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比翼天高

容谦微微后仰,在如此近的距离内看着燕凛:“你要练?”

“是!”

容谦思考了那么久的事,燕凛却是瞬息间就做了决定。容谦反而微微蹙眉了:“其实你可以慢慢考虑一下……”

“为什么要考虑?这可是长生不老啊!虽说是借体重生,但也是长生啊!古往今来,多少人做梦都想要的事,多少明君英主,一生觅而不得,我为什么还要考虑?”燕凛笑得极轻松。

“将来,燕国的一切,便要被抛开了,你为这个国家所做过的一切,你在这个国家的所有的亲人,也都再和你没有关系了,你……”

“容相,有你守护我,我很有信心,这一世可以活至天年。到那时,我该做的事想必都已做完了,眼看着儿女都长大成人,甚至建功一方了,我还有什么遗憾呢?虽说古来总有皇帝想要长生,但就是真有长生之人,也该是民间隐士,而不是御座上的帝王。”

燕凛的声音中,同样有着融融笑意:“一个老而不死的皇帝,只会是一场灾难。儿子孙子重孙甚至重重孙都要恨他恨得牙痒痒,臣子们肯定不会把他当神仙,只会认为他是妖怪。该放手时不放手,不是让儿孙们谋害,就是让臣子们推翻。再说,一个人的热血,雄心和豪情,也总是会被岁月慢慢磨平的。再贤明的帝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休止地做枯燥的事,曾经有过的那些满足、荣耀和欣喜,最后都会变成疲惫无聊和怨恨。长生帝王,不管能明君治世几百年,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昏主暴君,我对这种下场,可没有兴趣。容相……”

燕凛声音低沉,然而夜风中的字字句句,却都极是清晰:“凡事过犹不及,容相,我是你的弟子,虽然有野心,但也不至全无智慧。有眼前这一生,让我尽情挥洒,努力地做好一切该做的事,将来回首之时,可以自问无愧于国,无疚于民,也就足够了。”心结一去,不再担心容谦的安危,从容的笑意,湛然的光彩,便又重回到燕凛脸上。

“容相,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能适应平淡无奇的人生,可是,容相,有过一场最灿烂的辉煌,再试试最平淡的生涯,又有什么不好。你忘了,以往你象普通人一样游走四方时,我是多么羡慕你?而且,就算不当皇帝,人生里也不是没有别的可以追求,可以努力的。容相你觉得,你的徒弟,离开了这龙椅皇位,就会一事无成吗?”

燕凛眼中,满满都是自信的神采:“我却一直相信,不管在哪里,不管是何等身份,只要有容相你在,我总可以另创一番辉煌,另成一番事业的,又哪里有空去空虚寂寞,怨天尤人呢?”

“没有天庭,没有仙境,没有归处,我身后的力量,也不会认你是同类,你……”

“可是,有你……”燕凛看着他,淡淡地问:“还不够吗?”

容谦沉默了一会才道:“我也未必就能与你永远相伴,千年岁月,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就是我今日承诺,焉知将来……”

“我不过百年寿命,弹指即过,容相,你我相伴,是否还有意义,容相,你又是否想过弃我而去?”

“这功法修练小成,虽然可以凝神聚魄,不易疲于案牍,也不容易再失眠,可若要大成,其间艰难……”

“千万年来,那么多人修仙求道,其中诚心诚意,以一生苦修苦练的有多少,最后真正能超脱而去的有几个?”燕凛笑道:“这些事,哪里用容相来提醒。努力过,不代表一定会成功,可要是因此,连努力去做的心都没了,容相,我也就辜负你那么多心血的教导了。”

容谦叹息,一时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来提醒燕凛。

燕凛却只是笑。真是难得啊,自幼及长,他让容相训得一声不敢出的次数很多,似这样一连串驳得容相无话可说的时候,可是少之又少。

无关谁笨谁聪明,只不过是容相只顾计算他的得失,所以举棋难定,而他却简简单单,一心一意,只认定了一个人,一桩理,所以反应奇快……

心中忽觉温柔一片,那些隐藏在心深处的念头,便再也不欲隐瞒。

“容相,你可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明知你不喜欢陷入宫中权争,却还想让你做皇儿的老师?”他看着他,不等他说话,就自己做出了回答,“因为,容相,我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过于寂寞。”

“祈昀。”他极轻地唤他,却再没有说别的话。

燕凛微笑,笑容在月下出奇地沉静。

“容相,你不是凡人,而我是。总有一天,我会死去,而你,也许会悄然隐于红尘吧。我总是想,在没有我之后,你会怎样生活?”

“我知道你不会过于悲伤,我知道你不会冰冷麻木地活着,我知道你会尽量让自己还能够微笑着生活,可是,也许是我很自大,我总觉得,即使是微笑,也不会有最纯粹的快乐,虽然你很洒脱,有时候,也是会寂寞的吧?”

“你还是会到处走走看看,尝试各种生活,可你总是一个人,你会交很多朋友,因为你是如此出色,又如此温和的人。可你……只怕很难完全倾心与人相交……这样的人生,总是会孤独的。我现在已经可以确认,我真的是很自大了,我总想着,就算是我不在了,你对我的孩子,我的后人,也一定是比别人不同的。天长日久相待,就算不肯交出一颗心,半颗也还是有的。若真能这样,代代相守,最少当你寂寥之时,会想起找那个人做做伴,而不是一个人独自承担。只是,这确实是个傻主意,且不说这宫里朝中那么多人心谋算,便是你,也不该世世代代都被燕家牵制束缚,永远被绑在燕国的利益之下。”

“容相,你又要骂我胡思乱想了,可是,这些年来,我真的想过很多很多,我一直觉得我有负于你。我一边依恋着你,一边又压制着你的才能和光芒,我一边享受着你为燕国做的一切,一边却又不给你应该站的位置,不,容相,你别说,听我说……我知道,你从不介意那些事,你知道我并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才要打压你,你完全理解,我是不愿让臣子的光芒超过君主,是不喜欢给后世立一个不好的例子的心意。但是,容相,你为我所舍弃的,又何止于此。你没有知己良友,你没有家人至亲,你一生的事业双手奉送给了我,自己却没有了位置。而我,必须在做完好皇帝好父亲好丈夫之后,才会做燕祈昀。容相,这些年,你走遍天下,你总说,不止是你自己游赏,也是代替我去看那片山水,但事实上,我确实不曾伴在你身旁。你喜欢我身为君主而不放纵自己的行为,你一个人走遍五湖四海,也一样可以很快乐,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在,你至少可以更快乐一些,但我,却从来没有做过,因为我的理智告诉我,一个好皇帝不可以这样。”

“容相,不管去到哪里,你总是会回来,你总是有一个回来的地方,可是,这个地方,其实不是你的家,这里是皇宫,是我的家,但从来不曾变成过你的家。容相,所以,每一次回来,你总会离去,可是……去得再远,你又总是回来,容相……”

他努力地想要说明什么,却不知为何,激动得略略有些语无伦次。

“放弃你的光芒和事业,接受你不喜欢也不会习惯的生活,即使有过孤独寂寞,也努力告诉自己其实没有,并且最后真的相信,并不曾寂寥孤单过,容相……这些事,你都不在意,你都没察觉,可是,我看到了,我知道了,然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舍不得说,容相,你不喜欢皇宫,以后就别回来了,我也做不到,抛下我那当明君的信念,抛下我的那些坚持,只是单纯地和你做个伴……”

“容相,你又要骂我多心,骂我胡思乱想了,可是,容相,我们可以不介意为人付出,我们也可以坦然接受至近之人的付出,但至少,不能把那些付出和牺牲看作理所当然,或是完全就视若无睹。”

“容相,我什么都看到,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我是燕国的皇帝,这是我的责任,我的荣耀,或许也是我的野心,我的欲望,所以,我只能继续看着,继续在心里想着,却也继续什么也不做。有时候,我会低声安慰自己说,要下辈子回报你,但又觉得这自欺欺人得十分可笑,可是,现在,你告诉了我,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下辈子……”

“容相,其实在你回来之前,我就想通了。在我查出这功法的真相时,我就想了很久很久,如果这功法会害你累你,我自然是不会练的,可如果,竟然不会……那我……”他的笑容,有一种孩子般的稚气和天真,也因这稚气与天真,美好地让满天星月,水波灯影,都失了颜色。

“能够长生,真好!因为,我有那么多岁月可以去为你做些什么。能有来生,真好!因为,下一世,我可以试着让你更快乐一些。”

他要的,不过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容谦无论行到何处,回首时,总能发现有人与自己并肩的机会,一个让容谦,不管身处何等大热闹大繁华大欣喜之境,也不会忽然间生出寂寥沧桑之感的机会。

没有把握,未必成功,只是一线机会,于是,他立刻抓住。

于是那个城府极深,凡事最爱多思多虑,爱使权谋的皇帝,在面对这场抉择时,变成了最简单纯粹的人。

燕凛一直说,一直说,那些以前因怕容谦伤感烦恼,从来不说的心思,这时已是不知不觉倾吐尽了。天地间,只剩燕凛一个人的声音,低沉却响彻天地。

容谦静静地听,一指不动,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倾听着。

容谦倾听时的容颜如夜沉静,直到燕凛把话都说完,他仍然只是沉默,过了很久很久才轻轻地说:“那好,练吧。我陪着你一起努力,你有哪里不懂,哪一处没有解透,碰上了哪一种难关壁障,我总在这里。”

燕凛眼神闪亮:“就是说会留下很久很久,不再出去。”

他是这样地欢喜,完全不介意未来的艰难。

容谦微笑着点头。唉,这个忽而聪明忽而傻的笨徒弟,一直一直是这样地盼着他长留在身旁,可每一次在他要离去时,他永远只是微笑着相送……

在那之后,他们又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他们慢慢越来越放松。不知什么时候从相依着坐在一起,变成肩并肩地躺在桥头,用同样的姿式,枕着头,看那漫天星月。

燕凛忽然轻轻地说。“容相,如果……如果我失败了,如果到我身死之时,仍不能聚魄转生,你不用为我难过。我努力过了,即使失败,至少在努力的过程里,我很快乐。因为,我终于在为你而努力。我能抽出的时间也许不够多,我能投入的精力也许有限,但那绝不是因为我不够诚意和不用心思,而是我不能为了来生而放弃今生,这一世的责任,我依然要尽到,并且我知道你会为这样的我而欣慰。容相,如果我失败了,你不用过于想我,但要记得偶尔想想我。如果我失败了,我想你记住,我会希望你可以再找到一个喜爱在意可以相伴的人,也许在很久以后,你会告诉那个人,以前你教过一个不知道是笨还是聪明的家伙,而且你很喜欢他。”

因为嗓子受过伤,因为刚才已说了太多的话,所以他的声音越发低沉,还隐隐有些沙哑,反象每一句,都从人心深处流淌出来,再直接流进另一颗滚烫的心一般。

容谦没有立刻回应,他静静看着天边的明月穿进云层,又穿出云层,然后轻轻说:“那个家伙很笨……”

“笨也是你教出来的。后悔也没用了。”燕凛轻轻笑着说完,便也安静得看着星星,看着云,看着月光,看着天空,又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脸上微红地说:“容相,我告诉你吧,其实我想过来生之事的。”

“很多年前,我就想过了。我想来生,一定要与你相识,但必须比你大,出身不重要,权势地位不重要,但我一定要很聪明很能干,文武全才,诸般本事无一不缺。”

шшш◆ Tтkan◆ ¢ o 在这个美丽如梦的夜晚,曾经英明神武的帝王如孩子般述说那个天真的梦想。

“我会很努力地学习,一切一切做到最好,因为,有一天,我要认识你。我认识的你,应该是,呵呵……是个小孩,我是说,比我小,嗯……其实就象这一世,你初见我时那么小……容相,你别盯着我……我其实也就是想想……”

“我总想,你当小孩时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也很可爱,会不会也是白白胖胖,红通通的脸?我可以用糖逗得你哇哇大哭,摇摇摆摆追着我……唉,容相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说了,只是想想的……”

“我会照顾你,但也会小心地记录下你所有的傻事,将来再拿给你看,等你再长大些,我会全心全意,把我懂的一切都教给你,但就算你学得再好,我也要找由头训你,吓你……你不用捏拳头,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打人,尤其是不喜欢打我吗……我不就是想把这一世的仇全报完吗,那些事你以前不也都对我做过,我也没生你的气啊……别打……现在不是证明这想法不会实现吗,就算有来生,你也不会变小孩让我玩……哎呀……”

扑通一声之后便是容谦的放声大笑。那笑声如此飞扬快意,竟似要把沉沉寂寂冷冷森森的皇宫都整个惊醒一般。

远处的王总管有些惊奇:“谁在笑?”

“那处园子这时还会有谁,你不会以为陛下那受伤的嗓子,能笑出这么大的声音吧?”史靖园笑道。

王总管有些愕然:“容相一向沉稳安静,很少会笑得这么忘形。”

史靖园没有说话,只望着那个方向,渐渐地,微微有些凝结的眉宇就舒展开了。

罢了。想什么,怨什么,不平什么,其实做为旁观者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点那两个人的世界。

只要他能让他快活,只要他们在一起欢喜,那么到底有没有亏负,谁欠了谁,又还有谁会去在乎,谁愿意去理论呢。

这一刻,长久的心结尽解,他只遥望那处闭了院门的园林,听那长笑,一声声惊破夜色,驱尽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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