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雪涛陪着父亲哥哥吃酒说笑,心中却暗暗地想这个卢峻晨这会儿恐怕正在找茬吧?也不知道三叔公那老东西会怎么跟他说。
不过柳雪涛对张氏之死给卢峻晨会带来什么样的愤恨和震惊是早就预料到的,所以她一大早的便叫林谦之请了卢家的老族长卢老三来,让他专门给卢峻晨说张氏‘抱病身亡’的缘故。
她所担心的就是卢峻晨若是猛然听说张氏死了,心中压制不住火气会当着柳裴元的面跟自己拼命。那样的话,恐怕柳裴元会插手此事,那么矛盾便会更加扩大化。
柳雪涛不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她只想息事宁人把矛盾冲突缓和到最低限度。
过吧两刻钟的时间,秀儿小丫头从外边悄然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柳雪涛亲手烘烤的蛋糕,圆圆的一大个放在盘子里,上面先抹了一层清爽的梅子酱,后洒了一层椰蓉,然后用红豆沙,绿豆沙,玫瑰酱,桂花糖等几种颜色的调味泥汁精心绘制了一副颇有韵味的春风笑日图,绿色的柳条,红红的朝阳,雪白的长堤,红艳的花枝,最精巧的是那长堤上站着的白衫男子,黑芝麻糖点成的发髻居然也惟妙惟肖。
柳皓波的眼睛立刻闪着亮光,拍手赞道:“这道莱真是奇妙,不知是个什么名堂?只是这幅画寓意很好,将来妹夫金榜题名出人头地,春风得意快马扬蹄,可都要应在妹妹这道菜上。”
卢峻熙是知道柳雪涛做的蛋糕的,之前王氏还在的时候她曾经做过一回,松软可口甜而不腻,而且那些果酱也调制的很有味道。只是后来接二连三的有事,闲时又怕她操劳费心思,他纵然很想吃也没再说起过。想不到今儿这个居然更费了十几分的心思。
柳裴元也笑道:“女儿呀,你这个是不是应该叫做点心呀?这个我怎么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父亲真是见多识广。这个据说是西洋点心。女儿偶尔从一本书上翻到的。后来偷着做过几次,都不怎么好吃。应该是火候没把握好。今儿这个应该是好的了,所以才敢端上来请父亲尝尝。”
“噢?那有没有名字呢?”柳裴元很是欣赏这大大的圆圆的糕点,春风笑日图倒是无所谓,只是这圆圆的形状象征着团团圆圆,寓意很好,喜欢。
“这个叫‘蛋糕’。”卢峻熙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赶忙表现了一把。
“峻熙也知道?”这下柳裴元真是惊讶了。
“呃……之前雪涛做过一次。味道很好的,难道岳父大人没尝过?”卢峻熙也很惊讶,说话时目光锁住对面的柳雪涛,惊讶之余乃是掩饰不住的欣喜。雪涛真是好啊,连她父亲都没吃过的东西先给自己的母亲做了,这媳妇——难得!
秀儿却借机在柳雪涛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柳雪涛点点头,然后淡淡的笑了笑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柳皓波听了卢峻熙的话便故意酸溜溜的叹了口气说道:“父亲,女儿再好也始终是人家的人啊。瞧瞧吧,这好东西峻熙可是早就尝到过来,而您老人家则是第一次见呢。”这句话看着像是哥哥在开妹妹的玩笑,实际上则是假中有真,真中有假。总有那么几分别的意思。
卢峻熙便笑道:“舅兄恐怕是误会雪涛了。这糕点是雪涛刚嫁入我家时,因我母亲病重,吃东西没有胃口。又说想吃甜的松松软软的东西。雪涛才费了心思做了两块给她。当时也就做的这么大的两小块吧。母亲吃了很喜欢,特意叫我也尝了一口。我问雪涛,她才说是蛋糕。唉……”
这话一说出来,又牵扯了已故的王氏。卢峻熙便不由得面带郁郁寡欢之色。
柳裴元不满的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拍着卢峻熙的手说道:“峻熙啊,谁人的父母也不会跟着孩子一辈子,早早晚晚都是要去的。你母亲是咱们绍云县的女中豪杰。她在天之灵也不喜欢看见你颓废沮丧的样子。再说了,这是雪涛的一片孝心,我做父亲的也替女儿高兴。你又有什么不高兴的来?这是皓波的不是,让他多喝一杯,算是给你赔礼了。”
卢峻熙忙拱手道:“不敢。大舅兄不过是句玩笑话,是小婿吃了几杯酒有些失态,请岳父大人莫要见怪。”
柳雪涛便笑道:“不过是一家子在一起吃顿饭,倒是我的西洋点心的不是了,竟然惹得你们这也认错那也罚酒起来。”
柳裴元便笑道:“涛儿说的不错。峻熙想的太多了。那——这西洋点心到底怎么个吃法?女儿啊,这么大个儿的点心,爹还是头一次吃呢。”
柳雪涛便拿了水果刀来把蛋糕切下一角放在盘子里送到柳裴元面前,又递给了他一个小汤匙。柳裴元尝了一口,果然松软可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咽下去之后唇间尚有余香。
“好吃!”柳裴元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然后连声称赞,又对卢峻熙说道,“峻熙,皓波,你们也尝尝,真的很不错。好吃……”
柳雪涛又分给卢峻熙和柳皓波每人一块,之后又叫丫头拿了个大盘子,切了一大块放在里面跟柳裴元说道:“父亲且慢用,女儿去两个姨娘那里走一趟,说几句话就来。”
柳裴元笑道:“你这丫头就是想得周全。去吧,也不枉你安姨娘疼你一场。”
柳雪涛便对着柳皓波和卢峻熙笑笑,把手中的盘子交给紫燕,离开临月阁去青梅亭。
走至半路,果然见秀儿等在那里。见她过来,秀儿忙上前迎了两步,福了福身情声回道:“主子,那边的人说晨少爷把他屋里所有的瓷器都砸了,砸的稀巴烂还不许人收拾。”
“嗯,还有呢?”
“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连族长也没办法。所以族长叫人来跟主子说一声,他先回家吃饭去了。”
柳雪涛心里骂道这个老狐狸跑得倒是挺快。娘的,拿了老娘的好处不办事,看将来怎么收拾你。
“主子,怎么办呢?那边的人还在等着。他们……很怕晨少爷出事。”秀儿着急的看着柳雪涛,柳雪涛面色沉静,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让她心里没底。
“你放心,晨少爷不会有事。张氏的事情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只是他接受不了在他不在的时候我们把那个女人给弄出去而已。你去跟他们说,只要晨少爷不出他的院子,他爱怎么闹都随他,别说砸几件瓷器,就是拆了那院子,你们也别管。一切等父亲和哥哥安置好了再说。”
秀儿忙答应了一声转身下去。柳雪涛带着紫燕去青梅亭。
此时的卢峻晨一个人坐在自己书房里的地上,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干瞪着通红的两眼,脸上是死一样的沉寂。
张氏对于卢峻晨来说,乃是心灵深处最值得信赖最可以依靠的人。因为张氏是妾室的缘故,卢峻晨平日里跟她很是生疏,说话也总是气她。可是,张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卢峻晨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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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恨得不过是因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只是一个妾室而已。他恨得是那层身份,而不是张氏这个人。
因为张氏是他娘的缘故,所以他一出生便没有身份。
他只能像一个奴才一样的活着。处处受人歧视,纵然付出百倍的努力也不如卢峻熙轻轻动一下小手指。
就算母亲的身份不一样,就算他是姨娘生的,可又怎么样?为什么别人家的庶子一样可以祭拜祖宗,一样可以继承一份家业,而自己就不可以?
卢德松那个男人,同样给了他和卢峻熙每人一个生命,却惟独没有给他一个合法的身份。所以他恨他,恨之入骨。他觉得卢德松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男人,一个活在女人下面连自己的庶子都护不住的男人能算男人么?
张氏这个女人无休无止的跟那个姓王的女人争,他也恨她。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一个名分而已,她要做正室,她要埋在卢德松的身边,她要把姓王的那个女人挫骨扬灰……而如今王氏风光大葬埋在卢德松的身边,而她却连一把骨灰都没有。有意思么?
没意思。
太他妈的没意思了!
卢峻晨想到这个就觉得心口一阵阵的钝痛,像是有一把生了锈的破刀在那里慢慢的来来回回的割,却又怎么也割不深,只是浅浅的伤口,刺啦啦的一下比一下更痛……
花泥鳅进了监狱,一判就是十年。
那么翠衣呢?翠衣还会听从自己的摆布么?陈大富呢?金蝶儿死了,陈大富会不会受自己的掌控呢?
虽然这几个人不算什么。他卢峻晨和张氏二人联手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手下的关系网绝非这几个人而已。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将来又不是跟张氏,花泥鳅还有金蝶儿这些人一样呢?
再想想张氏。卢峻晨除了心痛还是说不尽的恨。
她总是离不开男人。尽管自己一再的提醒她不要再跟男人胡来了。可她就是改不了。就好像是上了某种毒瘾一样,几天不见男人便魂不守舍。
之前的时候,王氏便有心要盘查此事,若不是好几次都是自己从中周旋,自己这个姨娘恐怕早就成了王氏的手中之鬼。
原本他想着,王氏死了,她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会多少收敛一点,想不到啊想不到——最终还是在这条阴沟里翻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