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太沉吟半晌,痴痴地说了一句:“一个日本人跑到德国学西医,不伦不类!”
乔之椿暗自咋舌,开了一些常规养生药物,便告辞退了出来。
沈太太送走了客人,又到内室去看望女儿,坐在床边看着女儿憔悴的一张脸,忍不住又拭泪。
春生默默侍立一旁,到底还是忍不住劝道:“太太,大小姐还得指靠您呢,您千万别自乱阵脚。您若倒下了,大小姐可怎么办呢?”
沈太太唏嘘不已,擦干眼泪感慨万千:“中国医学几千年,博大精深,难道真的治不好阿安的病吗?”
“不会的,太太,大小姐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是的,一定能治好的。”沈太太重复着春生的话,可心下一片茫然。
春生道:“太太别太担心了。大小姐以前也发过病,不都好起来了么?这次也会好的。您晚饭都没吃,外厅摆好饭了,您好歹去吃一些,也好有力气照顾大小姐不是。”她一边说一边扶起沈太太。
沈太太看了女儿一眼,哎地一声轻叹,便扶着春生的手走出外厅来。可是满桌佳肴哪里吃的进去?只简单地喝了一碗小粥便叫人撤了饭桌。
小丫头端了茶盘来给她漱口,春生接过来亲自捧着痰盂。沈太太漱了口,擦干嘴角道:“我到偏厅去念会儿经,谁都别来打扰。”
正要走,却只见一个婆子进了门来回话道:“太太,门口有人要找赫少爷。”
“那就带她去双燕楼,来这里回什么话?”春生一见那婆子是沈赫那边的人,沈太太因为大小姐的病正愁肠满腹茶饭不思,哪里还有空搭理这些个有的没的,于是摆手吩咐那婆子出去。
婆子踟蹰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诺诺道:“是个洋小姐,还挺着个大肚子。我跟她说了赫少爷不在,她说少爷不在就让她见见太太。”
沈太太一听说找沈赫的人要见自己,也有些疑惑,当下问道:“什么杨小姐?”
婆子回道:“穿了一身洋装,卷头发,像是个外国人。”
春生猜测道:“恐怕是在吴州认识的吧。”
婆子不置可否:“太太,那您见还是不见呢?”
“你刚才
说她挺着个大肚子?”
“是的。看着有五、六个月大了。”
“五、六个月?”沈太太若有所思,难不成是沈赫在外面沾花惹草留了种了。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沈赫不在,恐怕又在烟花巷。本以为沈立本的事能让他有所收敛,没想到从吴州回来后依然故态重萌,而且变本加厉。听管家赵冬说他整日待在花外楼里跟那个南乔厮混,连家都极少回来了。这个庶子真叫她失望透顶。
“管她杨小姐李小姐的,我一概不见。你告诉她,要找沈赫到烟花巷去找。”
婆子颇有些为难地答应了一个“是”,无可奈何地出去了。
可才刚念了一会儿经文,春生进来回话道:“太太,您出来一下吧。”
“什么事?”沈太太闭着眼睛微微有些不满。
“您出去就知道了。”
沈太太睁眼狐疑地望向春生。春生方才道:“岫萤回来了。”
岫萤?沈太太都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都快忘记有这么个人。当初她跟沈赫两人做下那等丑事之后一走了之,后来沈赫一个人回来了,没想到如今又找上门来。她出了偏厅,果见一个女孩子立在天井里。身穿洋装纱裙,头发微微卷曲,仔细看真的是岫萤。那婆子还说什么洋小姐,咋一看真的像个外国人一般,怪不得没认出她来。幸亏外出的翠生回来看见了,才欣喜地拉了她进来。沈太太狐疑地一扫视,最后目光落在她坚挺的大肚子上。
“你这是……”
“给太太请安了。”岫萤微微福了福身,难堪地站着,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搭在隆起的肚腩上,有些吃力,沈太太也觉着了。
“过来坐着说话吧。”
岫萤哪里敢,依旧踟蹰地立着没有动身,春生走到天井里来扶她,低声道:“太太叫你坐就坐,又不会吃了你。”说着把她领到厅堂里来,拿了个方凳叫她坐下了。
岫萤仰着身子坐在凳子上,纱裙是掐腰设计,腰线被她扯到胸口了快,这么着十分吃力,但是沈赫喜欢。她微微埋着头,沉默着。
沈太太瞅着她的大肚子问:“是少爷的?”
岫萤点点头。把头埋的更低了些,仿佛做
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被一下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委屈、羞耻难堪地堵在胸口,闷闷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幸而沈太太不再多问,只对春生道:“送她过去双燕楼,找个人照顾着点。”
“是。”春生答应着扶起岫萤。
“多谢太太。”岫萤的眼泪在眶中打转,连日来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地了。她起身跟随春生出去,春生叹气道:“岫萤你真是糊涂,虽说赫少平时待你不错,可你毕竟是个丫鬟,他能给你什么?你瞧你,如今挺着个大肚子。”
方才忍住的泪此刻再也忍不住,她赶紧拿袖子擦掉,一声不吭地跟在春生后面。春生回头看她,于心不忍,又道:“我知道府里你跟翠生最好了。我叫她去双燕楼跟你做个伴。你还住你原来的屋子吧,那里也一直空着。等赫少爷回来——不过,赫少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真是!”
春生又有点愤愤不平起来,可见岫萤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也只有无奈地摇摇头。翠生早等在外边有些着急了,见岫萤出来,忙迎上前来拉住她问长问短,一下说她变好看了,一下问她怎么不跟少爷一起回来,岫萤被问得满心酸楚,恐又要滴下泪来,春生忙拉住妹妹呵斥:“岫萤刚回来,累的不行,你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翠生冲姐姐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双燕楼还是双燕楼,岫萤的房间丝毫未动,不过只是桌椅板凳上多了一层灰。昏黄的路灯和月光扑洒进屋子里来,灰尘像漂浮的云雾,给人恍恍惚惚的错觉,仿佛从不曾离开,又仿佛从不曾来过。短短数月,真是恍若隔世。岫萤眼眶发热,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竟有种终于到家的喜悦和伤感。
翠生摁亮了开关,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倒让岫萤无所遁形了。
“好久没住人了。你今天就将就一晚,明天我给你收拾收拾。”翠生掸了掸床铺,把被褥都铺开了。床上的一切还是岫萤准备离开沈府的样子,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她那时准备要嫁人了,可没想到……
她不由自主低头看自己隆起的肚子,抬起头来,不知是灯光还是月光漏进她眼中,亮闪闪的,她忍不住问道:“赫少爷……赫少爷他好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