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却道那谢清玄进宫后,是个铁打皇后无疑。每日雷打不动卯时起床练功,扎马步打拳舞剑耍大刀皆不在话下。别的妃子都上赶着往乾清宫送些吃食水果奇珍什么的,她却不同,下象棋看兵书练武功等等摸得门儿清。
明德实在好奇,可是礼物早都托人送过了,只好带着阿罗上了坤宁宫尬聊。两人发现这谢清玄着实是个妙人,没有丝毫女子的扭捏,全是大方爽朗。
这谢清玄也不爱穿嫔妃那些劳什子广袖衣裙,随意挑了窄袖窄裤的穿,端的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别人宫里尽摆着金银珠宝花瓶古玩,她却不同,将坤宁宫里是摆满了各种兵器大刀。最让阿罗喜爱的,是谢清玄寝殿里放的一大军事地图,颇有戎者风范。
阿罗明德两个一路把谢清玄宫里逛了个遍,夸了个遍。
却见谢皇后伸手将二女一拦道:“你俩尽拣着实话说了,让我听着好生欢喜。他日清玄必定登门拜访,也叫我好好夸夸你们的住处。”
此话一出,明德阿罗乐得不行,爱死了谢清玄的真性情。
阿罗偶尔偷想道,这样至纯至性、至刚至柔的风趣巾帼女子嫁进了帝王家,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这便是最好的安排。偏偏皇上还是李泽镇那般阴狠毒辣的人。
她知道李泽镇是个好皇帝,学的是治国执政的帝王术,故而她骂他阴狠,却万不骂他伪君子,因为李泽镇是个极适合做君王的人,伪君子,未免太贬低他。
只是可惜了清玄这样的倾世妙人。
谢清玄这般将门做派,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自然要落人口实,遭人诟病。
此间闲言碎语,皆先按下不表。
只经此一役后,玉漆宫和坤宁宫多有往来,十分融洽。
明德要为先皇守孝,不可姻亲,倒真省去不少麻烦。只是苦了玉漆宫上下,全跟着吃斋念佛。
又过年了。
那些做奴才奴婢的到底好过些,偷摸着吃了许多荤腥,连阿罗也是如此。只是明德,连皇家宴席上也只能苦哈哈地看着荤腥不说话不动筷,这倒也有好处,明德因此得了个孝顺的好名声。
阿罗还是照常做了新衣裳,又得了一个宫女传授,偷偷做了腊肉腊香肠,一并以公主名义寄去庆平,否则驿站的人不给“三千里加急”送。
担心腊肉的味道污了衣服,又在两件东西做了夹层,衣服里放了艾草和香包,各式细心温柔,全在此处。
她思虑着,她爹爹往年做官的时候总睡不好,娘亲总是要叫人备些艾草,叫爹爹好。,她如今照搬来这一套,将艾草用布包着,兑着银两一并寄过去。
她哪里不知道庆平有这些东西,她只是……想为十七多做点事。让他知道,有人念想着他,也不叫他一个人在异乡孤独难眠。
在一众炫目的鞭炮烟花里,庆嘉二年来临。
这一年将将开春,皇上颁旨夸赞了一番庆平县令陈三境,说是他政绩极好,农民工人商户的收入都颇有长进,不愧是元年探花啊。
夸完之后,没半分奖励。
有些京官暗地里偷笑。阿罗心里却真的高兴,自豪极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果然有过人之处。
暮春的时候,谢清玄带了个贴身丫鬟宝刀来了玉漆宫闲话。
绿枝和宝刀聊得欢快,知道宝刀的名字的时候笑了好一阵,直说跟着明德有福了,至少不叫这么个名字。
谢清玄老大不乐意了,嗔道:“你们这些小姑娘懂什么,我们宝刀可喜欢这个名字了!宝刀你说是不是!”
宝刀嘴角一抽,朝自家皇后笑了笑,“也许……是吧?”
阿罗明德绿枝三人笑得乐不可支。
谢清玄不服:“哼,本宫宫里还有宝剑铁棍长、枪呢!李泽镇都说我起的名字好听!”
皇上表示这个锅朕不背。
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怕也只有谢皇后一个人,敢直呼皇上的名字了吧。
明德表示佩服:“嫂嫂可以呀,居然敢直呼皇兄的名字!”
谢清玄不屑一笑:“哼,你皇兄他才不敢动我!”
话是未时落地,酉时传到皇上耳朵里的。
宫里只知皇上传召皇后去了坤宁宫侍墨后,当晚却去了苏嫔的荟萃宫留宿。
踩低捧高的人自然省得其中利害,一水儿地去讨好荟萃宫的主子。
翌日,明德得了消息,遂带阿罗去坤宁宫里探望谢清玄。
端午节前后两天,出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其一,经太医诊脉断定,淑妃怀孕。
其二,五月二十一,绿枝去除奴籍,自此出宫嫁人。
前儿个夜里,玉漆宫里的人又高兴又难受,高兴绿枝姑娘脱离苦海,难受“自此一别,恐再无重逢日”。
明德不能见荤,几个宫女太监摆了小筵席给绿枝践行,有的送首饰有的送银两有的送布匹有的送金锞子,以表心意,多少都落了泪——或羡慕或不舍或自比。
夜深了,明德阿罗绿枝三人重又摆了桌素斋,算是私下给绿枝敬一杯离别酒。
绿枝颤抖着手举起盛满酒的鎏金杯,又哭又笑:“这一杯,愿公主嫁个文武双全的风流才子。”
明德也煞是豪迈的端了个茶碗装酒,恶狠狠道:“不让吃肉我喝酒,祝绿枝和高侍卫琴瑟和鸣、偕老此生!”
然则她哪里喝得完那样大一杯酒,只喝了一小口便皱紧了小脸直说“好辣”。
守孝期间,原喝不得酒,但今夜委实特殊,便饶过这一回。
绿枝的杯子小,一饮而尽后,她又倒上一杯:“这一杯,愿阿罗的十七回心转意!届时阿罗要好好耍耍他,最好也让他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明德捂着嘴口齿不清地说:“没错!届时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本公主亲自替你烧了送与他的东西,叫他难过!”
阿罗知道两个姊妹都是真心爱护她,苦笑着饮了杯酒:“我如今不过一介奴仆,已然不该再叨扰陈大人。”
绿枝心直口快:“那每年还做那劳什子衣服做甚?”
“阿罗,忘了他罢。他是圣上亲点的探花郎,赐了进士出身,哪里是我们这种人能肖想的?”
明德蹙眉点了点绿枝的脑袋,反驳道,“身份又有什么重要?所谓公主,从小便长在这深宫里,万事有人伺候着,若不是有你们,我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人间疾苦、爱恨情仇……”
“退一万步讲,我家阿罗还是前朝左相娄大人的嫡女,比起阅历礼数来,哪里不如他陈三境?他日求了皇帝哥哥给娄大人翻案,再还一座京都宅子给阿罗,本公主再出点血,给阿罗添份嫁妆,尽够配他了。”
阿罗被明德暗恨“出血凑嫁妆”的委屈表情给逗乐了:“恁地说那许多做甚,今夜咱们姐妹三个,不醉不归!”
将将半个时辰过去,三杯酒下肚,大理石圆桌上白瓷酒壶空了,几个姑娘家都烂醉如泥。原本的伺候宫女都已睡下,哪还有人管她们三个?
三人酣睡石桌上,衣裳钗环俱未褪下换洗过,共吹了一夜凉风,离别酒尽后就此别过。
绿枝走了,却也常叫高士带些民间玩意儿给阿罗明德把玩。
两人见了也煞是惊奇,亦常与之有书信往来。
眼见着淑云殿里的淑妃的肚子渐渐大起来,惫懒于走动,过了好一阵清净日子。
苏嫔近日受宠,愈发骄纵些,总要拿捏些人道些长短,颇叫人烦。
谢清玄还是老样子,雷打不动地练武看书,甚至叫了明德阿罗去她宫里,看她拿宫人演练各种阵法,只管自娱自乐。
看样子是想家想得狠些,怕也是想军营里的兄弟姊妹。
十二月的天里,宫里下了场棉雪,轻飘飘地盖在红墙黄瓦上,像一件絮了暖绒的冬衣。玉漆宫里的腊梅又点缀上了,前几年阿罗种在墙角的金菊也开了,互相辉映斗艳着,好不亮眼。
年前皇上叫人在玉漆宫新建的一件砖瓦房也修好了,偷偷借明德的嘴赐给了阿罗。
阿罗搬了新住处,有了独立的属于自己的小院子。一开门便能看到十七夜探皇宫那晚掉下去所在的那方墙角,开满了大簇大簇的金菊,耀眼极了。
今年过年,阿罗没再做新衣裳也没偷偷烘腊肉。
两人不仅身份上有了差距,距离也远,正是个忘掉爱情的好时机。她如今双十年岁,翻了年到了八月便足足二十一岁整,不能再由着性子乱来。
日后寻了机会出宫,找个农户匠人的嫁掉,过“一亩三分地,日日吃饱饭”的日子,此生足矣。
可庆嘉三年将至未至,皇上又给了她一份“大礼”。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沧州庆平县知县陈三境,弱冠探花,升斗之才,不忮不求,守正不阿,兴庆平之政务,建沧州之粮库,乃国之栋梁、社稷之臣也。朕不忍其才华蒙尘,迁陈三境为正六品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即日入京,钦此。”
正当她欲说还休时刻,偏又将人弄回来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