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窗边结了薄霜, 晶莹的窗花有几分美丽,兰儿在一旁绣着孟夫人最新研究出来的花样,我轻捧热茶, 笑问道:“什么风把花美人吹来了?”
美人果真是美人, 一颦一笑尽态极妍, 红色的衣衫在这薄冬格外显眼, 也不见花解语客气, 径自拿了我沏好的热茶,一饮而尽,轻笑道:“你不知道?本宫主以为这宋国大小事宜皆是瞒不过你的耳朵呢。”
我不去看花解语一脸得意的神色, 过了一遍茶汤,轻声道:“花美人说的可是苏家的案子?”
美人一垂头, 叹了口气:“果真还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我好笑, 偏了头又道:“除了苏家的案子,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能让你花大美人不辞辛劳冒着寒气跑来长生阁做客?”
“唉, 那是你不清楚昨天夜里都发生了什么,本宫主和千机待在苏府房顶,亲眼目睹了一个惊天秘密。”花解语娇媚一笑,仿佛在等着我问话,却不见我出声, 又道:“难道长生丫头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啊呦, 本宫主在苏府屋顶上待了一夜, 这会儿肩膀还酸着呢。”
半晌, 花解语凑过头来又问:“你真的不好奇?”
说不好奇, 岂会?只是在这之前,我从昔公口中听到的秘密, 却更令人震惊,这则消息我用了整整两日才真正接受,苏家,肖家,四公子,昔公,看似关联不大,却早已在一张无形的网中紧紧相连。
“罢了,罢了,你不好奇,本宫主也是要说的,昨夜本宫主和千机原是去找常乐那老头的,却见着方重山方将军带着黑压压的一片涌来,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这批人手最起码有五千,全围在了苏府。”花解语轻笑,“那时本宫主还在好奇,苏府是多大的能耐,一桩贪案,竟派了五千军士,好大的能耐。直到,听到苏大人和宋四公子的对话,一直以为宋四公子和这桩案子没什么联系,哪知,竟是这般渊源。”
宋玄墨和这桩案子没联系?我暗自好笑,这桩案子虽是我去举报,背后推手却是宋玄墨啊。
只是此时,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却又听花解语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花解语哪里知道,昔公会将前因后果告诉一个外人?而面对这样的真相,苏府所面临的刀枪明火,又算做什么?
那在岁月中受到伤害的,永远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
薄冬的时节,冷风吹得人瑟缩,我整了整衣衫,继续喝了口热茶,又道:“哎,你怎么那么闲啊?”
“你这是什么话?”花解语眉头一挑,我心中感慨,美人总是喜怒皆宜啊,但听他说道:“此次来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本宫主打算去凉国,就近日动身。”
我出声询问:“梁国?哪个梁国?”
花解语瞥了我一眼,好笑地道:“玉凉啊,本宫主去那个女人窝干什么?”
是的,在我们九国大陆,有两个梁(凉)国。一个是大梁,是个以女为尊的国度,此国地处偏远,甚少与外界沟通,不过花解语称之为女人窝,我还是觉得有些欠妥,倒也恰当。另一个则是与我们宋国有一个边城相隔的玉凉,凉国因着皇帝姓玉,人们习惯上称之为玉凉。
花解语要去玉凉了?我着实一惊,因为,我也要去玉凉了,在那日昔公的密旨里,我确要去玉凉走一遭,去见一个人,也要完成多年前的一个承诺。
花解语向来神秘,比起我那个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洛阳谷神医苏涣之,两人彼此彼此,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人师承一处,可想而知了。只是,比起向来不多见的师父,我和花解语倒能更相熟些。
他去玉凉干什么?我没有多问,花语宫宫主,总有自己的一份事情,不过,我也没告诉他有关于密旨上的一些东西。既然要去玉凉,还得偷偷去,有些事情是该做些准备的。
我思索着,未瞧见花解语疑惑的神色。此时九国之内,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可我知道,风雨快来了。一旦拖到腊月,玉凉和陈国的征战就要开始了。
虽然记忆中的事情和亲生经历稍有偏差,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昔公三十六年腊月,陈国世子带兵攻打玉凉,届时玉凉派出振国大将军沈青云出面迎敌,其子沈昊作为少将军一同出征。
虽有父子兵上阵,无奈玉凉向来是九国之中实力最差,兵力最差的国家,毫无疑问,玉凉兵败,沈老将军被杀,沈少将军被俘,长安城沦陷,玉凉长公主玉文蕙身穿一身红衣,从长安城上跳下,与国共存亡。
而如今,玉凉长公主不再是沈昊少将军的未婚妻,她已然成了陈国世子妃,而沈老将军也因为之前的一战身负重伤,不堪大任,陈国和玉凉之间会不会再发生些什么?而我又该如何完成昔公交代的任务?谁都不知道。
只一点,时间不多了。
“长生丫头啊,本宫主这次去玉凉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临行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花解语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苏家的案子到底如何,本宫主不关心,可是这件事情从头到脚都透着诡异,本宫主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你一句,宋昔公那个老头的四公子,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话不用花解语告诉我,我也是清楚得很,宋玄墨此人,绝对阴险狡诈得紧。可是,花解语临行前特意跑过来跟我提醒,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本姑娘点了点头,问道:“花美人打算何日动身?我让兰儿给你准备一桌酒菜。”
只见红衣美人轻笑道:“明日早晨就走。”
我大惊,问道:“就这么着急?”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没到玉凉之前,本宫主这颗心总是放不下,索性早些过去。”花解语捏起茶杯,皱了皱眉,道:“茶凉了。”
“是啊,天冷了,茶就是凉得快。”我回道,但心思总归不会在茶盘上,又道:“可是因为玉凉和陈国出了什么变故?”
不知道为什么,我直觉上,花解语对于玉凉的事情向来操心得紧,他此去玉凉,便更加应证了玉凉的变故将不远了。此刻我的心也揪着,一但玉凉出了问题,那么我这一行,安全上势必得担心,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如果玉凉大乱,我此去行事,也会轻松不少。
花解语也不藏着,那双眼中的凝重可见,道:“就知道瞒不过你,玉凉和陈国的止战协议是因着一些小事出了问题,不过具体情况如何,还得到了玉凉才清楚。”
我点头,又问道:“花美人此去玉凉,千机美人也跟着去吗?”
花解语摇了摇食指,笑道:“姜千机是宋国的使者,到了玉凉,有姜玉接应,你不必担心。当然,长乐坊在你手里,本宫主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这花语宫的人也可以随你调派。”
听闻于此,我悄悄安心,姜千机若是也离开了,我这戏,就演不下去了。好在,花解语虽然招摇,却也清楚此去玉凉不是耍威风的时候,八大美人抬轿子便是再逍遥,到了玉凉也没那份心思了。
其实,我需要姜千机,不过是因为在这偌大的宋国,除了花解语手下的人,我反而谁也不能相信。如今想来,无论是与宋玄商合作,还是与宋玄墨争斗,这都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当一个人蠢笨的时候,她可以将心交给另一个人,可是当她变得聪明,当她发现了许多秘密以后,连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也没有,每日里勾心斗角,每日里去揣摩别人的心思,是一件很累的事。
这条路是孤独的,走在路上的人,看不到风景,听不到鸟语,闻不到花香,只剩下一个人奋战到底。有时候想来,宋玄墨大抵也是这样的,只是,他似乎更为可怜些,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未曾享受过真正的快乐。
以前我还在想,最起码苏夫人在世的时候他是有过一段童年的可当我从昔公口中听到那些话时,却是不知所措,对于宋玄墨,我总有些特殊,如今,大抵是多了些同情。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能找到一种方法,将这一切都结束,我想我是极为乐意的,不再去想,不再去问,将命运交回到上苍的手中,在这大千世界中做一个凡夫俗子,或许也是好的。
我撇过头,问道:“花美人可愿意陪我演一场戏?”
花解语笑道:“长生吩咐,本宫主在所不辞。”
这大概就是信任吧,对一个外来者,都比故乡来得亲切些。
我清了清嗓子,道:“今天晚上,至宝楼见。”
临走前,花解语又偏过头来,以着一种很欠的口吻问道:“你真的就不想知道本宫主昨夜里听到了什么秘密?”
我哪有心思顾虑宋玄墨和苏家的恩怨,继续摇头。
花解语叹道:“也罢,或许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