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仍旧一点一滴地过着, 可是对于我等而言,若是拖得久了反而不利。
士兵作战在于士气,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 对阵狼群也是同样的道理, 众人本就心有胆怯之意, 若是长时间的紧绷状态,不知何时这根皮筋就会被崩断。宋玄墨自是了解这样的心理,而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发制人, 哦不,先发制狼。
这一箭射出去, 快、准、狠, 直击要害, 领头的雪狼倒下,剩下了狼群便发了狠, 直扑过来。
如说雪狼聪明,尚有人不信,笑言道畜生哪里比得上人,可是经历过这件事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回忆起这段过往,纷纷感慨万千:雪狼之凶猛不亚于虎, 雪狼之聪慧不低于人。
那日, 这二十余头狼分成了两路, 一路从前方猛扑, 另一路悄悄绕身到后方, 当我等全神贯注对付前方时,后方有士兵便被狼爪毫不留情地拍在地上。
尽管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又哪里敌得过生性凶残的狼?那尖锐的牙齿从脖颈处划过,毫不留情地结束了一个鲜活的性命,一时间,血腥味冲天,不知是士兵的还是狼的,尸体交杂在一起,染红了土地。
随着宋玄墨手中最后一只箭射出,我方已是弹尽,没有了兵器的众人,面对眼前的几头杀红了眼的雪狼,无疑是待宰的羔羊,毫无反击能力。
我环顾四周,当初浩浩荡荡的人群,如今也不过寥寥数几,虽然在数量上胜于眼前的狼群,可是在战斗力上,着实令人堪忧。没了弓箭,剩下的自然只能徒手肉搏,像方重山这样的人还有刀剑相护,可那些士兵,可怜的士兵真的只能以血肉之躯对付凶狠的雪狼了。
可想而知,那里不是猎场,亦不是战场,而是修罗场,是阿鼻地狱,不断有血涌出,不断有人死去。
此时此刻,大家的心都提着,支撑着每个人的是活下去的信念。
宋玄商的脸上、身上,皆挂了彩,宋玄墨也受了些伤,只是一身玄色的衣袍,屹立于血色之中,反而觉得有种岿然不动的气势。再看看身旁的方重山,比之不知差了多少,为了保护一个人而变得小心翼翼,厚重的铠甲本是保护,奈何被抓的破碎,反成了负担,肩上的伤倒还算轻,严重的是腿上被咬掉的皮肉,鲜血淋漓的小腿,即使隔着衣服也让人触目惊心。
雪狼,这样的聪明动物,看到方重山死命护着我,自然会选择转换攻击对象,一个跳跃,漂亮的假动作,在方重山扑过去的同时转了方向,那白色的身躯,如影子,扑面而来。
任孟姑娘自诩武艺高强,面对一个不按章法来的动物,除了避开,也毫无办法。
施展轻功跳跃,转身,踢出一脚,一个假动作骗过了眼前的雪狼,另一只脚补上,施展轻功踏树而去……这是孟姑娘想象之中的场景,事实上,面对不要命的雪狼,以及那种死缠烂打的手法。
当孟姑娘踢出一脚的时候,就被这家伙缠住了,方重山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出手相帮,却被另一只雪狼缠住,宋玄墨也有要对付的雪狼,宋玄商倒是没了对手,可那满身的伤也好不到哪去。
即使孟长生轻功高绝,即使那踢出的一脚速度极快,带着十二分力道和风声,还是被雪狼咬住了裙摆,狠狠咬住,所以孟姑娘硬生生地被拽到地上。
转眼间,裙摆‘嗞啦’一声断裂开来,雪狼悠悠地期过来,带着凶狠和残忍,这是我从未见过的眼神,像是要吃拆入腹的狠厉。
“长生,小心。”宋玄商的一声大叫仍在耳边回荡,我的神情依旧呆愣,然而想象之中的血腥与疼痛并未接踵而至,站在我面前一手拿刀一手斗狼的人,是那玄色衣袍的公子,满脸的血腥,在阳光下也能散发出薄薄的光,是宋玄墨,是他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付出的代价是被另一只狼咬住了胳膊。
我的面前,一只短刀深深地插入了狼腹,雪狼因着疼痛而挣扎,而另一只咬着宋玄墨胳膊的狼,被大力一把甩开。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宋玄墨,这样的四公子,往日里的他,都是雅致的,即使邪魅,也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如今,那闪着幽幽冷意的眸光,全身散发出来的冷气,仿佛来自地狱的使者,让人胆寒。
时间仍在流逝,但于我们而言,这场人狼决斗,我们的气势终归略胜一筹,三只雪狼,两只重伤在地,唯有还在战斗的形单影只,渐渐败下阵来。
“杀,一个不留。”这是宋玄墨对着方重山下的口令。而不待方重山出手,他手下的士兵们早已蜂拥而上,这场斗争,死伤无数,让那些士兵如何不憎恨这些害死他们兄弟的畜生,可想而知,狼群的剿灭,带着多大的仇恨。
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终归不是明智之举。望着地上支零破碎的尸体,断掉的手臂,死去的尸骸,满地的鲜红,压抑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一切都平静下来了,可这份安静却是用血换来的沉重。我不想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在生死面前,那些明争暗斗,那些手段,都是何其卑微。
这场狩猎的惊险,付出的代价,已是令人痛心疾首,可上天似乎并不局限于此。很久以后,我还在感慨,这天,大约是上天和我开的一个最大的玩笑,其中几多心酸,大概也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这该死的阵法要怎么破解?”人群中传出一声粗口。
的确,此时的我们经历了一场恶战,仍在破阵的不归路上继续探寻。时间一点一点划过,一行人出来打猎,自然不会多带干粮和水,刚刚的恶战如果说是弹尽,那么如今要面临的窘境便是粮绝。
“走来走去怎么又回到这了?”
“狼群没把我们弄死,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绝望的呼声四起,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对于一支队伍而言,只要出现了一个反动的呼声,若不治理,便会做大。
没有人不惜命,没有人愿意因为粮困水乏而活活饿死,这股绝望的力量,弥漫着士兵们的心,逐渐扩散开来。
“都给本将军安静些,谁要是再有不利于行动的言行,一律按军法处置。”方重山皱了皱眉,看了眼宋玄墨,出言训斥身后的士兵。
宋玄墨自是捂着胳膊,抿唇走着,仍旧镇定自若,只是深锁着的眉头暴露了他的担忧。我知道,此时需要稳定人心,自然不能再问些什么,不过是跟在人群中,犹自走着。
“看,那是什么?”人群中有人呼出声来,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白色的影子向树的方向撞去,那速度大约太快,看得不甚真切,但是守株待兔的故事终是没有发生,那白色影子转瞬间便已消失不见。
宋玄墨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
“四哥?”宋玄商似是有些疑惑,问了一声,我和宋玄墨对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了然。
“本公子一直在想,为何能走进来却走不出去,现在想来,我们眼睛看到的往往不是事实。”宋玄墨负手而立,玄色的衣袍自有一道风景,俨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下文,“按理说这里就这么大小,如果真的是走不出的阵法,为何不见你的七师兄。”
“四公子是说,七师兄已经出去了。”我的一句回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瞬间安抚了众位士兵大哥的心思,“所以四公子说眼睛看到的往往不是真的,七师兄因为马惊了,横冲直撞,刚刚那白色的影子直撞上树,其实那些皆是我们眼中看到的幻觉。”
我走到一棵树下,继续解说:“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如果碰到一棵树,会怎样?”
“绕道。”方重山很配合地回答。
“事实上,这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兵家阵法,而是一个视觉误区,一个障眼法,我们以为自己走的路是直线,实际上并非如此。”我看向众人再道:“这些树出现得恰到好处,我们以为的直线,殊不知因为这些树而弯曲了轨道。一棵树虽小,或许改变的也只有一点,可若有许多这样的恰到好处,又有多少人会在发现呢?”
“依你孟长生的意思,我们皆被自己的眼睛所骗?”一直不出声的宋玄商也问了一句,“既然如此,应当如何解决?”
“蒙住眼睛眼睛向前走。”我说这话时虽然也觉得好笑,这样的横冲直撞岂不放肆,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能盖住眼睛,直着走出去?
“这……岂不胡闹。”宋玄商转头看向宋玄墨,问道:“四哥,你怎么看?”
“本公子赞同长生的想法。”宋玄墨一锤定音,连着身后的士兵也坚定了跟着四公子的决心,纷纷表示愿意跟着宋玄墨一探前路。
此时此刻,夕阳在山,时间紧迫,走出这诡异的树林势在必行,否则等到晚上,则会更加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