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萤,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让你暂时离开一下,等南乔把孩子生下来了,你再回来。”
岫萤挣开手擦掉滚落下来的泪,笑道:“少爷,我知道。我会走的。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岫萤,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呢?”沈赫有些发急了,“就几个月,等南乔一生完孩子我马上叫你回来。”
“少爷。”他的手还搭在她的包袱上,她拉开了,“少爷,你是怕我呆在这里会害姨奶奶的孩子有什么不测?姨奶奶说我不会生,所以也不让她生,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一提到这个,沈赫就觉得绞心地疼,他放开手,颓然地一坐,“岫萤……”他叫了她的名字,可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刹那间他觉得他们之间何时要这么费解地相处。他一直以为她懂,他做什么她都懂得的,因此他缺掉了最起码的表达能力,许许多多话语堵在喉咙口,可是汇聚成一个一个简单的文字,说出口,却都是词不达意的。他甩甩头,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和无力感油然而生。
岫萤关了柜门,对翠生道:“我们走吧。”
翠生如梦初醒,呆呆地“哦”一声,忙跟着岫萤后头跑了出去。
沈赫只觉得头嗡嗡地响,心烦意乱。他狠狠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他一向把事情办得要多糟就有多糟。可是他实在受不了南乔隔山差五地闹,他也不会总时时刻刻地维护着岫萤。可是,可是……
他看到地上方才岫萤整理东西时掉出来的一张画,是岫萤的肖像。他想起大千山……
他蹲下身捡起画像看了半晌,终于回身追了出去。
到了沈太太的院子,门前没有人,回转身碰见翠生一个人迎面走来。
“岫萤呢?”他忙问。
翠生道:“回家了。”
“回家?回什么家?”
翠生搔搔头有些懊恼:“我也这么说,回什么家嘛!我们这样一处住着不好?可她非要回家不可,我怎么劝都不行。她说她不是家生丫头早该回去了。不过少爷,姨奶奶的那个布娃娃真的不是我们做的,这么难看……”
“谁跟你说这个?”沈赫不耐烦地道,看看翠生,心想真是个
傻妞,怎么就这么让岫萤走了呢?他拔脚去追,追到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有岫萤的影子。他想起岫萤在吴州唯一的叔叔,到西街那边一打听。邻居告诉他宋鞋匠早离开吴州了。他又跑了几条街,问了人,一无所获。已到年底,大家都忙着赶集办年货、装点门楣打扫卫生,人人都忙碌而喜庆。
人海茫茫,他站在街心,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一张张陌生而疏远的面孔,心想他的岫萤就这么从他的指缝中溜走了吗?天地苍茫,日月昏黄,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从脚底心窜上来,一颗心风雨飘摇无所依傍。
天色渐向晚,岫萤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边。叔叔走时居然连房子都卖了,如此孤注一掷,走得彻底,仿佛是受了何方冲来的某种蛊惑。连隔壁卖大蒜的都受了牵连,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哎……”她无力地坐在路边的石阶上。
一群孩子从身后的巷子里追打吵闹着跑出来。她记起巷子里有家小学堂,学堂的校长还曾到叔父的鞋铺修过皮鞋。他还摸着她的头夸她乖巧懂事,还问叔父怎么不送她上学去。叔父说:“女娃子,只要懂得烧饭洗衣做家事,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校长颇为无奈地笑笑,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但自此后,岫萤倒是懂得了一点什么似的,稍有空闲时便到巷子里头,立在学堂的墙根子底下听里头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
她无所事事,很想去看看那学堂是否还是老样子,便起身往巷子里头走。看见学校的油漆斑驳的大门,和门前的黄泥石阶,还是跟以前一样。
有个四十多岁的穿青灰色长袍,长袍底下露出一双旧的发白的皮鞋的男人走出来。鼻梁上一副圆眼镜,还是那个校长。岫萤心内一阵激动,仿似遇到了失散已久的亲人。只不过那个亲人并不认得她了,站在门前看她的神情是一脸茫然的。
“姑娘,你找谁,是来接孩子的吗?孩子们都放学了。”
“我……”
她笑笑,正要离开,那校长忽然恍然大悟地道:“哦。你是来见工的吧?”他往身后看了看。岫萤也看过去,大门上果然贴了张红纸,写着招聘启事,学校要招一个勤杂工。
原来如此!峰回路转,天到底没有绝了她的路。岫萤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我看到学校要招人,我想来试试。”
校长推了推眼镜框,看她规规矩矩却文文弱弱的模样,眉头略微发皱:“我们学校的活还挺繁重的,怕你一个小姑娘吃不消。”
“不,不会!洗衣、洒扫、收拾屋子,还有厨房的活我都会干的。”她又怕人家信不过她的细手腕子,又道,“我吃得了苦,我什么活都会干。要不您可以试用我几天,不满意再辞退我。而且我不多要工钱,只要一日三餐,有地方住就行。”
“吃住倒不是什么难事,学校有食堂和宿舍。但是……”校长狐疑地打量她,细皮嫩肉、水水灵灵的俏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做惯粗活的人。
岫萤是第一次有人拿这种怀疑的眼光看她。想不到在沈府的这几年,到养出了别人眼里的养尊处优。她想起小丫头们在一处嘲笑她半个小姐的事情来,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赫大少没让她吃苦没让她受罪,也正因为待她的这点与众不同,让她有了一丝非分之想。然而妄想终究是妄想,就如穿得再像一个小姐的模样,重重衣衫下的身躯还是丫鬟的命。所以她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怨无可怨、咎由自取。
如今是她自食其力,找回当初那个宋小英的时候了。
学校原来帮工的那个老妈子因为儿子们去他处谋生,举家迁移,她也只得辞工回家。
岫萤初来乍到,又因为校长本身对她的能力表示怀疑,她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干得分外勤快起劲。可到底是亏过身子的人,大不如前。连从井底提一桶水上来都格外吃力,一不小心就把水桶掉进井里去了。怕校长知道后辞退她,幸好学生们都在上课,后院子里也没什么人,她也不敢叫人帮忙,只趴在井口想尽各种办法捞上来。
忽地有人说着话从前头走过来了,她听出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谈校长的声音,她忙站起身来要走。
校长叫住她道:“小英,麻烦你去泡两杯茶端到我屋子里来。”
“嗯,好的。”
“等一下!”岫萤忙答应着要走,另一个人却兀自叫住她,“您,您是沈太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