自己所信任的人背叛,必是极为震惊和伤心的吧,这个时候人一失神,就容易被制。
更何况就算自己派的人失手,让那人逃脱,最后也只会找卢东觉算帐,寻不到他头上来。
如果行动成功,不管这个秘密是什么,只要自己弄明白了,掌握了,将也说不定就能掌控卢东觉。而如果这秘密足够大,他甚至还可以从其中,找到更多可以利用的好处呢?
当然,即然是隐密,所以知道的人绝对不能多,因此他也下了死命令,一捉住人,立刻绑好,套头堵嘴,在自己亲自去审问之前,不许任何人多看,不许任何人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