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连夜审恶人

柳雪涛的马车被前面街上打横穿过的一辆出自雪涛之手的同款马车跟拦下,把那赶车的人给吓了个半死,惊叫一声从马车上跳下来喝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居然在这上元之夜乱跑乱撞,出了人命怎么办?!”那赶车的下人说着便上前来,一边拉住了受惊的马,转头对那边的另一个下人喊道:“老四,快过来!这马是受惊了,快看看车里的人怎样。”

说话间那边马车里面的主子也跳了出来,却是两个年轻的公子,其中一个正是周玉鹏,周玉鹏从马车里走出来便认出了这马车的来历,焦急的对另一人说道:“夏侯兄弟,这不是卢家大少奶奶的马车么!快---”

夏侯瑜不等周玉鹏的话说完便冲了上前,拉开马车的车门往里看去,却见柳雪涛歪在车里,双手扶着长条桌案,怀里抱着个大靠枕,脸色苍白,簪环凌乱,大口的喘着气,显然是吓坏了。于是他急忙跳上车去问道:“雪涛,你怎么样?”

柳雪涛手心脚心也没想到,在这种狼狈的时候会遇见夏侯瑜。她无奈地笑笑,摇摇头说道:“没。。。。。。没事。。。。。。就是头晕的厉害。没伤着人吧?”

“这种时候了你还顾着问别人?你的身子怎么样!”夏侯瑜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上前去把她抱过来认真检查一番,可是从小到大他所受到的熏陶教育让他强行忍着心里的冲动,只是半跪在车门口转身吩咐自己的下人:“快去叫医生来!快!”

周玉鹏也紧张的在旁边问道:“里面是谁?难道是大少奶奶?”天哪,这可真是天要塌了,她们家大少奶奶还在车上,那车夫居然能让马受惊,真是死一千次也抵不过这次的罪过了。

夏侯瑜长叹一声,担忧的看着车里,然后慢慢的伸出手问道:“还可以动么?”

柳雪涛点点头,虚弱的说道:“应该可以。”

“能动得话自己慢慢的躺会榻上去---肚子。。。。。。有没有异常的感觉?”夏侯瑜虽然已经做了父亲,但同柳雪涛说这样的话依然会有些不自然。

柳雪涛看着他一个邪魅到骨子里的男人说话居然也会吞吞吐吐,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我真的没事。。。。。。你,不用紧张。你伸出手来拉我一把,我这腿都麻了,我得下去。”

“好。”夏侯瑜伸出手去,却把五指攥成了拳头,让柳雪涛扶着自己的手腕慢慢的起身,然后引着她从长条桌案后面走出来。

夏侯瑜扶着柳雪涛下车的时候,恰好卢峻熙上气不接下气的追上来。

“雪涛!”卢峻熙根本没看清扶着自己媳妇胳膊搀扶她下车的人是谁,便推开面前的几个人冲进去抓着柳雪涛的手仔仔细细的把她打量了一遍,迟疑的问道:“你。。。。。。怎么样?”

柳雪涛笑笑,说道:“相公无须担心,妾身无碍。”

卢峻熙长出一口气,整个人脱力的靠在马车上,伸手把那个大肚子女人搂到怀里,叹道:“吓死我了,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而柳雪涛那句无碍虽然说得声音不大,却像是个二踢脚一样在人群里炸开。

“无碍?!”牵住受惊马匹的周家下人瞪大了眼睛,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亲眼看见的,这马车从那边街上冲出来,一路狂奔,一个怀孕的女人坐在里面就像是坐在簸箕上一样被这样猛烈地颠了这么久,居然会无碍?!

“老天哪!刚才那马车就跟飞似的,这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在里面,居然---无碍?!”

“这什么车呀这?这样的车多少银子都值了!”

“很是,多少银子也买不了母子平安呀!”

“我说,真的没事儿么?会不会是那个女人骗人呀?”

“你看人家偎在男人怀里的那副样子像是骗人么?人家骗你有什么用?!白痴!”

“你他妈才白痴呢,老子是说她是不是不好意思说。。。。。。”

“说你白痴你还有意见,若是这会儿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事儿,她还顾得上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

人越围越多,议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到后来干脆成了争吵。

夏侯瑜和周玉鹏互相对望了一眼,二人再看看车边上相拥的那对男女依然沉侵在劫后余生的幸福里,便无奈的叹了口气。

还是周玉鹏咳嗽了两声,举起手来对周围的百姓们摆了摆,说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这儿可不是什么戏台子,大家还是继续看戏猜灯谜去吧!”

卢峻熙方被周玉鹏一提醒,放开怀里的女人,对着周围的人抱拳拱手,赔礼说道:“对不住大家,刚才是我家的马儿受了惊,若是伤着碰着大家或者弄乱了您的摊子,赶明儿只管来卢家找我卢峻熙,我一定如数奉陪。对不住大家了!请大家先散了吧,我这儿给大家赔礼了!”

众人一哄而散,大家都赞叹着卢家大少爷的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在娘胎里睡得这么稳当,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居然都没惊动他。不是有福气是什么?

此时,夏侯瑜的随身家人已经领着就近药铺的一个坐堂的大夫一溜儿小跑赶过来,路上听着人们议论纷纷也听明白了几分,知道刚刚惊了马的马车里拉着的是个孕妇,这孕妇就是卢家的少奶奶柳家的大小姐。于是他更是不敢怠慢,赶到这边时贴身的衣裳都被汗水湿透了,站下来被冷风一吹真是透心的凉。

于是乎,这大夫还没给柳雪涛把脉,自己先可这劲儿的打了几个喷嚏。引得依然好奇留下来看热闹的少许人轰然大笑,有人打趣的说道:“人家孕妇都没事儿呢,这大夫先给跑出病来了。。。。。。”

虽然柳雪涛觉得自己的肚子里没什么事儿,但大夫已经来了,她也不能矫情,索性伸出手去痛快的让大夫把脉。

卢峻熙一脸的紧张站在旁边,恨不得钻到大夫的心里去看个究竟。

夏侯瑜也是着急上火,但面上又不好带出来。他可记得当时自己推开车门时看见柳雪涛那苍白的小脸一点血色没有的样子,连话都说不流利了,人能没事儿吗?纵然孩子没事儿,大人这场惊吓是免不了的。

周玉鹏也十分的担心,前儿这女人刚跟自己定了十二辆车子的轮胎,她若是有事,自己那轮胎卖给谁去呀!周玉鹏的着急上火显然是在钱财上,所以他不跟卢峻熙夏侯瑜一样猛盯着大夫看。焦急之际他无意间一回头,却看见那依然套在车辕里的一匹黑马不停地踢着后蹄子,尾巴一甩一甩的跟别的马不同。

走进了一看时,周玉鹏忍不住惊讶的叫道:“天哪!怪不得这马受了惊,你们快来看这马屁股上怎么刺着两根针啊?!”

“什么?!”夏侯瑜立刻转身过来看个究竟,果不其然,两根银针还扎在马屁股上,因为是黑马,所以灯光闪烁时还能看见针上闪烁的亮光。夏侯瑜抬手把那针拔下来捏在手里看时,却见不过是老娘们纳鞋底的大针,并非武林中人用的暗器。于是骂道:“谁这么坏心眼儿,拿针去扎马屁股?!”

卢峻熙闻言立刻跟过来,阴冷的目光看着夏侯瑜手中的银针,转身对刚跑过来的石砚说道:“立刻去把街头巷尾的小叫花子都给我找齐了,告诉他们,谁若是能指正出事哪一个小叫花子使得坏,他这辈子的饭我都管了!”

夏侯瑜不解的搭了一句:“小叫花子?”

卢峻熙看了夏侯瑜一眼,没有说话。若不是他今天碰巧挡住了自家的马车救了雪涛母子二人的性命,就冲着刚才他对自己媳妇拉拉扯扯的样子,卢峻熙就恨不得扑上去咬死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他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的,他们家不是在慈城吗?怎么上元节都能跑到绍云来?

那边大夫已经给柳雪涛仔仔细细的把好了脉,这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一边念着胡子一边点头赞叹道:“大少奶奶真是福星高照,小少爷真是洪福齐天哪!大人孩子都十分的稳妥,就是大少奶奶稍微有些惊吓,寻常的安神汤吃一剂也罢,不爱吃也就算了。”

柳雪涛忙给大夫行礼,又把手腕上的一个金丝虾须镯子摘下来递上去,含笑道:“多谢大夫,跑了这一趟,柳雪涛心里十分的感激。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什么银两,这只镯子算作诊金,请大夫不用推脱才好。”

“大少奶奶是有福气的人,您的东西,在下就接着了,不图别的,只图沾沾您身上的福气!”

卢峻熙和夏侯瑜都转身过来,卢峻熙给大夫道谢,夏侯瑜便关切的看着柳雪涛,又把手中的银针递给她,小声说道:“分明是有人暗算你,亏了你这马车做的好,不然的话,哪有那么侥幸呢?”

柳雪涛这次倒是没跟夏侯瑜耍小脾气,而是顺从的点点头,然后接过那两根银针,小声说道:“多谢表哥。”

卢峻熙那边给老大夫道了谢,又回头看着夏侯瑜,似笑非笑的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夏侯兄出手相助。这番恩情,峻熙记下了。”

你刚才摸我媳妇的手我也给你记下了。哼!

夏侯瑜呵呵一笑,摇头说道:“不说雪涛是我的表妹,就算是路人,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刚才瞧着她脸色苍白,便十分紧张,不过是帮忙叫了一声大夫而已。卢大少爷何必挂怀?”

我帮我的表妹,与你卢峻熙何干?哼!

柳雪涛看着这二位如此针锋相对,觉得很没有意思。于是便抬手拉了拉卢峻熙的衣袖,说道:“相公,我们回家吧、折腾了这一回,你该不会还惦记着去同你的朋友吃酒吧?”

卢峻熙悔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还会去吃什么酒?他听自己媳妇一说累,便赶紧的点头说道:“娘子,咱们回家。为夫自然是和你一起回。”

紫燕和碧莲两个丫头脚小,这会子才一跑一颠的追了过来,见着自家主子安然无事,两丫头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柳雪涛身边,小声请罪:“奴才该死。。。。。。”

柳雪涛笑笑,摆手说道:“你们又该什么死呢,去把车子里收拾一下回家了。”说着,她又对夏侯瑜和周玉鹏福了福身,微笑道:“表哥,周公子,大恩不言谢,之后若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峻熙和我当竭力而为。”

周玉鹏忙抱拳还礼,微笑道:“大少奶奶这样说真是见外了。”

夏侯瑜则深深地看着柳雪涛说道:“你也是要当娘的人了,以后无论去哪儿无论做什么都要当心些,防人之心不可无。”

柳雪涛微笑点头,说了声:“周大公子,表兄,我们先回了。再会!”

卢峻熙也对二人抱拳说了声:“再会。”便扶着柳雪涛上了马车,两个丫头跪在车门口服侍着柳雪涛进去躺好,车夫方轻轻地挥了挥鞭子,吆喝了一声:“驾!”

马儿便扬起蹄子拉着马车轻快地走了。

周玉鹏看着那辆超大的马车消失在灯火阑珊处,便对夏侯瑜叹了一口气说道:“多亏了是坐这样的马车。看来这银子多自然有银子多的好处。否则,这一对母子这会儿还不知道遭什么样的罪呢。”

夏侯瑜也不禁唏嘘,点头感慨的说道:“所以说,雪涛是个有福气的女人。这福气也是她自己挣来的。”

周玉鹏斜着眼看了他一眼,叹道:“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在这件事情上放不开。你没看见卢峻熙刚赶过来时看你的眼神,都能把你给吃了。”

夏侯瑜却并不在意,淡淡的哼了一声,转身往车前走去。

马车里,琉璃灯盏里面的烛火摇曳着映照得卢峻熙怀里的女人长长地睫毛上,在眼睑处投下浓浓的影子。让那张原本就清丽的面孔看上去越发我见犹怜。

卢峻熙紧紧地搂着她,一遍遍的自责:“都是我不好,娘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去跟他们喝酒,不该答应他们去赴约,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车上。。。。。。以后,我绝不留下你一个人,无论做什么,咱们都在一起。。。。。。”

柳雪涛心里很是感动,感动的一塌糊涂几乎都要搂着这小屁孩的脖子哭一场。可是前面还跪坐着两丫鬟,而且,抱头痛哭好像对于庆祝这次的劫后余生没什么用,于是她扑哧一声笑了,仰着脸看着小屁孩精致的面孔问道:“这可不好,难道你去更衣也带着我一起?我可不跟你去,臭都臭死了。。。。。。”

“噗---”紫燕一个没忍住,捂住嘴巴笑起来。

“咳咳。。。。。。”碧莲大囧,转过脸去一阵猛烈的咳嗽,把眼泪都咳出来了。

卢峻熙无奈的笑笑,趁着两丫头都捂脸的捂脸,扭头的扭头,便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嘤咛一声,她的声音被他吞进腹中。两个丫头不用想也知道自家主子在做什么,她们俩已经被耳闻目染熏陶的成了精了。于是俩人不约而同的背过身去。

柳雪涛被吻得昏天昏地似是忘了今夕何夕。直到这小屁孩放过她,才喘息着从他的钳制中露出脸来,闷声问道:“怎么还没到家?”

卢峻熙坏坏的笑着凑近了她的耳边,轻声问道:“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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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瞪了他一眼,直接把手指伸进他的手臂内侧,下劲儿的捏住一点儿皮肉,却软着声音问道:“相公,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啊。。。。。。”

卢峻熙咬牙切齿的收紧手臂,让她饱满丰润的胸乳和他的胸膛紧紧相贴,尽情享受着胸膛上那种绵软、柔弱无骨所带来的销魂感。低头了看月儿,她白嫩的脸蛋上正染着一层淡淡红晕,显得更是明艳不可方物。

一时,他根本就忘了手臂内侧的疼痛,神情迷乱的盯着怀中的可人儿,一只手悄悄游移到她圆翘诱人的俏臀上,饥渴的揉抚起来。

柳雪涛暗叫不好,这下似是闯了祸。于是她惊慌的扭动着娇躯,试图避开他越揉越重的大手,却不知她的蠕动反而更撩拨起他早已蓄势待发的欲火。

“娘子。。。。。。你太会勾引人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有多想你。。。。。。”

极致的惶恐不安卸去之后,卢峻熙越不似往日的沉着冷静,他粗噶低沉的语调标示着他累积的渴望已跃升至顶点。宛若深潭的幽黑瞳孔揪心的收缩着,悔恨、痛苦、爱怜等各种情绪盘绕着折磨他的神经,他心痛的吸吮她颤动的睫毛,恨不得把她连血带肉的揉进自己的血脉里,似乎只有那样,他们才可以永不分开。

细密的湿吻点在她比弯月更美得眼帘边,沾去那颗莹白的晶钻,卢峻熙指掌捏着柳雪涛精致的小下巴,再次吻下去。薄唇重重地压在她妖艳的唇上,霸道的舌来回摩挲着唇瓣的甜美,然后强势而霸道地侵占进去,擒获住檀香口里香滑的小舌紧紧纠缠,津液交融。

扶在她脑后的大掌也激情地揉搓她的发丝,圈在她腰间的手腕轻轻地抚摸着她浑圆的腰腹。另一只手极力的太高把挂在金钩里的帐幔放下来,把两个丫头挡在外边。

两颗挚爱的心渴望用灼狂的激情来结合,卢峻熙一个覆身,让她靠着软绵绵的靠枕躺在床榻上,热唇激狂的不断点燃她体内的欲火,火热的手掌伸进丝绵小袄内爱怜的抚遍她每一寸的玉肤,从瘦不露骨的纤肩,滑过峰峦起伏的高耸雪山,穿过圆滚滚的像个小西瓜的肚子,停留在迷人娇嫩的桃花源处,那儿,已经流出汩汩春水。。。。。。

柳雪涛不住扭动着软绵绵的身体,在他怀中喘息颤抖,贝齿紧咬着下下唇,忍着那魅人心魂的娇吟,长裙被推到了腰际,蚕丝棉的保暖贴身长裤他轻巧解开了腰带,修长笔直的圆润玉腿分开缠住他瘦瘦的窄臀,丝质的亵裤被蜜液浸透,芬芳馥郁,疯狂撩拨着他饥渴似火的爱欲狂潮。

卢峻熙的眸光越发深浓,薄薄的嘴唇轻轻的扬起。。。。。。

此时,马车却十分不解风情的停下来,车夫在窗外毕恭毕敬的回了一声:“回主子,到家了。”

柳雪涛的额头便抵在卢峻熙的肩窝里,哧的一声娇笑起来。

外边碧莲和紫燕一直没听见什么动静,这会子听见柳雪涛笑,奇怪的对视了一眼,但隔着厚厚的帐幔连里面的烛光都遮了去,她们也只得推开车门借着外边下人挑着的灯笼慢慢的下了车,吩咐那赶车的家人道:“行了,你先把马卸下来送去马号,这车过会儿叫几个小厮来送到对面的小院里去。”

老人家今儿因犯了大错,哪里敢有半句怨言,忙答应一声取了石块来把马车的四个车轱辘用石头挡住,不让马车前后的晃悠,然后方去前面把马套慢慢的解开,将四匹马从车辕里牵出来送到马号去。

车里,卢峻熙强忍着下身的胀痛,把那个懒女人身上的衣衫一一整理完毕,最后在她的耳边轻轻一吻,说道:“娘子,衣服都收拾好了,请下车吧。”

柳雪涛开始的时候故意的一动不动,等着卢峻熙把自己的裤子,裙子,上衣全都整理好,又听他说话,方睁开眼睛看着他一脸的憋屈,轻声笑道:“这就叫自作自受,懂了吧?”

卢峻熙又恨恨的捉住她的唇用力的吻了一下,咬牙说道:“回房再收拾你!”然后起身拉着她坐起来,拉着她的手走到了车门口,自己先出去后跳下车又转身把她慢慢的抱下来,轻轻地放到地上。

紫燕和碧莲忙上来把斗篷上的风帽掀起来把柳雪涛的头罩住,又把斗篷的丝绦拉紧,一左一右扶着她进院子去。待进了房门,屋子里熏笼里的炭火正旺,热乎乎的暖气扑面而来,柳雪涛却禁不住热气一冲,扭头打了个喷嚏。紫燕便叹道:“主子,快去床上躺好,奴婢吩咐他们去煮了姜汤来。”

碧莲便扶着柳雪涛去卧室的床上,解了斗篷放到一边,再转身过来为她解衣扣的时候,却愣了一下,抿着嘴巴笑起来。

柳雪涛便不解的问道:“你这丫头,笑的什么?”

碧莲便努了努嘴巴,示意柳雪涛自己看。柳雪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斜襟小袄儿,蝴蝶盘口却是张冠李戴的胡乱系了一通,自己这原本是经过特别设计的如意琵琶大襟儿袄却被他整的如此凌乱不堪,还不如不系呢!

于是她忍不住‘啊’了一声,顿时羞红了脸。心里恨恨的骂道,这该死的小屁孩一肚子坏心眼儿,等会儿他进来非得狠狠地整治一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过卢峻熙这会儿并没回房,他眼看着两个丫头扶着柳雪涛进了房门后,便同院门口带着小丫头拿东西的赵嬷嬷吩咐了一声:“你们服侍少奶奶早些睡,我去书房,晚一会儿过来。”

赵嬷嬷见这位大少爷脸色阴沉,眼睛里带着杀人的寒光,自然不敢多说,答应着带着丫头们拿了大小包袱便回院子里去了。

卢峻熙去了书房,叫石砚把那十几个小乞丐都带进院子里来。又叫人生了火盆放在廊檐下,他只裹着大氅坐在廊檐下的太师椅上,冷冷的看着院子里排成队站着的小乞丐。

林谦之和卢之孝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原委,二人皆吓得不轻。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卢家的希望,任谁打他的主意那是跟整个卢家过不去,二人带着七八个青壮小厮在廊檐下伺候着,卢峻熙不说话,院子里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出声。

卢峻熙喝了半杯茶之后,方淡淡的开口:“今儿这事儿,你们也都听说了。你们这些人围着我家的马车乞讨,我们家少奶奶心地善良,可怜你们这些人,才不叫人打你们赶你们,你们倒好,拿了银针扎我们家的马。差点儿要了他们母子的性命!真是好心没好报!如今我也不多问,是谁干的,趁早儿自己站出来。否则的话---我就把你们都送到官府去,让县太爷一个个儿得审讯。等你们每个人的身上挨了顿板子,那时候再说,可就是白白的吃苦头了。”

卢峻熙话音一落,便有个年龄大些的乞丐从人群里站出来,对着卢峻熙弓腰做了个躬,说道:“大少爷明鉴,小的当时并没再桥头上,不知道大少奶奶的马惊了驾。。。。。。贵管家把我们这些不想干的人都抓到了这里。。。。。。我们实在是冤枉的很啊!”

卢峻熙冷笑道:“都说世上这些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原来我还不信。如今看来,你们这些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材料!林谦之---”

林谦之忙应道:“奴才在。”

“拿绳子来,把这些人的棉衣都给我脱了,然后把人都绑了都送到后面穿堂过道里去!我就不信让他们吹一夜的北风还不肯说!若是有人命硬活到了明儿天早起,就把他们送到县衙里去吧。罪名么---就告他们蓄意谋财害命,让县太爷说说他们该是个什么罪过!”

那乞丐一听这话,慌忙跪了下去。磕头求道:“大少爷饶命!小的们一天到晚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哪里经得住光着身子吹一夜的冷风。求大少爷饶了小的们的性命,小的们一定想办法把那使坏的人找出来,替大少爷出这口恶气!”

卢峻熙冷笑:“我信不过你们!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这些人说的话如何教人信得过?就刚才你还说你没在桥头上,当时我并没在马车上,可我当时明明就看见你也混在那些人中围着我家的马车讨钱来着~!你当我的眼睛也瞎了吗?!”

那乞丐便支支吾吾的低下头去,没有了话可以辩解。

卢峻熙看他无话可说,便对林谦之说:“这个人油嘴滑舌,巧舌如簧。我生平最恨这种奸诈之辈!他刚才还妄想狡辩,蒙混事实!如今看来却饶不得他。林谦之,拿板子先把他狠狠地打一顿,再问他话!”

林谦之答应一声,转身吩咐小厮们:“拿绳子,拿大板子来!”

绳子和板子都是现成的,哪里用得着去拿?小厮们答应着便上前来,摁住那乞丐便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众乞丐见状,纷纷求饶,说道:“大少爷饶了小的们,小的们的确是为了讨钱没有心害大少奶奶。。。。。。”

“大少爷饶命!小的见过胡三跟一个穿青色衣裳的有钱人家的书童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阵子话。。。。。。”

“大少爷明鉴---就是四狗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马儿就惊了。。。。。。”

。。。。。。

一群人叽叽喳喳,还没等着打板子呢,就纷纷的招了。

卢峻熙便冷声问道:“胡三是谁?!四狗又是谁?!给我拉出来!”

“他就是胡三!”一个七八岁的小乞丐指着刚才那狡辩被林谦之绑了的大乞丐说道:“四狗已经跑了,这会儿不在这里。”

“哦?你知道他在哪里么?你带着我的家人去找,如果找到他,我便管你一辈子的饱饭。”卢峻熙淡淡的笑着看着那小乞丐,那小孩满脸泥巴,衣衫破烂不堪,一双眼睛特别有神,眨巴眨巴的站在一个老妇人身边,有些胆怯的样子。

“是白米饭么?”小乞丐似乎不相信卢峻熙的话,再次确认的问道。

卢峻熙点点头:“白米饭,每顿饭都有肉菜。”

“好!我知道他在哪儿,我带你们去找他!”

卢峻熙看了看林谦之,林谦之亲自挑了两个小厮,跟着那小乞丐出去找人。卢峻熙便叫人去厨房端了一锅热粥出来,只留下胡三一个人在院子里冻着,其他的乞丐都去廊檐下喝粥。

一炷香的功夫,那小乞丐果然带着林谦之绑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回来。那少年也是个机灵孩子,身上的衣衫同样的褴褛不堪,头发乱糟糟的还占着稻草。林谦之把他推到卢峻熙面前,喝了声:“跪下!”

那少年却梗着脖子不屑的哼了一声,双腿站得笔直,丝毫没有屈服的样子。

159 峰回路又转

林谦之把那个十五六岁的小乞丐四狗推到卢峻熙面前,喝了声:“跪下!”

那小子却梗着脖子不屑的哼了一声,双腿站得笔直,丝毫没有屈服的样子。

卢峻熙看了林谦之一眼,林谦之会意,对着身旁的小厮一摆手,那小厮上前便照着那少年的腿窝踹了一脚。四狗双腿失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却十分鄙夷的看了一眼带着林谦之抓他的那个更小的乞丐,那个乞丐正躲在一旁哧溜哧溜的喝粥喝得香甜,他便恨恨的咒了他一句:“无知的蠢猪!”

卢峻熙冷冷问道:“你说他是蠢猪,岂不知你这种自作聪明背地里害人的东西比猪都不如。你再不说是谁指使的你,我立刻就叫人把你的腿打断了,再把你送进大狱里去吃几年牢饭,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四狗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又偷偷地剜了卢峻熙一冷眼,便低下头去,一副死猪不安排开水烫的样子。

卢峻熙便火了:“来呀,先给我打他二十板子。让他的屁股见了血,我看他还嘴硬不嘴硬!哼哼,拿了人家的银子,也要有那个命花才行。没了小命看你还留着银子作甚!”

小厮们大半夜的没办法睡觉,害的在这冷风里伺候着,心里早就窝了一股火。只等卢峻熙一声令下狠狠地打着小子一顿出口气。于是卢峻熙话音一落几个人立刻行动起来,把这小子三下五下绑在一张藤屉子上,拿布堵了嘴巴不许叫他叫喊,然后噼里啪啦一顿板子,把这小子的屁股打开了花。

打了二十板子之后,这小子便有些奄奄一息,卢峻熙怕弄出了人命,便叫人拿了一碗温热的水来给他灌下去,然后继续问着他:“说是不说?!”

四狗便哼哼唧唧的说:“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他给了五两银子和两根银针,说只要把那银针扎到那马屁股上,回头再给五两银子。可是当时那情景,马一受惊,呼啦啦的冲了出去,他扎完之后再转身找那人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

卢峻熙想象,那人既然想出这么毒的主意,又深谋远虑了在那一刻害人,定不是寻常的仇家。再细细的想想,觉得那人也不可能留下什么把柄在这小乞丐嘴里。于是冷声喝道:“你少在这儿给我编瞎话!既然你们都说好了,难道你连他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吗?!我瞧你的样子也不是个傻瓜,如何就敢收了人家五两银子去害别人的性命?如今我且给你一条生路,你若是依了我咱们就一起想办法把那人给揪出来,送到衙门里去受死,你若是不依我,我只好把你送到衙门里去替他顶罪了。”

四狗忙连声说道:“小的无论如何都依了大少爷,求大少爷饶了小的一条性命!”

卢峻熙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了声“拿笔墨来!”,石砚忙忙的进了屋里去,端了笔墨纸砚出来,另有小厮抬了一张长条桌放在廊檐下,石砚便过去把笔墨纸砚都放好。红袖便把手里的热茶递给旁边的小丫头,顾不得害怕,硬着头皮上来研墨。

四狗说着,卢峻熙一点一点的画,耗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好歹画出一幅像来,卢峻熙第七遍叫人拿去给小乞丐认,四狗终于点头说道:“总有七八分像了。晚上虽然有灯火,但到底也看不十分清楚。大致就是这个人了!”

卢峻熙便叫人把这画像收起来,又命卢之孝把这家伙带下去好生看管,拿了棒疮药给他抹上,许给他饭吃,但不许他离开府里一步。又把那举报的小乞丐一并留下,还有那个胡三也一并留下,剩下的乞丐每人发了十文大钱,送了出去。

这些乞丐们虽然被折腾的半夜没睡,但众人都喝了一两碗热粥,还有十文大钱,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临走时又给卢峻熙磕头,赞扬这大少爷慈善之人,方依依不舍的走了。

卢峻熙回房后,柳雪涛已经睡着了,他便悄声的脱了衣服上床,靠在她身边安静的睡下。

第二天一早,卢峻熙便早早的起来,把卢家合族的老老小小都给请到了大院的正房院里,说明把大家请来的理由,又叫丫头给每个人都奉上精致的点心和热茶,把那画像便挂在了院子里,叫众人去认人。

族中老老少少加起来也有五六十口子人,大家都挨个儿的过去仔细的辨认一番,众人都不认识这个人,最后还是江上风惊讶的叹了口气,把卢峻熙悄声请到一旁,犹豫着说道:“这个人好像是柳府里的小厮,是安姨娘的娘家侄子,怎么会是他呢……”

卢峻熙眼皮一抖,盯着江上风问道:“你没看错?!”

江上风点点头,叹道:“是他没错。但这小厮之前是跟着二少爷的,又是安姨娘娘家的侄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卢峻熙冷冷一笑,说道:“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非是利益使然。”说着,他便抬脚往外走,连声叫石砚备马。江上风心中也是焦急的很,便紧紧地跟上去。

柳家,柳裴元正坐在早饭的桌子前大发雷霆。他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喝骂道:“我柳裴元一辈子行善积德,从来不做昧良心的事情,从来不赚昧良心的钱,如何那些人会如此对我的女儿!真是好人无好报!若是让我查出这人是谁,我非要把他弄死不可!”

方氏和安氏都不敢就坐,只站在他的身后伺候着。方氏帮着柳裴元打理中馈,比安氏有脸面多了,便陪着笑脸劝道:“老爷,生气归生气,这饭总是要吃的。您总要先保养自己的身子,才能照顾大小姐。您这儿若是有个好歹,大小姐更没了依靠了。”

柳裴元便长叹了一声,一手撑着桌子,恨恨的说道:“真是气死我了!悬啊,真是太悬了!幸亏雪涛自己造出来的那辆马车好,不像寻常的马车那样颠簸的厉害。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不堪设想啊!”

“这事儿虽然玄,到底是老天爷罩着。大小姐终归是有福气的人,并没有出什么大事。老爷,还是先用早饭要紧,用了饭好从头仔细的盘问盘问,要不妾身叫人先去卢家瞧瞧大小姐去?”

柳裴元便摆摆手,说道:“不必了,吃饭!吃了饭我得亲自过去一趟。下人怎么知道我的心情呢,我总要看看雪涛才放心。”

方氏便吩咐小丫头:“快些伺候老爷用饭。”

小丫头们便上前来给柳裴元盛饭添汤。零排放这饭吃了没几口,方孝耘便弯着腰进来站在门口。方氏正给他使眼色让他先出去候着等老爷吃了饭再回话,柳裴元已经开口问话了:“什么事儿,这个时候急匆匆的进来?”

“回老爷。”方孝耘忙躬身上前,陪着小心说道:“姑爷来了……瞧着那脸色……好像是很不高兴。”

“哼!”柳裴元生气的把筷子往饭桌上一拍,愤愤的说道:“他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叫他进来,我倒要好好地问问他,怎么照顾的我女儿?!”

方孝耘不敢多言,忙转身去请卢峻熙进来。方氏便在柳裴元身旁低声咕哝道:“这一大清早的就找上门来,难道是来寻不成?”

“放屁!他寻得着我的不是么?我柳裴元养女儿还养出不是来了?!”柳裴元怒斥一声,把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吓了一跳。众人都把脸低的不能再低了,一个个儿大气不敢喘。

安氏便温声劝道:“老爷别动怒,姑爷自然也是心疼大小姐的。咱们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卢家的根儿呢。他该比咱们还着急才是。断然没有寻不是的道理,或许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来找老爷商议,也未可知。”

柳裴元听了这话,心头的怒气便舒缓了些,叹道:“哎!真是作孽!好好地,这又是招了谁?”

方氏便暗暗的瞥了一眼安氏,眼神中带着不屑和鄙夷,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安氏只当是没瞧见的样子,依旧安静的站在那里。

卢峻熙随着方孝耘进门,先给柳裴元磕头请安。柳裴元便皱着眉问道:“你一大早的过来,可是因为昨晚的事情?”

卢峻熙应道:“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正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而来。雪涛幸好无事,否则,小婿如今难有脸面见岳父大人了。”

柳裴元便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见我不见有什么要紧?倒是那暗地里使坏的人呢,你查出什么眉目了没有?我听说你昨晚把绍云城的叫花子都带回你府上审问了大半夜?”

卢峻熙便把袖子里的那副画像拿出来亲手呈上,然后回道:“是的,昨晚已经都审问明白了。那出手的小叫花子并不知道给银子的人是谁,但他记得那人的模样,所以小婿只好依着他说的样子慢慢的画了下来。这画像来来回回改了七遍,那小叫花子才说有七八分像了。岳父大人瞧瞧,可认识此人。”

柳裴元早就打开了那画像,待听完卢峻熙的话时,便转脸看着安氏,一言不发。安氏也已经听见了卢峻熙的话,也看见了那副画像。她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却也平静的很。见柳雪涛用那种近似质问的凌厉目光盯着自己,便款款的走到下手去,对着柳裴元福了一个万福,说道:“这人贱妾认识,跟贱妾的内侄子倒有八分相像。请老爷立刻把他叫来,询问便知是否他受人指使暗中出手。若是他,请老爷只管打死了事,贱妾并无任何话可说。”

柳裴元恨恨的说了一声:“你倒是明白人!”说着,便对着方孝耘喝道:“立刻去把安树材那狗奴才给我绑了来!”

方孝耘答应着带人下去绑人。安树材随着他的父亲一起在柳家当差,是柳家铺子里的伙计。方孝耘带人出去,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把人带回来。

这期间卢峻熙和柳裴元一主一宾一上一下的坐着,安氏和方氏侍立在柳裴元身后,四个人谁也没说一句话。屋子里安静的怕人,站在旁边伺候的丫头们后背上都被冷汗湿透了。

多少年了?老爷都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上次大小姐在花园子里被推倒了他都没这么发火。这次,看来安姨娘真是要麻烦了。

安树材被带到了柳裴元面前,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给柳裴元磕头。

柳裴元看见他再看看手中的画像,分明就是一个人无疑。于是他气急败坏的拾起桌子上的一个白瓷汤碗罩着安树材的脑袋便砸了过去。

幸好,他盛怒之下用力过猛,那汤碗从安树材的头顶上忽的一下子给过去,甩在青砖地上,啪的一声粉碎,否则,安树材恐怕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柳裴元给砸得头破血流了。

卢峻熙见了安树材也是火气不打一处来,见柳裴元一下子没砸上,便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来走到安树材面前,抬脚踢了他一下,把安树材踢得仰面朝天,卢峻熙又一脚踩上了安树材的胸膛,恨恨的问道:“你与你们家大小姐有什么仇恨,居然会想如此狠毒的法子害她?!

方氏便冷冷地哼道:“他一个外柜上饿小伙计跟咱们大小姐能有什么仇恨?怕是受人指使吧?”

柳裴元被方氏一提醒,便怒声喝问:“谁指使你干的?你只老实招了,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否则,我定然把你碎尸万段!”

安氏也对安树材说道:“你真是糊涂到家了!你受了谁的指使,拿了谁的好处,赶紧的跟老爷说。否则的话,安家一家子都被你给害死了!”

安树材迟疑了半日,最后却只是盯着安氏,不解的叫了一声:“姑妈……我……”

安氏心头一惊,惊讶的看着安树材,生气的说道:“是谁?你倒是说明白了!”

方氏则淡淡的笑道:“只怕他不敢说吧?是谁,谁心里有数。何必如此紧紧相逼?难道姐姐是想把这奴才先逼死了灭口?”

安氏猛然回头盯着方氏,咬牙切齿的说道:“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难道我还能颠倒黑白么?你瞧不起我,以为我能只手遮天,难道连老爷都瞧不起么?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某些人目的达不到是绝不会罢休的。老爷定然不会冤枉了好人,也绝不会放过坏人。安树材!”安氏说着,变猛然回头盯着自己的内侄子,冷声说道:“你最好实话实说,胆敢欺瞒老爷,贪图些许小利,只怕你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安树材便半躺在地上被卢峻熙的脚踩着,一边哭丧着脸冤枉的问道:“姑妈,你们这都是说的什么事儿啊?你叫我说什么啊?侄儿初六便去了老家今天一大早才回来的。刚进铺子的门儿便被大管家给绑了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是一愣。

卢峻熙脚上一用力,踩得安树材几乎都喘不上气来。他弯下腰逼问着他:“昨天晚上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谁可以作证?”

“昨晚我在城外农庄子上。我爷爷在庄子上看守柳家祖茔,我初六奉了父亲的命去给爷爷请安拜年,顺便捎了些药材给我奶奶……我今儿一早进的城,进城时遇见了姑爷家的侄少爷——泓安。姑爷若是不信,只管叫了泓安小爷过来问问便知。”

安氏听完这话,长长的出了口气。心想,终究是老天有眼,让这些人栽赃嫁祸不成。他们想着一箭双雕,真是费煞了心机。想着,她便侧脸看了一眼方氏。

却见方氏的脸上带着惊讶,看着安树材问道:“你说遇见了卢家的泓安小爷?谁又能知道那侄少爷不是和你串通好了的?他们卢家那些人惦记着咱们姑爷的家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方氏说着,便把柳雪涛面前的画像拿起来对着安树材摆了摆,又问道:“这是昨晚对咱们大小姐下手的臭叫花子形容的人,跟你有八分相似呢!那叫花子说是你给了他银子让他拿着针去扎大小姐的马。如今你说你今早进的城,须得再找出一个昨晚与你一起的来人为你作证。否则就是你和卢家的人合谋起来害我们家大小姐!”

卢峻熙心头一凛。看着方氏仔细的想想,和方氏比起来,此时害了柳雪涛肚子里孩子之后,最大的获益者应该是卢家那帮子人。柳家——此时已经没什么好处了。

于是他又问着安树材:“你昨晚和谁在一起?”

“奴才……奴才昨晚在城外过的夜,住在了城外一家农户家里。”

“那个村子,那农户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了,我只给了他二十文大钱,在他家里睡了一觉,晚饭早饭都没吃他的。我爹之前嘱咐我说一定要在上元夜赶回铺子里。说铺子里人手不够……我没赶回来,片刻也不敢耽搁……”

160 顺藤细寻瓜

安树材冤枉的不得了,一大早的被主子叫来又打又骂,发生了什么事儿他那儿还不知道。好不容易有了个辩解的机会吧,可主子们一个个儿都不相信。最后还是卢峻熙把那张画像甩过来丢到他的面前,冷冷地说道:“你看看这张脸,除了你还有谁?”

安树材傻愣愣捡起那张画像,看来看去,那张脸还真是跟自己差不多,顿时两眼发黑,无力的坐在了地上无力的哭道:“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这——我……我说不清了我……”

方氏便冷冷地笑道:“说不清也得说呀,难不成做了坏事儿一句说不清就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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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裴元一拍桌子,喝道:“来人!把安树材给我绑起来关到柴房里去!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去看他。违令者,即刻打死!”

方孝耘答应一声,带着人上前把安树材从地上拉起来,也不管他如何叫喊,只管拿绳子绑了拖出去关起来。

柳裴元又看着卢峻熙,说道:“不管如何,你都要回去把你那个叫泓安的侄子叫来问个明白。这事儿若是找不到真凶,我这心便一直悬着。那人这次没得手,可保不住下次还有什么下作的招数。所以,这事儿却不能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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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峻熙此时也觉得事情很是蹊跷。按说四狗那个该死的东西被一顿板子打下去,不会说假话了。怎么这个安树材却另有一套说法呢?

刚才看这人的样子也不像是说谎,况且——他是安氏的人,之前又跟着柳明澈,应该不会对雪涛有什么仇恨。利益使然?

安氏一直待雪涛如亲女,又爱又疼。柳明澈更是疼妹妹疼得要命……

若说方氏么,倒是极有可能的。毕竟这女人一直暗中跟柳雪涛作对,还有下毒谋害雪涛的嫌疑。可她若是选人,怎么会选安氏的人呢?

栽赃?他们又去哪里找了一个跟安树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一连串的问题让卢峻熙想得头疼。不过事情再乱也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卢泓安应该不会害自己,如果他今天早晨真的在城门口遇见了安树材,那么安树材十有八九没说假话,昨晚肯定是另有其人。

或许,是四狗那个天杀的贱货说谎。

卢峻熙沉思良久,抬头看了柳裴元一眼,躬身半跪在他面前,叹道:“今天小婿鲁莽,扰了岳父大人的早餐,待事情查明之后,小婿再给岳父大人磕头赔罪请岳父大人随便发落。”

柳裴元摇头叹道:“你我之间,就别说这些话了。我们都是为了雪涛能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你先去吧,我也不留你用早饭了。你一大早的跑来,雪涛知道么?”

“小婿来的时候她还没睡醒。这会子应该在家里用饭呢。”卢峻熙说着,便起身告辞,又说道:“小婿这就回去把泓安叫进来问个明白,泓安从小没有父亲,他们母子依附于我这些年,就算是养只狗也知道替主人叫两声。我就不信他能昧良心到连我和雪涛都害的地步。”说着,他又看了方氏一眼,听柳裴元说了声:“你且去吧。”之后,便点头,转身离去。

卢峻熙走后,柳裴元便看了一眼方氏又扭头看了一眼安氏,然后淡淡的说道:“你们两个各回各的屋子里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出院门半步,否则——就别怪我不顾这些年的情面和孩子们的脸面了。”

安氏稳稳的福了个万福,应道:“贱妾遵命。”说完,便款款起身,看了方氏一眼,平静的离去,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方氏看着安氏离去之后,便呜咽着哭道:“老爷,这事儿跟贱妾有什么关系,您怎么连贱妾都禁足了?”

柳裴元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冷冷地看了方氏一眼。方氏便自动的止了哭声,拿着帕子自顾擦着眼泪,却依然站在那里不走。

柳裴元坐在那里半响不说话,在方氏自己都几乎呆不下去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淡淡的开了口:“你这个人有一个极大的缺点,你知道么?”

方氏一愣,暗想这老头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裴元目光清冷的看了方氏一眼,又转回去看着他面前桌子上的早点,说道:“你总是自以为很聪明。总是按耐不住要表现一回。这些年你帮我打理家里的琐事,我便有些事情不愿跟你计较。但是我想,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那样你会死的很惨。”

方氏一时间只觉得双腿发软,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着哀求道:“老爷,贱妾一心服侍您,一心为这个家操持,绝没有半点私心!贱妾心直口快,有时候说话不留神,得罪一些人是有的。但贱妾对老爷的心,天地可表!”

“所以我才让你回你自己的院里好好地静思己过,不许出门。否则的话,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跪着说话么?”柳裴元冷冷地看了方氏一眼,然后缓缓地起身,吩咐了旁边的丫头一声:“拿出门的衣裳来。”便向里间屋里走去。

方氏跪在地上,细想柳裴元的话,只觉得字字惊心,句句影射,那意思竟是在敲打自己收敛着点儿,家里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心里惶恐不安,便战战兢兢的扶着小丫头的手起身,缓步出了屋门。

正月的梅花开的正艳,方氏走在院子里蓦然回神,却发现自己贴身的小衣都被汗水浸透了,风一吹,全身冷飕飕的,似是有千万根冰冷的银针往骨缝儿里穿刺……

卢峻熙回家之后一进家门便叫人去找卢泓安来,门口的小厮立刻回道:“小爷在上房候着主子,这会儿还没走呢。”

“他倒是先来了?”卢峻熙皱眉,顾不得早饭的事情便先去了上房。

卢泓安因一大早的听说大少爷把合族的人都折腾起来,去上房院任人,便也来看个究竟。偏生他来的时候卢峻熙已经去了柳家,当时他见了那副画像,便认出了那人是柳家绸缎庄上的伙计安树材,又打听着家里的下人说这人就是昨晚暗害少奶奶的凶手,大少爷已经去柳家找他算账去了。便急得一跺脚说道:“我早起还见了他,他风风火火刚进城的样子,如何昨晚上在城里害人?”于是便等着卢峻熙回来跟他说个清楚。

卢峻熙进上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柳雪涛说话的声音,便紧走了几步进了屋子里,见柳雪涛正坐在窗下的榻上痛下手坐在脚蹬上的卢泓安说话。见他进来,卢泓安已经站起身来上前请安,柳雪涛也从榻上缓缓地站起来。

卢峻熙先走过去扶着她坐下,又转身问着卢泓安:“你一大早的在这里等着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卢泓安便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然后补充道:“侄儿今早上见那安树材的样子像是急急匆匆的,生怕耽误了时辰似的。当时还跟他开了个玩笑,问他:可是急着去投胎呢。他还跟侄儿回了一句:比投胎还急呢!再晚了就被老子一阵乱棍打死了。叔叔想想,他那样一个老实人,一大早的往铺子里赶,可见是刚刚进城,断然没有昨天就已经进城,今早又跑出去,然后再跟侄儿来个城门相会的道理。”

柳雪涛便在一旁劝道:“你也是急火攻心,关心则乱。你想想,这画儿原本就是那乞丐说着,你画的。虽然来来回回的改了几遍,但到底也不能十分像。况且那乞丐的话本来就有些经不住推敲。他先是说的这么仔细,一遍一遍的让你把画像改到了这个程度,最后又说虽然有灯火,但黑夜大街上到底也看不分明。这不就是自相矛盾么?”

卢峻熙点点头,叹道:“娘子说的有道理。今儿我已经见到了安树材本人,他拿憨实的样子也不像是这件事情的参与者。他安姨娘的内侄,安姨娘和二哥那样待你,就凭这层关系,他也没道理去做这种事情。如今看来,还是要把四狗那个贱货拉出来再结结实实的打一顿才是!”

柳雪涛微笑摇头:“打倒不必了,这大正月的弄得人仰马翻杀猪似的鬼哭狼嚎的,叫人听着心烦。你叫人带上他,咱们去我娘家,让他和安树材见一面,二人当面对质,不就成了吗?”

卢峻熙叹道:“四狗这饿不死的狗杂种,他为了脱身,非要一口咬定是安树材怎么办?难道安姨娘家的人真的会做这种事儿?”

柳雪涛笑笑,说道:“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忠诚与背叛。一个人之所以能保持忠诚,那是令他背叛的条件还不充足,只要能捉住他的软肋,再强硬的人都会折腰。况且他安树材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奴才。忠肝义胆这样的事情是谈不上的。但安姨娘——应该不会是主谋。若她想害我,又何必等到此时?”

卢峻熙点头,这倒是最实在的话。柳雪涛一生下来就在安姨娘的怀里长大,她若是想害死柳雪涛,实在是有太多的机会,绝不会等到现在。

只要事情不牵扯到方氏,就不会牵动柳雪涛的感情,只要柳雪涛不会伤心,卢峻熙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于是他立刻吩咐林谦之去把四狗带上来,要带着他去柳家和安树材对质。

柳雪涛便抬手拦住,说道:“且等一下!你纵然是个铁人,也要先吃了早饭再去。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大早跑到现在,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卢峻熙听了这话方觉得腹内空空,果然是饿的受不了了。于是拉着柳雪涛的手笑道:“我这心里一着急,都忘了饿了。”

“肚子都咕咕的叫了!还在这儿挣命的跑呢,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柳雪涛说着,又对卢泓安说道:“泓安也没用早饭呢吧?这会儿留下来陪你叔叔多少吃一点,吃完了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过去。”

卢泓安忙躬身道谢,说道:“侄儿谢谢婶娘赐饭。”

柳府。

柳皓波急匆匆的从外边回来,在二门遇见了大管家方孝耘。方孝耘忙上去给柳皓波请安。柳皓波则皱着眉头问道:“我怎么一大早的就听说家里出了事儿,大小姐到底怎么了?我恍惚听说昨晚她的马车惊了,到底是真是假?”

方孝耘唏嘘叹道:“可不就是真的,老爷一大早的饭都没吃,为这事儿大发雷霆。哎!”

“这些乞丐真是饿疯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真该跟县台大人说一声,多弄些粥棚把这些乞丐们都收容起来,省得整天满大街都是叫花子,瞧着就闹心。”柳皓波说着又问方孝耘,“父亲现在在哪里?”

“在书房。”

“嗯,你去吧,我去瞧瞧他老人家。生气归生气,大小姐总归是无辜,把这件事情查清楚,该送官的送官就是了,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是,大少爷说的是。奴才还有事,先告退了。”

“嗯,去吧。”柳皓波点点头,看都不看一眼,径自往柳裴元的书房走去。在书房门口,却又遇见了江上风。江上风刚被柳裴元叫进去吩咐了些事情,正要出去办,迎面遇见柳皓波,忙弯腰请安。

柳皓波知道江上风如今跟着柳明澈,已经不可能再为自己所用了,想起这事儿心头便微微的不爽,眉头皱皱,淡淡的问道:“父亲怎么样了?”

“回大少爷,老爷还在生气。”江上风为人比较内敛,原本话就不多后来跟了柳明澈,对柳皓波更是无话可说。

“嗯。你这是去做什么?”

“老爷叫奴才去瞧瞧大小姐去。”

“去吧,见了柳雪涛替我问候一声,跟她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人来找我拿。”

“是。”

柳皓波抬脚进门,江上风则头也不回的离去。

见了柳裴元,柳皓波上前行礼请安:“儿子请父亲金安。”

“回来了?”柳裴元正坐在椅子上闷气,柳皓波抬了头都不抬一下,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眼睛依然看着手中的书。

“回父亲,儿子一早赶回来,刚才在街上便听见人们都在议论说妹妹昨儿晚上在灯会上游玩,被乞丐惊了马。幸亏马车是特制的所幸才母子平安。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柳裴元抬起头来看了儿子一眼,又叹了口气把手中的书往桌上一扔。淡淡的问道:“你果然是今儿早晨才回来?”

“是啊。”柳皓波莫名其妙的应道:“儿子这不是刚进家门么?”

“昨晚没在重华楼请客?”

“父亲,儿子奉您的话,昨天下午便去了慈城。怎么会在重华楼请客呢?”

“哦,我昨儿在重华楼见到了夏侯瑜和周玉鹏两个人在一起吃酒。好像和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背影上瞧着……恍惚是你?”

“父亲许是看错了。儿子昨晚上在慈城,和慈城蚕丝商谢老板一起吃的饭。怎么可能在重华楼?而且——儿子也绝不会跟夏侯家的人坐在一起吃酒。父亲的教导儿子时刻记在心头,不敢有违。”

“不敢有违?”柳裴元冷冷一笑,抬手把手里一直看着的书摔到柳皓波的脸上,“这就是你的不敢有违?!”

柳皓波心头咯噔一声,低头看时却发现柳裴元摔过来的竟是一本账册。于是忙低下头去捡起来翻看,看了没两页便匆匆忙忙的趴在地上磕头,求道:“父亲明鉴,这些银子是儿子挪用了去,但儿子并没有拿去做坏事,而是放了出去,年底的时候,这银子不仅能收回来,还能赚出两三万的利钱……儿子也是为了家里的开销着想……”

“混账东西!我家缺钱么?我柳裴元东南西北行走了二十多年,赚下这上千万的家业,也从没干过一件缺德的事情。我大半辈子积下的阴德都叫你给葬送了!”柳裴元气急败坏的冲过来,恨恨的指着柳皓波骂道:“你倒是聪明,拿着进货的银子放出去赚利钱,你是这个家的长子,将来这份家业无非就是你和你兄弟二人的。你居然还跟那些货商要回扣?!你私攒下银子做什么去了?!今儿你若不老老实实的交代,我就把你打死在这里!”

柳雪涛和卢峻熙带着卢泓安到柳家的时候,柳裴元正在书房里教训柳皓波。

家人们早就听见动静,方孝耘在二门上迎了柳雪涛进来,请她先去上房用茶,然后回道:“大小姐请稍作,奴才去回老爷。”

“父亲在哪儿,我自己去见他。”柳雪涛哪里肯坐下吃茶,她知道父亲担忧,心里同样着急,想着让他早些看见自己无事,他也少些焦急担忧。

“回大小姐,老爷在书房。不过——大少爷也在。老爷……正在问他话呢。”方孝耘有些为难的偷偷瞥了旁边的小丫头一眼,那小丫头会意,便悄悄地下去报信。

柳雪涛全都瞧在眼里,便猜测这可能是柳皓波在跟父亲回禀一些机密的事情,不许外人打扰。但又一想,任何机密他们想来也不至于瞒着自己。瞧着今天这情景,好像的确是有什么事情似的。

卢峻熙见柳雪涛不言不语的站在那里,便上前来对方孝耘道:“行了,你先下去忙吧。我们稍坐片刻无妨。只是大管家可别忘了去给岳父送信,让我们一直坐到晌午饭的时候。”

方孝耘陪着笑脸应道:“姑爷请稍坐,奴才这就去回老爷。”说着,他匆忙退下去,生怕柳雪涛再找他麻烦。

那小丫头被方孝耘暗中指点,已经跑去书房传话。无奈柳裴元正骂的带劲,书房里的奴才们一个个儿的都在院门口对着,谁也不敢进去回话。

小丫头正着急跳脚的求人呢,方孝耘随后便赶了过来。见诸人依然在门口守着,便猜到了里面还没完事儿。只是别人都能躲,他这个大管家是躲不了的。况且,如果这会儿自己进去能换得大少爷少挨上两句骂,也是值得的。好歹自己也算是他的娘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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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孝耘心一横,冷冷地喝了门口的几个奴才一声:“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情!都堵在这里做什么?讨老爷的打么?!”

诸人不敢多话,忙各自散开。

方孝耘则深吸一口气抬脚进了院门,一路穿过院子里中间的过道直接走到书房门口,站在廊檐下对着屋里高声回了一句:“回老爷,大小姐和姑爷来了。”

柳裴元闻言,便止了呵斥,厌恶的看了一眼柳皓波,冷冷的说道:“你今儿也不许出门,好生回你的房间自省。”

柳皓波不敢多言,磕头应了一声:“谢父亲教诲。儿子不孝,请父亲息怒保重身体。儿子退下了。”

柳裴元淡淡的哼了一声,看着柳皓波起身走出去之后,方问方孝耘道:“雪涛在哪里呢?”

方孝耘忙躬身回道:“奴才请大小姐在上房屋内用茶呢。大小姐和姑爷还带了卢泓安小爷过来,也一并在那里候着老爷。”

柳裴元点头,说道:“你叫人把安树材那个狗东西带到上房来。”

方孝耘答应着,跟着柳裴元出了书房后,躬身候着柳裴元的身影转过来甬路的拐角不见了影子,方往后面去带人。不想刚走了几步便遇见了柳皓波。于是他又上前去请了个安,叫了声:“大少爷。”

柳皓波点点头,说道:“舅舅,姨娘也被父亲禁了足?”

方孝耘心头一颤。柳皓波的这声“舅舅”叫得他心里发酸。

按照大家子的规矩,姨娘就算是生了儿子,也依旧是奴才,身为姨娘的兄长,他方孝耘这辈子只能是柳家的奴才。柳皓波虽然是他妹妹生的孩子,但他见了这个外甥也只能躬身行礼口称主子自称奴才,决不能有半点逾越之举。

可礼教是礼教,终究是血浓于水的感情。亲舅舅就是亲舅舅,亲外甥也绝对是亲外甥。这外甥和舅舅的感情,自古以来都是情同父子。只不过,他方孝耘因为沾了一个‘奴’字,便只能把这种天性的亲近深深地压在心底。绝不敢外露一丝一毫。

方孝耘惊讶之余,依然没有忘了身在何处。他急忙上前躬下身去,低声说道:“大少爷有何吩咐请只管说,奴才怎敢当大少爷如此称呼?”

柳皓波笑了笑,欠身拉起方孝耘,叹道:“皓波愚钝,时常惹父亲生气。平日里多亏了舅舅提点着,才勉强做点事情。这些年来,舅舅为皓波做的事情,皓波都牢记在心,皓波生的孤单,并没有多少亲人,今后还要舅舅不要嫌弃皓波资质浅薄,要对我多多关照才是。”

方孝耘顿时觉得两眼模糊,眼前这温润少年的脸便在他的面前无限放大,于是他忙抬起手拉着衣袖擦了才眼睛,苦笑了一声叹道:“大少爷天资聪颖,哪里需要老奴的关照?只是老奴也是因为这颗心……人家都说,当娘的心浅,就是一口好吃的东西也总想着留给自己的孩子。其实娘舅娘舅,这舅舅跟娘也差不了多少……”

柳皓波便叹了一声,说道:“舅舅的良苦用心,我都知道。这会儿不知父亲要舅舅去做什么,舅舅还是快些去吧。今儿父亲心情不好,见谁都骂,舅舅当差仔细些。我——回去闭门思过了。”

方孝耘忙答应着,点头道:“老爷让奴才去后面的柴房把安树材带到前面去跟卢家的小爷卢泓安对质,来证明安树材不是昨晚指使那些小乞丐对大小姐下黑手的人。哎……这事儿整的,真是复杂。大少爷请吧,老奴这就去了。”

柳皓波点点头,眉头微蹙,转身离去。

方孝耘带着安树材到了前面,柳雪涛已经劝了柳裴元一阵子。柳裴元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说话也带了笑声。卢泓安这小子也会说话,一口一个外公把柳裴元叫得有点飘。

看见安树材之后,柳裴元又板起了脸,生气的说道:“泓安,你确定你早晨在城门口看见的就是这个狗奴才?”

卢泓安便离了椅子走到安树材跟前,看了又看,然后回头说道:“外公,不错,就是他。泓安没看错。”

柳裴元便无奈的长叹了口气,说道:“这可真是奇了!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柳雪涛笑道:“纵然不是一模一样,但双胞胎兄弟两个外人总是很难分辨的。对了——这安树材该不会是有个双胞胎兄弟吧?”

安树材忙躬身回道:“回大小姐,奴才只有兄弟一个人。不过听父亲说,奴才小时候有个哥哥,因患了天花,死了。”

“有个哥哥?死了?”柳雪涛一愣,便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卢峻熙。

卢峻熙也是心生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莫不是他那哥哥根本就没死?

161 姑爷是恶魔

小时候得天花死了?别说得了天花这种必死的病,就算没死,这会儿过了十几二十年也没地儿找去了!

柳雪涛很是郁闷。

卢峻熙和柳裴元却如同寻见了一丝蛛丝马迹。这翁婿俩对视一眼,轻轻点头。柳裴元便吩咐方孝耘:“去把安树材他爹安昌禄给我找来。”

方孝耘今天真是忙得很,跑前跑后的折腾来折腾去,光自家绸缎铺子就跑了两趟了。

安昌禄听说大东家找,哪敢怠慢?干净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拿了条手巾把身上的灰尘掸了掸,便随着方孝耘急匆匆的赶来。

柳裴元也不跟他啰嗦,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叫他认真回忆一下他当年得了天花死了的儿子到底扔到了哪里,如果活着的话应该是多大年纪,脸上身上可有什么记号。

安昌禄细细的思索了一番,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那个大儿子当初得天花的时候只有五岁,如今过去了十六年,如果活着的话已经二十一岁了。脸上没什么特点,就是他本人是个六指。右手的小手指下面还有个小手指头,所以小时候经常被人家叫“六指”。

卢峻熙一听这话,便立刻对卢泓安说道:“你出去一下把那个‘死狗’给我弄进来,我问问他那个给他银子的人有几个指头。”

卢泓安一听这话立刻答应着出去,找到卢家跟来的下人,把四狗给带了上来。

四狗被两个家人拖着进门,进门后便被扔到地上,他屁股和大腿上被板子打得血肉模糊,此时跪不成也站不起来,只好趴在地上给柳家的老爷子磕头问安。

柳裴元便皱眉问道:“昨晚给你银子指使你做坏事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那人是几个手指?”

四狗支支吾吾的想了一会儿,终究也没想起来,只说:“没注意,那人穿着厚厚的长衫,袖子也宽大。天又黑……根本看不清楚他是不是六个手指头。”

柳雪涛便叹道:“爹爹何必问他这些。况且,他小时候有六个手指头,说不定后来怕人笑话已经切了去。十几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说着,她又问着趴在地上的四狗,“你看看你身边的这个人,你可认识?”

四狗扭过脸去看安树材,仔细的看了一会儿,迟疑的说道:“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面善?”柳雪涛看了看卢峻熙,又看了看柳裴元,转过脸去继续问道:“只是面善而已?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想不起来了。”四狗摇头,“小的沿街乞讨,是吃百家饭的。每天都要见上百人,有时候只是看人家一眼就被人家打骂一顿吓得跑了,极少仔细的看人家的脸。”

柳雪涛冷笑道:“你好好看看。别人的脸你不敢看,难道连赏你银子的人你都不敢看么?难道你要忘了你的大恩人?”

四狗闻言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小的虽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他绝没有给个小的银子……”

柳雪涛追问:“你确定他没给过你银子?”

四狗点头:“小的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来人!”柳雪涛扬声吩咐:“把这个饿不死的小畜生给我拉下去狠狠的打!”

方孝耘一愣,心想好好地怎么又打这小乞丐?

柳裴元此时也是怒不可遏,呵斥道:“你这混账东西!吃了板子还竟敢挑拨离间,弄得我一家子不和睦,真该乱棍打死!方孝耘,把这小混蛋给我弄出去,结结实实的打!”

卢峻熙更是气急败坏,直接起身过去照着那四狗的身上便是一脚,犹自不解恨,啐了他一口骂道:“你这该死的贱骨头!居然耍得本少爷团团转,今儿不把你打个半死,少爷我也不姓卢了!”

四狗一边嚎叫着求饶一边在地上打滚。外边早有柳家的小厮进来把他摁住,拿绳子绑了个结结实实给提了出去,摁在院子里便要开打。

柳雪涛便起身跟了出去,喝了一声:“且慢!”

家人们忙停下手静听主子吩咐。

柳雪涛问着四狗:“你昨晚上一边跟大少爷说着那人的模样,大少爷画的画像,那画像你看仔细了么?”

四狗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柳雪涛,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雪涛便把手里的画像举到四狗面前,再问:“这人你认识么?”

四狗看了看,然后摇摇头。

柳雪涛恨得牙疼,厉声问道:“你不认识?你不认识怎么说这个人就是昨晚给你银子指使你害我的人?!”

四狗立刻傻眼,呆愣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卢峻熙更是火上浇油,抬手从江上风的腰间抽出利剑便要杀了这个该死的乞丐。

柳雪涛忙叫人把他拦下,又劝道:“相公莫急。想来这混账东西昨晚被你打怕了,又不得不应付与你,所以才胡乱说着,让你改了又改,才有了这画像。只是我就奇怪了,他既然没见过安树材,连他自己承认过的画像这会儿都认不出来,难道昨晚他是鬼附身了?或者,是那人真的给了他很多很多的银子,让他故意的挨了一顿打,然后又故意的把人家早就预谋好的话说出来,引着咱们去怀疑安家的人?”

柳雪涛这话说得很有艺术感,她先说‘鬼上身’,然后又不直接说安树材的名字,而是说‘安家的人’。旁边的柳裴元便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地上那个五花大绑的乞丐,又看了看方孝耘,然后沉声说道:“这件事情无论牵扯到谁,我都不会轻饶。这种丧尽天良的人我柳裴元是绝对容不下的!你这小乞丐若是真的贪图别人给你的多少银子,而故意的来挑拨我们一家子的关系,那就错打了算盘!”

四狗这会儿不发呆了,卢峻熙忽然想起来这混蛋昨晚被带来的时候连跪都不跪,还用那种十分不屑十分鄙夷的目光看着那个带人把他捉回来的小乞丐。此时才明白,他那时是真的瞧不上那个为了饱饭而出卖同伴的小乞丐。看来这混蛋拿到的不只是五两银子!

于是他心一狠,提着剑上前去,却转身对柳裴元说道:“劳烦岳父带雪涛进屋去。”

柳裴元点头,转身对柳雪涛说道:“雪涛,听话,跟爹回屋去。这里有峻熙就行了。”

柳雪涛看了一眼卢峻熙,手不自觉的摸到了肚子上,心想还是别让孩子看见这血腥的场面。于是便乖乖的跟着柳裴元回房。

卢峻熙冷冷的看着四狗,淡淡的说道:“我在这世上活到今天一十五年,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耍这样的花招。你是第一个,值得我出剑。”说着,他抬手一剑刺进了四狗的大腿,原本血肉模糊的大腿上又从侧面挨了一剑,一时鲜血四溅,四狗嗷的一声惨叫,差点昏死过去。

卢峻熙冷冷的问道:“你拿了人家的银子,也要有那个命去花才行。”

四狗呲牙咧嘴,依然忍不住疼痛的折磨,啊啊的叫着,说道:“你纵然是卢家的大少爷,人尊体贵,也不能把我这个叫花子一剑捅死……你……你凭什么草菅人命……你……”

“我会一剑捅死你么?你是个叫花子,要死也是饿死。”卢峻熙淡淡的看了一眼利剑上血槽里一点点往下滴的血,然后又挥手向前,利剑眼看着便要刺进四狗的眼睛里。四狗吓得啊的一声惨叫,却没有等到预感的疼痛。睁开眼睛一看,那剑尖只停在自己眼前不足一寸的地方。

卢峻熙冰冷如尖刃的眼神似有似无的看着自己,嘴角噙着冷如寒霜的笑意。

“再说,我怎么会让你死呢,你死了,我反倒不能安心,谁知道你背后的那个人还会去找什么人?因为这种见不得光的宵小之辈最是怕死。我想,给你钱的那个蠢货也定然舍不得死。我得留着你,只要你活着,你背后的那只黑手就不敢再伸出来。不过呢,你不说那人是谁,我这口恶气又没地方去出,少不得只好拿你来练剑了。我一天刺你个十下八下的,给你放放血,然后呢——再把你丢到柴房里去,有吃有喝的养着你。等我哪天气不顺了再把你拉出来,顺便练练剑法……嗯,江上风,你说这主意怎么样?”

江上风是个刀尖上行走的江湖汉子,见惯了血腥,对这种场面倒没什么感觉。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大少爷高兴就好。大不了奴才们以后多加防备,保护好我家大小姐的安全,其他的事情都好说。”

.

卢峻熙点点头,说道:“不错!他们也不过只是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只是可怜了你要白白的做我的出气筒了。”

四狗这次不喊不叫了,傻傻的趴在藤屉子上,许是害怕,许是腿上腚上的伤真的很痛,反正他脑门子上沁着汗,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没有。愣了没一会儿功夫,藤屉子下面便啪嗒啪嗒的流下了热腾腾的液体。一阵骚臭味冲上来,卢峻熙等人都忙屏住了呼吸。

四周柳家的下人们此时看卢峻熙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有些崇拜,有些敬仰,嗯,主要是有些怕怕的——原来他们家的姑爷居然是个恶魔,瞧瞧,这一剑下去,不仅见了血,连屎尿都出来了!

162 退而引敌出

四狗此时是一点志气也没有了,再也顾不得已得的银子,更顾不得将来的好处,便一叠声的哭道:“大少爷饶命,饶命……小的知道错了,小的都招了,都招了……”

卢峻熙便冷声喝了一句:“快说!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你害人?!”

“小的也不知道他是谁,之前在绍云城里也没见过他。听他的口音倒像是北方人。他说他行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昨天中午的时候,那人忽然在街上截住小的,问我想不想过富贵的日子。小的以为他闲得无聊逗得我这叫花子玩儿,谁知他果然拿出一大锭银子,足有十两!小的一看自然眼红,便说想。

那人便说,这一两天内,若能看见着卢家的大少奶奶出门,告诉了他,他便给小的五两银子。之后若是再按照他说的做,便再给十两……

所以,小的便在大少爷府外街上的旮旯里躲着,当时和小的一起的还有胡三。但胡三只知道前面的五两银子,不知道以后的好处。

昨晚,大少爷和少奶奶出去看花灯,小的便跟着大少爷的马车一路到了马家桥头上,那人便悄悄地将小的拉到一边,嘱咐道:若是能把这两根银针扎进马屁股里去,便再给小的十两银子。初时小的不敢,知道少奶奶已经怀了身孕,那马若是惊了,闹不好要出人命。

可那人说,他已经在针上涂了麻药,这针扎下去顶多把马给麻翻了不再走路,那马车是四个轱辘的,趴下一匹马不算什么。他说他是个马贩子,不过是看上了卢家的那几匹好马,想少花些银子而已。

小的便信了他,依言去办。结果,那马果然惊了。小的便吓得半死,去找那人理论。可是他却给了小的五十两银票,说如果事情败露,卢家大少爷把小的捉了来,要等着挨一顿打之后再按照他的话招认……

之后,他定然会想办法把小的带去京城,过大富大贵的日子……所以……大少爷饶命,小的一时糊涂,信了恶人之言,求大少爷饶小的一条贱命吧……”

卢峻熙听着四狗一边哭一边哼哼着把话说完,心底便升起一股隐隐的恐惧。

这是什么人呢?居然如此处心积虑的谋害雪涛肚子里的孩子!卢家到底跟她有什么样的仇恨?

北方人,去京城……

卢峻熙沉思片刻,便对卢泓安吩咐道:“你带着家人把这狗东西弄回家去,告诉林谦之和卢之孝,就说我的话,务必把这混账看紧了,不许他自尽,更不许任何人接近他!若是事情还没弄清楚他就无缘无故的死了……我定然饶不了他们!”

卢泓安忙答应着,一招手带着小厮抬了四狗就要出去。恰好江上风从外边回来,卢峻熙见了他又忙喊住卢泓安,说道:“你一个人我还是不放心,让江上风和你一起走一趟!”

江上风答应一声说道:“姑爷,容奴才进去回老爷一句话就来。”

卢峻熙点头。

江上风进屋里去没多少功夫便从里面出来,和卢泓安一起带着小厮抬着四狗回卢家去。

卢峻熙看了一眼方孝耘,方孝耘便摆手让众人散了,和他一起进屋里去回话。

柳裴元脸色阴沉的坐在太师椅上,下手的椅子上坐着柳雪涛。柳雪涛亦是柳眉紧蹙,一脸的愤懑之色。卢峻熙进来后,让方孝耘把四狗招认的话又说了一遍。柳裴元冷冷笑道:“说北方话的不一定是北方人。有处心积虑的要与我作对,自然会步步为营,想尽了办法挑唆我家中不和,还要害我女儿性命。”

卢峻熙见柳裴元此时也不暴躁了,脸上怒容犹在,却换了一副阴冷的面孔,心想莫不是江上风也查到了什么线索不成?

不待卢峻熙有所疑问,柳裴元便对方孝耘说道:“这几日两个姨娘和大少爷禁足,除了每日要安排人给他们送饭之外,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他们,如有违者,一律打死!”

方孝耘心头一颤,虽然不知道柳裴元这各打五十大板是什么意思,但却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忙答应着:“是,奴才记下了。”

柳裴元便盯着方孝耘道:“尤其是你——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这几日里,我随时叫你,你立刻就要答应着进来。若是迟了半步,这几十年的老脸也顾不得了,少不得把你一并打死!”

方孝耘的额头一下子沁出了冷汗,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奴才记住了。”

柳裴元吩咐道:“你先下去,约束好家人,我不叫人,谁也不许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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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方孝耘磕了个头毕恭毕敬的退出去,小丫头们也一个个退出门外后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

屋内,柳雪涛,卢峻熙和柳裴元细细的商议。外边,方孝耘和一众丫头婆子们各怀心思忐忑不安。

其实,这些丫头婆子们倒还没什么,大不了她们担心的是主子们发怒会不会牵连自己受罚,柳家上房伺候的人十个里面有六个是方氏收买了的,但方氏收买不了的便是柳裴元的忠心奴才。这些人混杂在一起,其实大小事情都逃不过柳裴元的掌控。

作为一家之主,又是一个掌控者上千万家产的男人,柳裴元平日里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日子,水泽清则无鱼,任何人都会多多少少的有些私心,方氏重权势,安氏贤良淑德,柳裴元心中皆有数。他高高在上左右权衡,所以这几年方氏也终究没有逃过他的手掌心去。

只是,儿大不由爷,他对自己的两个儿子,越来越有些捉摸不透了。

其实一大早起来,柳裴元便已经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尤其是当卢峻熙匆忙赶来之后,安氏和方氏之间的几句口舌之争,更是让他心生警惕。

方氏平日里有些跋扈,但从不当着自己的面为难安氏。可是当时方氏分明是步步紧逼,句句话都要把安氏给摁倒地上,甚至恨不得再扑上去踹两脚。

安氏明显的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一副坦然处之的样子。

如此相比之下,柳裴元不难看出方氏的慌张。

方氏为何慌张?为何急着把安氏和安树材捆在一起?安树材是安氏的内侄,这一点不用提醒柳裴元清楚地很。可方氏却一再的拿他们的关系说话,分明就是要把柳雪涛被暗害的事情强加在安氏的头上。

此地无银三百两?

欲盖弥彰?

柳裴元不难看出这些东西来,但是他不明白的是,现在柳雪涛已经是卢家的人了,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又挨着什么事儿了,害了她方氏也没什么好处呀!

是因为自己太疼女儿了?柳裴元心中思潮翻滚,脸上却依然是极平淡的表情。

家也太大,有些时候他不得不对自己的家人也用一些权谋之术。所以,他一大早便以雷霆手段禁足了三个人。

如此一来,整个家里能随便走动随意安排事情的人只剩下自己了,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看的更清楚些。

想必柳裴元来说,卢峻熙想的则是自家的那些人。

卢峻晨?如今已经没这个没事了。他自然是恨不得自己和雪涛都死的,但他自己如今一没有钱收买人心,二没有人替他跑腿,这种事情肯定是办不了的。

还有谁呢?

族长?德楠叔?族中还有谁是心思缜密的人?

卢泓安自然是不会的,他娘俩寡妇失业的自保都来不及,绝没有功夫去害人。

柳雪涛则想的是俺家胡同里的那个一闪而过的冷冰冰的目光。

不管三人各自怀疑的对象是谁,关键的线索都系在四狗一个人的身上。

三个人都是胸怀谋略之人,个个都堪比诸葛亮,凑在一起更是天下无敌。

不是半个时辰,上房屋里忽然传来一阵痛呼:“哎哟——峻熙……”

外边站着的方孝耘眼神一凛,立刻转头看向屋门的门缝,两只耳朵竖起来仔细的听着。又听见柳裴元和卢峻熙二人都惊慌的问道:“雪涛,怎么了?”

“肚子有些痛……”柳雪涛的声音带着些哭腔。

“啊?快!来人!”柳裴元大声叫人。

“老爷!”方孝耘及时的推门进去,关切的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请大夫,快!”

“是!”方孝耘立刻答应着疾步出去,大声吩咐人:“快——去请白三爷来,大小姐身子不舒服……”

门口又三四个小厮答应着,慌忙去马号牵了马去请白松音来。

自然,另有许多人都听见了方孝耘的这一嗓子。

柳雪涛身子不好的消息没一炷香的功夫便分别传到了方氏和柳皓波的耳朵里去。

方氏彼时正躺在床上生闷气,听见自己的贴身丫头悄声说了此事,立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问道:“不是说昨晚大夫已经诊过脉了,说没事儿么?”

“这奴婢就说不好了,女人家怀孕这种事儿,当时没什么感觉,过一两天之后孩子不好也是常有的事情。昨儿那大夫不也说可以吃两剂安胎的药么?谁叫她自以为自家的马车是神车呢。”

方氏便轻轻地笑了,点点头,叹道:“哎!咱们家大小姐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命啊!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如今出嫁了又克死了婆婆。再往后……还不知道克谁呢。幸亏老爷没把我扶正,若是我扶正了,便是她的继母,说不定会被她克死了。”

那丫头点头应道:“夫人说的是。”

“这话是上房的人穿过来的?”

“是,这会子大夫还没到呢,听说老爷都要着急死了。”

“嗯,老爷自然着急,咱们家大小姐可是他的命呢。大少爷那边知道消息了么?”

“大少爷心思缜密,上房院里的事情哪件也瞒不过他。夫人放心就是了。”

方氏点头微笑:“是,大少爷心思之缜密比我尤甚。就说这事儿吧,我连想都不敢想。这一箭双雕的好法子,想想心里就觉得痛快!安氏那个贱人整天的装贤良,如今我看她还如何装得下去!”

……

.

柳皓波此时正坐在自己的书案上练字。他正襟危坐,手握紫毫,手腕悬空,眉头微皱,屏息凝神,手底下的上等雪浪纸上,便有一个个规规整整的柳体大字便落在地上,点画顺利挺秀,骨力道劲,结体严禁。方方正正的大字一个个规规矩矩的排下去,一丝不苟,正是柳家人世代引以为豪的唐朝最后的大书法家柳公权的名帖《神策军碑》。

柳皓波的字从三岁时初练,到今年已经练了十五年。此时从《神策军碑》的一笔一划都犹如柳公权亲笔,已经到了神似的地步。

书童冼玉悄然推开屋门,走到柳皓波的耳边,悄声回了几句话。

柳皓波握着毛笔的手腕便轻轻地顿了顿,手下的一个‘兵’字便因这一顿而断了中气,看上去像是个残兵。

“大夫来了么?”柳皓波因为这个字没写好,便抬手把毛笔放到书加上去,并把刚才写了一大半的雪浪纸一把团起来,丢进了火盆里。

“这会子刚来,正在上房给大小姐诊脉。”

“嗯,你下去吧。”柳皓波再无心练字,打发走了冼玉之后,便踱步到了窗前,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院子里的几竿翠竹,脸上的表情如一潭死水一样的平静。

上房院。

下人们都站在院门两侧的抄手游廊里窃窃私语。上房的屋门紧密的关着,连方孝耘都被赶了出来。里面之后柳裴元,卢峻熙和柳雪涛及她的贴身丫头紫燕在。

白松音在里间亲自给柳雪涛把脉,对屋子里有些诡异的气氛好像根本就没什么感觉。

仔仔细细的诊了脉之后,白松音又问了柳雪涛一些寻常的问题,比如,早晨吃了什么饭?昨晚回来后可曾喝过保胎的汤药?孩子动了没有?最近一次动有多久了?又叮嘱了柳雪涛一些日常需要注意的问题,比如,不可着凉,不可贪嘴吃凉东西,孩子越来越大了,大人的胃口会受影响,尽量的多餐少吃等等。最后又笑着对柳雪涛拱手道:“恭喜少奶奶,三个月后小少爷出世,在下必然到府上去讨杯喜酒喝。”

卢峻熙和柳裴元忙在一旁笑道:“这个是自然的,到时候一定要重重的谢谢白家三爷。你可是她们母子的大恩人呢。几次三番的化险为夷,都是靠着你的一双妙手呢。”

白松音忙客气了几句,便拱手告辞。柳裴元便拉着他去外边,又悄声的说了几句话。白松音连连点头,应了几个‘是’‘好’,方告辞出来,把手里的药箱交给随身的小厮,由方孝耘相送出了柳家的大门。

方孝耘送白松音出门,陪着笑脸问道:“白三爷,我们家大小姐没什么大碍吧?”

白松音便叹了口气,说道:“胎儿动作过大,与寻常孩子不怎么一样,先服两剂安胎的汤药再说。”

“哦?”方孝耘立刻紧张的问道:“听说昨晚有大夫给诊过脉了,说是无碍的呀……”

白松音笑笑,说道:“这种事儿,怎么好说的那么绝对。纵然不受颠簸之苦,这怀孕的女人也是最娇贵的,连平时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你又不是毛头小子,这种事情还用问我?”

方孝耘忙点点头,叹道:“哎!希望老天保佑大小姐平平安安的生下这个孩子……”

白松音点点头:“是啊。老天保佑吧。”

……

因为柳雪涛的‘忽感不适’,卢峻熙便没敢再柳家多耽搁,匆匆忙忙的带着柳雪涛回家。柳家的众人在大小姐上车走的时候,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老爷的怒气。一个个儿都大气儿不敢喘的站在门口恭送大小姐。待那辆奢华的马车拐过门前的街口不见了踪影之后,方孝耘才带着众人回去。

这天,柳裴元饭都没好好吃,见谁骂谁,好像柳家的每个下人都是害他宝贝女儿的仇敌一样。安树材更是倒霉,明明都说明白了事情不与他相关,柳裴元依然叫人把他关进了柴房去,还说一天不许给他饭吃。

卢峻熙和柳雪涛回家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让林谦之把四狗送到了衙门里去,反正也查不出来背后下黑手的人是谁了,卢峻熙索性把这火气撒到了四狗的身上,让林谦之直接告他个谋财害命。让顾县太爷看着办。

之后,四狗被打了一顿送进了大牢,在大牢里呆了半个月就被释放了出来。

没办法,这混蛋虽然是谋财害命,但最终财没有谋到,命也没有害成,所以也不能问他个死罪。

四狗从牢里出来之后天气已经暖了起来。江南的二月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他出了牢房的门口,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中灿烂的骄阳,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方一瘸一拐的离开。

当晚,绍云城叫花子们在城西关帝庙里相聚。

废旧的关帝庙大殿的顶上,青黑色的瓦砾中浮着一个墨色的身影,那人悄悄地掀开瓦片,透过鸡蛋大小的窟窿往下看去,四狗被七八个老少叫花子围在一起席地而坐,地上放着几个油纸包着的烤鸡,还有一坛子好酒,一群人便大吃大喝起来。

若不是他们衣衫褴褛又是常在县城里讨饭吃的,还当是一群豪侠聚会呢。

黑衣人耐心的趴在屋顶上听着下面的人胡侃了一顿,终于等到了这些人议论起了当日四狗被送去县衙的事情。一个叫花子一边喝酒一边大着舌头问道:“四哥,那天你不是都老实的招了么?怎么还被送去坐了这半月的大牢呢?”

四狗便嗨了一声,骂道:“要不说那个卢峻熙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呢!他明明说只要老子说老实话就放过老子的,谁知道到头来还是把老子送去了县衙。到底是那位大恩人看事儿看的透彻。若不是他……恐怕老子这会儿还在县衙大牢里喂虫子呢。哪儿还能跟你们在这里喝酒?”

“哟!照您这么说……四个您还真是遇到了贵人!”

“那是当然!”四狗得意的笑笑,又愤愤的骂道:“当时我就说冻猫子不是个好东西。你们偏生还都怜惜他,怎么样?当时若不是那个小王八蛋贪图卢家的一天三顿饱饭,老子能受这么大的罪么?早就跟着恩人去京城混去了。”

“就是,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卖了自己的兄弟,就图了个一天三顿的饱饭!如今他倒是有饭吃了,索性连咱们这些一起共患难的叔叔伯伯哥哥们都不要了。上次我从卢家大门口路过,还看见他穿了一身没有补丁的青布短衫,抱着个大扫帚在那儿扫地呢。见了我,声儿都不吭一声。娘的,老子当时也被他害的吹了一夜的冷风。若不是如今怕着卢家的势力,非上去抽他俩耳刮子不可。”

发牢骚的是胡三,当时也是四狗的同谋之一。

四狗越发的得意起来,拍了拍胡三的肩膀,叹道:“行啊,胡三叔!当初不是你特别护着那小兔崽子,咱们谁也不带他呀。你这也叫自作自受了!”

胡三无奈的点点头,叹道:“我是自作自受,我这不是没长前后眼么!我没有你四兄弟这未卜先知的本事,哪儿知道二十几天之后你会有这大富贵呀!”

此言一出,众人又纷纷附和,都赞着四狗有眼光,虽然坐了几日的牢,但能赚回百十两银子,那也是十分划算的事情。

四狗本来就洋洋自得,此时又喝了些酒,更是自以为一步登天,从此便永远脱离的贫困,又端起酒碗来对着众人说道:“哎!其实百十两银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谁也别瞧不起乞丐,自古以来,乞丐出身的将军数不胜数,乞丐做皇帝的也不是没有,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

“说的没错!”

“这话儿听着,真给咱们要饭的长脸……”

“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需要一个机会,你们说是不是?”四狗说着,自顾喝了口酒,又跟边上的胡三一碰,叹道:“今儿这顿酒呢,一来是庆祝我四狗子没缺胳膊少腿儿的从大牢里出来,心里高兴。二来呢,也算是我跟大家的告别酒。从此以后,咱们可就难以相见了。”

“哟,四哥,这话怎么说的?”

“四狗兄弟,我们知道你有了银子以后肯定不用讨饭了。你要做正经生意,要不要伙计,你看咱们几个要力气有力气,又是你患难与共的。不如让我们跟着你吧,我们不要工钱,管饭就行。”

四狗笑笑,摇头说道:“我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子?实话跟大家说吧。我明儿就去京城了。大恩人要带我走!所以,今儿我特意的把几个要好的都叫来,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场。等将来你们谁有机会到了京城,一定去找我,啊!”

“哎哟!真是……啧啧……”有人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端起酒碗来跟四狗碰了一下,豪气冲天的说道:“四哥!你就是咱叫花子的楷模!兄弟们以后都得跟你看齐!我敬你!”

“说的是!咱们啥时候也能遇见这样一位能人?别说打一顿子板子坐几天牢,就是要我一条胳膊一条腿,我也愿意!”另有人感慨。

胡三却拍拍四狗的肩膀,点头赞道:“四狗啊!行!三叔我真是佩服你!”

“呵呵,三叔——你也别损我了,我知道你大起早就瞧不起我……不过呢,我也没打算跟你计较。将来有事儿到了京城,记得来找我呀。”

“行!等哪天绍云县要不到饭了,咱们就去京城讨饭去!哎——可咱到了京城去哪儿找你呢?”

“这个……”四狗此时才想起来,大话说多了,自己连大恩人在京城住哪儿都不知道嗯,如今又怎么跟这些人说呢?只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以输钱输银子,就是不能输了面子。于是他一拍胸脯,高声说道:“我四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将来到了京城也还叫四狗。你们到了京城去,打听打听,准能找到我!”

“那是那是!咱四哥在绍云县要饭都能出人头地,将来跟着贵人到了京城,肯定能发达……”

“来,干……”

“干了!”

……

关帝庙里,昏黄的油灯左摇右晃,终于被一阵风扑灭。此时月初,月亮还没有一半儿大。但今晚晴空万里,一弯明月也把这夜色照得朦朦胧胧。

七八个叫花子终于酒足饭饱,一个挨着一个的倒在草堆里睡了。

四狗靠在墙角的稻草上,却越来越清醒。

微醺的春风一吹,他晃了晃发晕得脑袋,忽然间觉得天地小了,自己慢慢的伟大起来。看看外边的月亮,暗暗地掐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于是便一摁身边睡得死沉死沉的胡三,从草堆里站了起来,歪歪斜斜的往外边走去。

出了关帝庙,他走到一个角落里解开裤腰撒了泡尿,然后便一路哼着风俗小曲儿往关帝庙北面的一片紫竹林走去。

关帝庙顶上一直都在的那个黑衣人悄悄地跳下了屋顶,轻着脚步跟在四狗身后,悄然进了那片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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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弃车保主帅

四狗进了紫竹林后,沿着一茶狭窄的小径左转右转终于走到了一间茅庐跟前。

他在外边站了一会儿,细心地听了听,确定身后没有人跟着之后,方走到那茅庐的木板门跟前,悄声叫道:“主子?”

屋内没有人应声,但却有缕缕烛光透过门缝儿照出来。四狗略等了一会儿又拍手敲了敲门板,抬高了点儿声音,叫道:“主子?您在不在?”

茅屋里便有人咳嗽了两声,然后沉闷的应了一声:“等着。”

四狗等了一会儿,茅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二十多岁年纪的男人从里面闪身出来,看了四狗一眼,又警惕的看了看他身后的竹从,躲在紫竹林里的黑衣人正是江上风,他自从四狗从狱中出来便悄悄地跟上了他,一直等到此时才见到了四狗嘴里口口声声念叨的贵人。江上风此时蹲在暗处,被紫竹林密密丛丛的叶子挡着视线,并看不见那人的脸。不过听那人的口音果然是北方人,可是说话的声音却是刻意装出来的。似乎他原本并不是这种声音,是故意哑着嗓子才这样的。

四狗口里所称的主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依然有些不高兴,问道:“这么这会儿才来?不是说好四更天么,这天马上就快要亮了。”

“回主子,因今儿出狱,心里头高兴,和之前几个一起要饭的伙计喝了几杯酒,这会儿……应该刚到四更吧,天亮还得等一会儿呢。”

“哼!”那人冷冷地说道,“吃了几天牢饭你倒是长进了,连我的话也敢驳回?”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刚刚这位四狗嘴里的主子因为多说了两句话,让躲在紫竹林里的江上风听见之后心头一震。这声音,着实的不对劲儿。怎么话音的后头这么熟悉呢?

于是他悄悄地伸出手去,拨开挡在面前的竹叶,透过一个狭小的缝隙看过去。

清冷的月色下,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侧着脸站在那里,看不清楚脸长得什么样子,身上披着黑缎子斗篷。但是他的身形外貌却是那样的熟悉,江上风只看了一眼,便可以确定此人是谁。

怪不得他可以保证这乞丐进了大牢都可以不死,怪不得他出手如此阔绰,随便一赏便是十两五十两的银子。

江上风心里冷冷的笑着,却一直蹲在那里不动声色。

去北方?上京城?

这如意算盘打得还真是不错呢。

一阵风过,竹从哗啦啦的乱响。江上风便趁机后退,悄然离去。

柳家。

柳皓波一大早便来上房给柳裴元请安。经过十天的禁足,柳雪涛的事情已经随着四狗被丢进了县衙的牢房而作为一页纸而过去,安氏,方氏和柳皓波都已经恢复了自由。

今天,是柳皓波随着柳家的货船沿江北上的日子。原本应该在十天前出发的,园为当时柳皓波尚在十日禁足之内,柳裴元盛怒未消,所以货船便耽搁到今日。

柳皓波进来的时候,柳裴元正在洗脸。

柳皓波便上前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巾帕站在旁边词候。待柳裴元洗好了脸抬手接巾帕的时候,柳皓波赶紧的追上去,恭顺的叫了一声:“父亲。”

柳裴元便猛一怔,抬头看了柳皓波一眼,淡淡地说道:“嗯。这么早来,有事么?”

柳皓波忙回道:“儿子已经准备好了北上,特来跟父亲回一声,待会儿等艄公用过了早饭,就起锚。”

“哦。”柳裴元脸上依然淡淡的,擦了脸之后,他便坐在椅子上让方孝耘过来给他梳头。

柳皓波见父亲与平日不同,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又像是有什么心事。于是便关切的问道:“父亲,您昨晚休息的可好?”

“不好。”柳裴元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

柳皓波便劝道:“父亲有什么事情尽管交给儿子去做。儿子虽然愚钝但总会尽全力而为的。”

“是么?”柳皓波说着,转过脸来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儿子,然后又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昨晚?儿子一直在家里呀。”柳皓波很是奇怪地看着方孝耘,又看了一眼柳裴元,一副茫然的样子。

“门上的人说你三更天的时候出去了?”

柳皓波面色一愣,心想自己三更天出去地事情怎么让父亲知道了?只是他很是明白,只要父亲问这话,那就说明他已经知道了,否认已经不可能,于是柳皓波便答道:“是的,儿子昨晚忽然间有些胃痛,一时痛的厉害又不愿惊扰父亲。因想起前几天遇见顾大公子的时候,他给了儿子几粒丸药,说是一个海外的方子配置的,是东洋人解酒用的,能治胃痛。儿子找遍了屋子,都没找到,因想起来是放在了绸缎庄的仓库里,又觉得今儿一早要赶去江北,也要随身带着的,便叫下人开了门,去了趟铺子。”

柳裴元又问:“这种小事,怎么不打发小厮去取?你一个大家公子大半夜的一个人出去做什么?万一遇到坏人打劫绑架的,叫我这做父亲的怎么办呢?”

柳皓波心头松了一口气,忙应道:“儿子记住了,谢父亲教悔。”

柳裴元看着镜子里方孝耘拿了一根碧玉簪子把自己的头发绾住,又细细的看了看自己脸上的皱纹,叹道:“我真是老了!”

柳皓波忙道:“父亲还不到五十岁,身体康健,还是正当年的时候,如何说这样的话?儿子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柳裴元冷冷的笑着,转过脸来看着柳皓波,问道:“是么?”

柳皓波心头突突的猛跳,忙低头回道:“父亲乃我家的主心骨儿,家事繁杂,儿子愚钝不能替父亲分担。平日里为生意操劳,感到疲倦些也是有的……”

“家事繁杂?你不给我添乱,我们家里能有什么事儿可繁杂的?!”柳裴元猛然暴喝,便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个砚台便朝着柳皓波的脑门子砸去。

方孝耘吓得脸色苍白,焦急的叫了一声:“大少爷!”便猛扑过去把柳皓波推开。砚台险险的擦着柳皓波的额角过去,砰的一声摔成了碎石。

柳皓波被方孝耘推的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方孝耘也匆忙跪下磕头求饶:“老爷息怒!大少爷是您的儿子,有什么错处老爷贵罚两句也就罢了。那砚台……老奴僭越,求老爷责罚老奴吧!”

柳裴元无奈的笑了笑,看着方孝耘说道:“你倒是一心的从我们父子之间周旋,只是可惜了!”

柳皓波此时已经翻过身来跪倒在地上,亦问道:“不知儿子做错了何事,让父亲发如此大的火儿……”

柳裴元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最后站到柳皓波的跟前,冷笑着说道:“你不知做错了何事?事到如今你还跟我演戏?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柳裴元说着,便对外边喝了一声:“江上风!”

“奴才在。”江上风应声而入,半跪在地上给柳裴元请安。

“把人带进来,让大少爷自己看看吧。”柳裴元此时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长叹一声转身走到太师椅前坐下,看着江上风着两个人进来。

一个是绸缎庄仓库总管的儿子,柳家的家生子奴才柳春生。另一个,则是昨天刚从监牢里放出来的乞丐四狗。

柳春生是柳家的世仆,父杂原是柳裴元的贴身小厮,跟着柳裴元走遍大江南北,后来娶妻生子,被柳裴元委以重任,看守绍云县的总仓库。他的儿子柳春生从八岁起跟着柳皓波,到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在柳家,他是奴才,是柳皓波的副手。在外边的商号中,他便是柳家的二当家,很多事情都是他出面去办,柳春生就是柳皓波的一双手。

柳皓波喜欢柳春生还有一件好处,就是柳春生这小子天生对各地的方言都十分的感兴趣,每走到一处,都要细细地揣摩当地人的话语气和声调。柳家的商号遍及江南江北加上外藩小国一共大大小小三十八家商铺,柳春生便会说三十八种地方的方言。

柳裴元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柳皓波几人,淡淡地说道:“你自己说吧。你处心积虑的想致你妹妹于死地,到底是因为什么?”

柳皓波急忙磕头说道:“没有!父亲,儿子冤枉啊,儿子没有害妹妹……儿子……”

柿裴元不耐烦的看了柳皓波一眼,那目光里透着的是无奈和失望。他摆摆手打断了柳皓波的话,说道:“我不想再看任何人演戏。你也不要以为你收买了一个柳春生便把我这偌大的家业都掌控到手里。其实在上元夜当晚我就猜到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你所为。只是,你们两个,一个是我的亲生儿子,一个是我的亲生女儿。如此手足相残的事情,我这个做父亲的若没有如山铁证,是绝不会相信的!所以,我当时并没有对你严刑拷问,我只是让你闭门思过。可如今看来……闭门思过对你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啊!”

“父亲……父亲……你饶了儿子吧,儿子……儿子一时糊涂,儿子是想……儿子是觉得雪涛的马车实在是精致,她之前又夸下海口,说她的马车疾行如飞也不会颠簸……儿子见您那样夸她,时气不过,所以才跟春生发了几句牢骚,想不到他……”

“哼,你昨晚半夜三更跑出去做什么,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深谋远虑运筹帷幄,身在慈城却制造了上元夜的精彩事件,你这一招一箭双雕真是精彩啊!既报复了雪涛,又把安氏和你二弟从我身边除去,对不对?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而已。你便想着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把他们除去,然后你自己一个人独享这一份家业,是不是?!”

“父亲……儿子不敢,以后绝不敢有那些想法……儿子只是有些气愤雪涛的才华,所以才一时糊涂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那些事情根本和儿子没有关系,儿子毫不知情,求父亲明察,求父亲明察啊!”

“柳春生!”柳裴元恨恨的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栽培的下一辈得力助手,厉声问道:“你把话说明白!”

“奴才万死!”晚上趁着月色和四狗见面的正是柳春生,原本他是奉了柳皓波的命令要在昨晚半夜三吏的时候把四狗约出来然后趁机杀掉他。

可是他终究是心软,思来想去总觉碍四狗再贱也还是一条人命,便没下的去手。也幸亏江上风当时走了之后又觉得不妥,立刻返回去寻找二人的时候,柳春生正在交代四狗让他趁着天未亮赶紧离开邵云城。

江上风自然不会让四狗离开绍云县,所以才不得不出手把二人抓住。

柳皓波昨夜在仓库里等到五更天一直没等到柳春生,心里原本就忐忑不安。直到这会儿才明白自己已经落入了自己父亲的圈套之中。无可奈何只好断尾求生,想舍弃柳春生而保全自己。

柳春生和柳皓波相伴这些年,也算是个重义气的奴才,只不过他把柳皓波的话当作了自己的使命,反而把做人的良心放到了一边。

此时,作为一个父母都是柳家奴才的家生奴才,他柳春生自然明白柳皓波的意思。所以他朝着柳裴元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回道:“老爷明察,往大小姐的马身上扎针的事情的确是奴才的主意。当时不过是想替大少爷出口恶气,捣个乱而已。奴才当时看见姑爷从马车上下来,要去赴约,便以为车上已经没了人。

所以才会做那种蠢事!事发之后,奴才自知闯了大祸,所以才把四狗叫到一边,冒充北方人骗他嫁祸他人,以为那样便可以逃过罪责。之后的一切事情也都是奴才一个人所为,和大少爷一点系都没有。事到如今奴才已经知道自己罪该万死,老爷要打要杀奴才绝无半句怨言,只求老爷别冤枉了大少爷!”

柳裴元此时不得不对柳春生这奴才刮目相看了。

真是想不到啊,柳皓波居然在家里培养了如此忠心的奴才,他居然把此事一力扛起,给自己来一招弃车保帅!

164 严父废长子

按照常理,奴才忠于主子,这是值得欣慰的好事。

可是,看着柳春生跪在自己脚下,口口声声的请罪为柳皓波开脱的样子,柳裴元却一点也欣慰不起来。

君臣之间,死忠之臣遇上昏庸无道之君必然会造成历史的悲剧。主仆之间,如柳春生这样的仆从遇上柳皓波这样的主子,又会怎么样呢?

如果柳裴元这一刻已经死了,柳家的掌家大权已经交到了柳皓波的手里,凭着柳皓波的心思和柳春生的能力,他二人定然会把柳家的生意一度发扬光大。但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手足相残亲人成为宿故。

柿裴元此时想的已经不再是自己心爱的女儿一个人的事情,而是自己这一辈子的心血将归属何人的事情。

他柳裴元一生磊落,虽然也曾巧思谋划,也曾左右逢源,也曾耍弄权谋之术,也曾利用过别人,也曾过河拆桥落井下石过。但他扪心自问,自己从没有因为利益去暗中害人性命,更没有因为妒忌谁家比自己家富有比自己权高而去暗中算计人家的家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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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裴元用心机要伎俩,最终都是为了生意上的竟争。而不是谍财害命。他用人,对下人也是以理服人,以情动人,以大义感化人。

而自己这个大儿子,居然能做出这种卑鄙下流猪狗不如的事情来,还偏偏有这么一个死奴才要替他顶罪。

此时此刻柳裴元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儿子柳皓波的掌控奴才的手段真是高明啊!

长叹一声,柳裴元再次问着柳春生:“柳春生,你确定这一切都是你的主意,而非大少爷指使?”

柳春生磕头回道:“回老爷话,这些的确是春生鲁莽糊涂的行径,求老爷明察。”

“哼,明察?”柳裴元好笑地看了看柳皓波,明察又能怎样?虎毒不食子,难道自己要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给打死不成?

罢了罢了!

柳裴元转过身去,坐在了太师椅上,冷冷的说道:“方孝耘,吩咐下去,柳春生图谋不轨,用卑鄙之手段暗害大小姐,实乃猪狗不如。从今儿起,将他赶出柳家的门,不许他用柳家的姓氏,不许他带走柳家的一文钱,不许各铺子的人以任何理由收留他,告诉他父亲,若是舍不得他的好儿子,我绝不会斩断他们父子的情谊,他可以和他儿子一起离开柳家。将此事以快信的方式宣告柳家三十八家商号及所有跟我们有生意来往的商家。以后柳春生的一切行为和柳家无关,主仆之义到此一刀两断。”

方孝耘急忙答应着:“是。”之后又担忧地看了一眼柳皓波,心想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了结的吧?依老爷的性格,是绝不会如此放过大少爷的。

柳皓波心头的那口气尚未松下来,便听见柳裴元继续说道:“大少爷……品行欠缺,有才无德。免去商号里所有的职务,不许再插手外边的生意,更不许随意支取内外账房上的银两。各处账房上若有人胆敢私自违令,我必会深究其贵!皓波的婚事也近了,新房么——就到外边另购置一处院子,让他婚后自立门户去吧。”

此言一出,柳皓波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一时间如泥人一样呆呆地愣住。

方孝耘亦是惊讶万分,再想不到柳裴元居然会以待庶子的规矩对待柳皓波。让他自己出去自立门户,又不许他插手家中的生意,不许动家里的一两银子,可不是等于直接把他打包踢出了家门么?

如此一来,这婚事还怎么奉行?柳皓波没有了家族的继承权,李家还会同意把自己的嫡长女嫁给他么?

一直躲在外边偷听的方氏此时再也按耐不住,挣开旁边拉着她的丫头婆子们便闯了进来,扑到柳裴元的脚下放声哭道:“老爷!老爷……您就这样把大少爷赶出去了么……您让他自立门户,他……他……家的小姐还会嫁给他吗……老爷……要这样啊……不要啊,贱妾求您了……求您看着这十几年的情分上……不要把大少爷赶出去……”

其实,这一屋子人里头,最难过的人是柳裴元。

他人已经将近半百,只有两个庶子。柳明澈的前途已经安排好了,在庆王门下,入兵部。这是柳裴元很早之前就为他谋划好的前程。而柳皓波自然也是他早就定下的家业继承人。

柳裴元以为,自己这样的安排对整个家族都是最好的安排,两个儿子将来互相扶持,互相依傍,一个从商,一个从政,这是最好的格局,最起码三代以内,家族会兴盛不衰。而雪涛,只是他的心头肉,只要她这辈子无忧无虑,自己也就能安心的闭上眼睛去见她娘了。卢家的子孙后代还轮不到他这个做外公的操心。

谁知道——柳皓波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心胸如此狭窄狠毒,不禁容不下弟弟妹妹,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这种人,将来如何能当一家之主呢?

今日他把柳皓波踢出自立门户,就等于对自己之前十几年的心血做了个全盘否定。儿子的失败,就是父亲的失职,失策。百年之后,他辛辛苦苦经营的这一份家业又该交给谁呢?!

柳裴元颓然的坐在太师椅上,心力憔悴。方氏进来又哭又闹,更是让他心烦意乱。他冷着脸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方氏,淡淡地说道:“来人,把姨奶奶送回房里去。没我的话,不许她出来行走一步。”

方孝耘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个俊妹妹此时是往枪口上撞啊!于是他摆摆手,把方氏的随身丫头叫进来,吩咐道:“把姨奶奶扶回去,好生照顾。”

方氏被丫头强行拉走,临走时依然呜呜的哭着。

柳皓波终于醒过神来,跪在地上略略的磕头,求柳裴元收回成命。柳裴元只是摆摆手,时方孝耘说道:“你们都下去,江上风一个人留下。”

方孝耘无奈的走到柳皓波身边,用力把他拉起来,缓缓地走了出去。

柳春生倒还算镇静,给柳裴元磕了个头,说了声:“谢老爷这些年对奴才的栽培。奴才现在无力赡养家父,求老爷看在父亲几十年跟随的份上,暂且收留两年。两年后,春生定然来接他老人家。”

柳裴元点点头,算是应了。

诸人都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江上风和柳裴元二人。

“风,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上风立刻半跪下去,低头回道:“奴才不敢当主子这话。主子有何吩咐,奴才尽力而为,这是应当应份的事情。”

“真是家门不幸啊!想不到我居然养出了一个这样的逆子!”柳裴元恨恨的一拍太师椅的扶手,又仗着胸中的一股怒气站了起来,走到江上风的面前,弯腰把他拉起,又叹道:“商船北上的事情不能再耽搁了。柳皓波是不能去了,春生如今已经不再是我家的人。明澈在京城,也搭不上手。其他的几个可用的人现在也都在外边。我身边如今只有你了。”

“奴才但凭老爷吩咐,一定完成老爷指派的任务。”

“嗯。你,我是信得过的,幸好雪涛年前把你留下来了,不然的话,我这会儿都不知道该叫谁去做这件事。你立刻去收拾一下,押送商船北上,到上京之后立刻去找明澈,让他多费费心,家里的生意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纵然他无心商海,也该为我这个做父亲的分一点负担。”

江上风忙躬身应道:“奴才遵命。”

“临走前去一下卢家,问问雪涛可有什么事情需要给捎话什么的。告诉她这几日莫要来家里了,好生养着身子。一切事情都等着皓波娶亲之后再说吧。”

“是。”江上风答应着,又扶着柳裴元坐回椅子上去。

江上风原本是个穷困潦倒独行江湖的剑客,独身一人浪迹江湖,因又一次身无分文又在一家酒楼喝醉了酒,被人家抬着扔了出来。

恰好柳裴元从此路过,见一个身背长剑的男子在路边昏睡,一身酒气冲天,衣衫破旧却掩饰不住他眉宇之间的英姿豪气。便把他带回自己的客房,命丫头好生伺候。江上风酒醒之后,对柳裴元心存感激,便心生追随之意。

后来经过几番交谈,又发现柳裴元虽然是一介商人,但腹有诗书,又生性豁达,与那些唯利是图的奸商和一心钻营的贪官污吏不同。更心生敬佩之意,发誓一生追随于他,护他安然无恙直至终老。

江上风跟随柳裴元十来年,见惯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今日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意痛苦,一筹莫展,竟是心灰意冷的样子,心里着急,却不知道如何劝说。唯有全力而为,替他解决目前的烦心事而已。于是他从柳裴元那里出来之后,根本无暇回房收拾行李,立刻去卢家给柳雪涛传话,然后便打算去码头押送商船北上。

柳雪涛这几日也忙着芳菲和卢峻晨的婚事。

尽管卢峻晨有一万分的不乐意,但也不敢驳了县太爷的面子。

那日顾明远一番长篇教悔,把卢峻晨给教育的唯唯语语,然后又在顾明远面前赌咒发誓说这辈子都会对芳菲体贴照顾,才得以从县大人的书房里出来。

可是芳菲的心底里,依然是恨着卢峻晨的。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又避之如虎。让她嫁给自己又恨又怕的人,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WWW◆ttкan◆co

黄氏劝说无用,后来同柳雪涛说了。江上风来见柳雪涛的时候,她正在后花园的青梅亭里一边赏花一边同芳菲说话。

紫燕见是江上风,忙走到柳雪涛身边轻声提醒了一下。柳雪涛才转头看见站在青梅亭外边的人。于是她对江上风点头微笑道:“进来说话吧,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

江上风便进了青梅亭,行礼请安毕,回道:“老爷吩咐奴才随着运货的商船北上去上京。不知大小姐有没有书信之类的需要带给二少爷的。所以奴才特来问一声。”

柳雪涛便问道:“不是说让大哥去么?怎么又换了你?”

“大少爷的亲事近了,老爷留下他料理娶亲的事情。”

“哦。原来是这样。柳雪涛点点头,又笑道:“我原以为是大哥去的,所以也没给二哥写什么书信。如今既然是你去,且等一下,我打点一点小玩意儿你给带去交给二哥。”

江上风便答应着:“大小姐尽管收拾,奴才在这里等着。”

“也不用等,你和紫燕一起去。”柳雪涛说着,便吩咐紫燕道:“你去捎些新鲜的蔬菜用锡纸包好,装了筐子叫江大哥带去上京。”

紫燕自然明白,便应了一声和江上风一起下去。

柳雪涛看他们走远了,方回过头来看着芳菲,又叹道:“事到如今,你恨,你怕,都是没用的。你心里依然是想着峻熙的吧?”

芳菲诧异的抬头看了柳雪涛一眼,又慢慢地低下头去,说道:“少奶奶放心,我以后绝不会缠着大少爷了。我不过是残花败柳而已,如今能有今天,已经是少奶奶的恩赐。绝不会再有那些痴心妄想。大少爷是极好的人,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大奶奶是最疼他的,所以给他选了少奶奶这样的女人。芳菲之前故意跟少奶奶作对,是芳菲糊涂不懂事。老奶奶不但不怪芳菲,还以城相待,芳菲再不是人,也绝不会做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情。”

“你呀!”柳雪涛淡淡的笑了,嘴上说不想,心里便不会想么?

其实,有些事情越是不想记住,便越是会深深地烙印在心底,越擦越清晰,越埋越深刻。那种少年时最真挚的情爱是永远擦不掉也埋不起的。

只是,随着年纪的长大,阅历的增加,人们都学会了伪装,学会了言不由衷,学会了骗人骗己而已。

这一点,柳雪涛想明白了,自然也不会怪芳菲。

爱一个人没有错,错就错在爱的那个人属于别人。

喜欢卢峻熙不是芳菲的错。错就错在他们一个是少爷,一个是丫头。而这几万分之一的穿越大奖又落在了柳雪涛的头上。于是这个丫头给少爷做妾的美梦便破了。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错的是命运。

只是这些话,柳雪涛不能说。

“等你们成婚之后,咱们就是妯娌了。虽然你们另立门户各自过小日子,可若是闲来无事,你依然可以来这边坐坐,咱们在这园子里喝茶聊天,就跟姐妹一样,好不好?”

芳菲酸涩的笑笑,点头说道:“少奶奶的大恩,芳菲这辈子感激不尽。”

“说什么恩不恩的。我与你是一样命苦的人,我从小没有娘,都不记得娘亲长得什么模样。你也是一落地就没了母亲,只有父亲养你长大。就凭这一点,我们就不应该互相难为对方,你说呢?”

芳菲使劲的点头。

“哎!今儿拉着你说了半天的话儿,心里倒是痛快了许多。这会子不许你走,一会儿黄嫂子来了,你们娘两个一处吃了饭再走。”

芳菲忙起身福身:“芳菲谢少奶奶赐饭。只是少奶奶如今身子越发的重了,芳菲不敢叨扰少奶奶许久。还是回去吃吧。”

“你既然不愿留下用饭,回头我叫他们搞些新鲜的蔬菜给你送过去。”

芳菲听了这话,想起顾家老太太见天儿的念叨着大少奶奶的新鲜蔬菜,念叨的顾夫人和几个姨奶奶无可奈何,已经叫家里的奴才也修了花房,找了桑农来在后花园子里自己种上了。便忍不住笑了,说道:“谢少奶奶。那些菜蔬可是极其珍贵的,县台大人府里巴巴的等还等不到呢,芳菲无非是个下人,哪里得起禁得起这些。少奶奶还是留着给顾老太太送去吧。那日,夫人说宁可一两银子买少奶奶的一根黄瓜呢。”

柳雪涛也忍不住笑了,说道:“果然这样,我可不发大财了!”

芳菲搀扶着柳雪涛从青梅亭里缓缓地出来,碧莲紧随其后,丫头仆妇们跟了一群,众人缓缓地出了花园子。芳菲方同柳雪涛告辞回家去了。

碧莲便搀扶着大肚翩翩的柳雪涛,轻声叹道:“再想不到芳菲如今竟是全变了个人。之前瞧着她那副样子,倒像是要跟少奶奶争到底似的。”

柳雪涛心中暗叹,她没了女人最重要的本钱,怎么可能跟自己争下去?嘴上却淡淡的笑道:“这世上哪有永远的仇人?之前她无非是钻了牛角尖而已。俗话说,人大心开,树大自直。如今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一些事情也该看明白了。与其和别的女人一起争一个男人过那种鸡飞狗跳的日子,倒不如安安心心的嫁给一个人,两口子相亲相爱白头到老的好。”

碧莲点点头,心想这事儿自己早就明白了,只是芳菲这死丫头心眼儿直,非要受些挫折才明白。

午饭时候,柳雪涛刚要吩咐小丫头去前面书房请大少爷回房用饭,便见卢峻熙风风火火的进来,见了柳雪涛便叹道:“原来竟是他!原来竟是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人面兽心啊!”

柳雪涛便奇怪的问道:“什么事儿?是谁?有话你倒是慢慢的说,怎么竟急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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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峻熙便坐在柳雪涛的身边,抓着她的手问道:“娘子,可知道那次上元夜用阴谋毒计害你的人是谁?”

柳雪涛一愣,心想怪不得江上风要北去了,原来这事儿已经查清楚了。于是忙问道:“查出来了?怎么刚刚江上风没跟我说起这事儿呢?”

“哎!应该是怕你生气,才没跟你说起来吧。”卢峻熙叹了口气,伸手把柳雪涛搂在怀里,叹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人都有这样猪狗不如的庶兄?”

“庶兄?难道是大哥?!”柳雪涛初时十分惊讶,片刻之后又缓缓地叹了口气,再细细地想一下,便觉得没什么可惊讶的了。于是叹道:“其实,这件事情父亲也应该早有预威。”

卢峻熙点头,也跟着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岳父大人已经发了话,要给柳皓波另外置办宅院娶亲,说是让他自立门户,单独一个人出去过去。家里的琐事还有外边的商号一律不许他插手。此时,岳父大人心里必定十分的难过。”

“父亲真是要伤心透了!他对大哥如此看重,不惜拼了老脸求了苏州李氏的嫡女为妻,还指望着他将来能振兴家业……想不到,却是这个结果。”柳雪涛重重的叹了口气,把脸靠在了卢峻熙的怀里。柳雪涛本尊的回忆一点点涌上心头,而她却慢慢地沉浸在其中,像是看一场戏,又像是亲身经历了一个完整的过往。

有一种彻骨的悲伤从心底慢慢地涌上心头,眼睛里便悄然的流下泪来。

卢峻熙忙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又轻声地劝道:“你也不用担心,等岳父大人过了这场气,依然会把他叫回来的。这偌大的家业若不给他,还能给谁呢!我想,岳父不过是借此事好好地敲打他一下罢了。你也不必伤心,大不了以后咱们少跟他来往也就是了。反正你跟你这个哥哥本来就不亲。你不说——等你生下孩子,过完百日,咱们就去上京筹备车行的事情么?到那时,你就可以天天见到二哥了。”

柳雪涛便重重的点头,吸了吸鼻子,扭脸把脸上的泪都擦在卢峻熙的身上说道:“嗯,相公说的有道理。咱们还是吃饭吧。吃了饭,回去看看父亲。”

卢峻熙低头看了看自己月白素锦长衫上深深浅浅的泪渍,又看看已经一脸平静的柳雪涛,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好,吃了饭,我陪你去。”

柳裴元不是那种鲁莽冲动之人。相反,他外表狂妄怪诞,实则心思缜密,不然的话,一个书生也不会把这绸缎棉绫织锦等布匹生意做成江南之首。

他处置柳皓波的决定是从半夜三更得知柳皓波出门的那一刻起,一直到柳皓波早晨过来给他请安说了那些话之后的这段时间内,反复思索才定下的事情。

所以,当柳皓波被解除家族事务中所有职务,另立门户成家娶亲的事情被柳家的族人知道后纷纷前来劝说的时候,柳裴元只有一句话:“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若他悔过自新,将来自然还有机会。若他不知悔改一意孤行,我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些平日里受了柳皓波的好处,一心巴结下任家主的族中诸人,在柳裴元那里碰了钉子出来之后,便开始纷纷的议论起来,有的说柳裴元太不近人情,本来就没有嫡子,如今连长子都轰出去了。这下倒好,难道这偌大的家业果然要落到一个丫头生的庶子手里?

安氏是丫头收房的妾,虽然贤淑,但永远脱不了一个‘奴’字。安氏虽然也是妾,但却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不是家生的奴才。再不济也是一顶小轿抬进来的,总比收房的丫头要好些。再说,方孝耘这些年跟着柳裴元,总要抵得上安家那些外放的奴才可靠吧?

柳家的族人自然是从自身的利益上着想,他们只要年底能多多的分红,其他事情并不愿多管。可是这些年柳皓波对这些人着实不错,不仅逢年过节都单独有东西送来,平日里见了面说话也客气。不像那个武夫柳明澈,见了人理都不理。前些日子做了官,更是眼睛长到了头顶上,哪里看得见族中众人?

所以,族中大多数人还都是希望柳皓波掌家的。

柳雪涛和卢峻熙来的时候,柳裴元刚把最后一拨替柳皓波求情的人打发出去,吩咐了方孝耘自此刻起,任何人来了都闭门不见,只说老爷偶感不适,已经歇下了。

方孝耘见户峻熙扶着大肚子的柳雪涛从马车上慢慢的下来,心里便暗暗地叹道,遭了!姑奶奶这会儿回来,岂不是火上浇油么?大少爷若想翻身,可真是难上加难了。

于是他私心里也不想柳裴元这会儿见柳雪涛,更何况老爷刚刚还发了话,不见任何人。

“姑爷,大小姐。奴才给您请安了。”方孝耘在二门门口慢慢地跪下去,给柳雪涛夫妇请安。

“父亲呢?”柳雪涛看了一眼方孝耘,心想这位大管家真是不容易,此时还能这般平静处世,没急着去替柳皓波张罗求情的事情也没急着去拉拢人心替柳皓波打算,可见父亲倒是没看错了他。单凭定力这一点,他就比别的奴才强。

“回大小姐,老爷今儿乏了一日,刚刚躺下。你看——要不,请大小姐先进屋稍坐片刻,奴才去瞧瞧老爷睡了没有?”方孝耘知道,这个时候若想柳雪涛不进去看柳裴元,说话必须掌握好分寸。

他没有依照柳裴元的话说:老爷偶感不适,已经歇下了。而是说:老爷今儿乏了一日,刚刚躺下。

几个字的区别,意思就很明显。

若说‘不适’,柳雪涛担心父亲的身体,势必要进去看看。

而说‘乏了’,便是明摆着告诉柳雪涛,老爷听那些人说话听得已经烦透了,这会子想安静一下,不想再听任何的劝说。

柳雪涛一听这话,便不再坚持进去看柳裴元。只叹了口气,说道:“我带了些新鲜的蔬菜来,你叫厨房的人做点清淡可口的小菜,待会儿给父亲晚饭时吃粥用。我且去安姨娘那里坐坐,等父亲醒了再过来。”说着,柳雪涛便转头看着卢峻熙。

卢峻熙笑笑说道:“你去吧,我就在这屋里坐着,吃茶,看书,等你。”

柳雪涛原本想让卢峻熙先回去的,不想这死小孩开口便堵回了自己的话。算了,懒得跟他计较这些,他愿意等就让他等吧。

方孝耘给卢峻熙上了茶,又叫了一个婆子送柳雪涛去安氏的院子里,自己便出了上房院,去了厨房。

厨房从来都是大户人家最嘈杂的地方,人多不说,东西也多,人人都要吃饭,主子们的饭菜都是定例,自然不用多说,内宅的丫头婆子倒替着吃饭,也不是很麻烦,最麻烦的是外边的人,来来回回的没个早晚。更别说再来个亲戚朋友,摆酒设宴,更是忙乱不堪。所以厨房基本一天到晚都是忙着的。

方孝耘一到厨房,厨子杂役们都纷纷给他打招呼问好。今儿老爷发了火,下人们一个个也特别的严谨。方孝耘叫了一个小丫头的名字,吩咐道:“大小姐回来了,你立刻提着热水去安姨娘的屋里瞧瞧,看安姨娘可需要什么茶点果子,若有需要,赶紧的送过去。”

那小丫头便抬眼看了一下方孝耘,低声答应着出去。

柳裴元根本睡不着,方孝耘也不敢把柳雪涛来的事情瞒得太久。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方孝耘便趁着进去给柳裴元换茶的功夫,回道:“老爷,大小姐和姑爷来了。”

“哦?”柳裴元抬起头来,丢掉手中的一本账本,问道:“人呢?怎么没进来?”

“来了有一会儿了。大小姐带了些新鲜的蔬菜来,这会儿正跟安姨娘一起,说着怎么给老爷做小菜呢。”

柳裴元的脸上便有了几分笑意,点点头说道:“嗯,她都到了这时候了,还去厨房做什么?那里乱哄哄的,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还不去叫她赶紧回来?”

方孝耘听了这话,心头一酸,心想同样是孩子,怎么老爷就这么偏疼这个女儿呢?真是想不明白!

不过,方孝耘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很多很多事儿想不明白,尤其是和柳裴元有关的事情。因为这个主子本身就是个怪癖的人,做事离经叛道,非常理可循。

柳雪涛和卢峻熙进书房的时候,柳裴元正一个人在屋子里缓缓地运动。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神秘的功夫,动作极慢,柳雪涛初时以为是太极拳,但那招式却完全不一样。此时柳裴元正在低着头扭着脖子,分别向左向右,肩膀也跟着一起摇摆。把柳雪涛给看的莫名其妙。于是便凑趣笑道:“父亲这是练得哪家独门秘籍?您这拳法这么慢,如何能跟人家打架?我看二哥练剑,可都是极快的。”

柳裴元听见女儿说话,便缓缓吐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又搓了搓手心,淡淡的笑道:“都说你这丫头看的杂书多,见识广。这会儿怎么连这道门的《内功十二段锦》都不知道了?”

柳雪涛茫然的摇摇头,看了看卢峻熙,问道:“你知道么?”

卢峻熙笑笑,说道:“道家的《内功十二段锦》并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而是一种健身益寿,抗老防衰的修身养性的运动。”

柳雪涛点点头,说道:“这个很好,回头我也要练。爹记得要教我哦!”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练这个做什么?”柳裴元笑笑,转身走到窗前的矮榻上坐下,接过方孝耘递上的热茶,缓缓地吹了吹茶末,轻轻地啜了半口。方又问道:“这个时间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柳雪涛便笑笑,说道:“没什么,总觉得有好久没来看看您老人家了,想你了呗。”

“嗯!”柳裴元点点头,看着柳雪涛可爱的大肚子微微笑道,“还是我女儿会说话!今儿晚上别走了,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我这一天都没好好地吃东西了——方孝耘,你去厨房看看,晚饭得什么时候才好?”

方孝耘忙答应着出门去叫人到厨房催饭,说老爷已经饿了,叫他们赶紧的把饭菜传上来。

卢峻熙便不由得笑了,心想这就是养女儿的好处了吧?想着,他的眼神又忍不住瞥了柳雪涛的肚子一眼,白松音已经说过了,雪涛这回肚子里怀的是个儿子。哎!看来下次自己还要多加努力才行啊!

当晚,柳雪涛和卢峻熙陪着柳裴元用晚饭,只有安氏一人在一旁伺候,站在旁边的还有方孝耘这个大管家。

闲话之中,柳雪涛便转到了柳皓波的事情上,她刚要劝柳裴元几句,不料柳裴元直接抬手阻止,说道:“难得有点好心情吃顿饭,你们谁也别跟我提那些烦心的事情。不然的话,爹可要把你这嫁出去的女儿赶出门去了。”

柳雪涛撅了撅嘴吧,点点头,乖乖的闭嘴。

柳皓波再次被柳裴元关进了院子里不许出门一步,这次与上次不同,他身边的所有下人全部换掉,柳裴元把之前自己使唤的两个小厮并四个丫头给他指派过去,把他之前的佣人全部打发到二门以外当差。

这次的禁足,真的变成了软禁。

同样,方氏的院子里二十多个丫头仆妇全部卖掉,倒是留下了方氏之前的两个贴身丫头在,却被柳裴元同时禁足,说,若是她们两个丫头胆敢出方氏的院门一步,立刻打死完事。

柳裴元命人现巴巴的从外边新买了八个新人给方氏送去,说若是人不够使唤,过几天再给她另买。

方氏终于明白,这些年她辛辛苦苦的经营,根本抵不过柳裴元的一句话来的结实。

165 春柳抽新枝

厨房里的杂役小丫头青儿提了一壶滚开的热水去安氏的房里,却在走到半路的时候顺便拐了个弯儿走到了方氏的院门口,看了看那两扇紧闭的院门,她暗暗地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听见身后有人问道:“你手里提的热水么?”

青儿回头看时,却见是洒扫上的张婆子,于是点点头笑道:“张大娘,我这儿提了一壶热水要送去安姨娘房里给大小姐冲茶呢,这个时候不需洒扫,您这是要去哪儿呀?”

“哟,真是巧了。刚才我从二门进来,看见你姐夫跟你爹在那儿说话儿呢,他们说今天你姐姐要回娘家去,想连你一起接出去姐妹聚聚,我刚还想着去跟你说一声呢,不想却这这里遇见。你且去跟大管家告假吧,这水我来给你送。”

“真的?那可真是谢谢张大娘了!”青儿听了这话,高兴地给张婆子福了福身,把手里的热水壶交给她,便高兴地走了。

张婆子接过水壶,左右看了看并无闲杂人等,便走到方氏的院门口,把一个空心的竹哨从门缝儿扔了进去。听见里面啪的一声后,便匆忙离开。

方氏这次被禁足,与之前不同。之前的时候明着禁足,实际上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哪一件也瞒不过她去。这次柳裴元下了狠心,把她身边的人清了个干净。她院里的奴仆尽数卖掉,只留了两个贴身的丫头一起陪她禁足。这样一来,便如同砍去了她的手臂耳目,让她一下子陷入孤立之中。

但是,方氏和柳皓波二人在柳家当权十几年,已经被她们收买控制的奴才何止大半。柳裴元一卖人,剩下的那些人便都惊慌起来。各人心思不同,有的想赶紧的收敛,寻找新的靠山,而有的则希望风波赶紧的过去,方氏能重新出山,重整山河。

这张婆子便是后者中的一个。青儿自然也是,方孝耘明着是忠于柳裴元的人,可说到底他还是方氏的哥哥,自然不希望自家妹妹这辈子都被禁在这四方小院之内。

方氏院子里新买来的八个仆妇中,有四个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四个是十四五岁的丫头。方氏只叫她们分别在小厨房和厢房的绣架针线上伺候,其他事情一律不用管。院子里也不许站人,所有的人都不许在院子里走动。

而院门口的抄手游廊下,方氏则安排了一个陪自己一起禁足的心腹丫头兰香在那里坐着,什么事儿也不用做,只在那里坐着就行。因为她觉得,不管怎样,方孝耘这个哥哥会设法给自己通风送信的。里面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外边的人呢?柳裴元总不能把家里一大半的下人都卖出去吧?

果然,竹哨一扔进来便被兰香捡了去,悄悄地送到了方氏的手中。

方氏虽然出牙小户人家,但这几年为柳裴元主理中馈,也认识了不少的字。写不会写,认倒是没问题的。

纸条不是方孝耘写的,却是柳皓波写的。方氏认识柳皓波的笔迹,展开一看便知。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

方氏原本浮躁的心在看见这四个字的时候,便瞬间安静下来。她感觉到柳皓波这样写,自然不仅仅是安慰她,而是明显的有下一步的打算。

兰香见方氏看了纸条之后沉思不语,便情声问道:“夫人,大管家可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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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是大少爷。”

“大少爷?那……”兰香惊讶的问道:“那怎么可能呢,奴婢已经听说了,大少爷身边的人也全被老爷换了,竟连贴身的人也都打发出去了……”

“下人是都全部打发出去了,可是金盏是打发不出去的。她可是怀了大少爷的骨肉了。”方氏得意地看了兰香一眼,又叹道:“你的肚子也不争气,若是能跟她一样也怀上,这会子我还多个指望。”

兰香便无奈的低下了头。她也想怀上大少爷的孩子啊,可是无奈身子不争气又能怎样?白白的便宜了金盏那个死丫头,原本是个二等丫头,如今凭着肚子争气,倒是成了有名分的妾了。

方氏看兰香不说话,便叹道:“你也别灰心,又不是没机会。老爷总不能把我禁在这里一辈子。大少爷眼看着就要娶亲了,他就算是让他出去单过,也没有净身出户的道理。家私产业自然是要分过去一些的。不过是两个庶子,再不济也是平分。凭着咱们这些年的苦心经营,难道就要被安氏那个贱货给比下去了?

兰香听了这话点点头,却又担忧的叹了口气,说道:“大小姐又来了呢。这三天两头的往回跑,老爷见了她就开心,把儿子全都放在脑后去了。我刚听说,大小姐去安姨娘那里了,方管家叫人去给那边送热水呢。”

“这两个贱货!早晚有一天,我要她们死在我的手里!”方氏咬牙切齿,这辈子她最最恨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安氏,一个便是柳雪涛了。

恨安氏,是因为她惯于藏拙,表面贤良,实际上却每每跟自己作对,回回都坏自己的好事。若不是安氏一直细心护着柳雪涛,那个小妖精又如何会活到今日?

如今她们两个走的如此亲近,一个是柳裴元眼里的贤良女人,一个是他的心肝宝贝。而自己当牛做马的辛苦了大半辈子竟落到如此地步。此时此刻,方氏真恨不得把安氏和柳雪清两个人撕成碎片挫骨扬灰!

兰香忙低声劝道:“夫人莫急,大少爷定然有下一步的打算的。说不定,他这次是故意让老爷查出来的,好借此独立门户,将来接了夫人出去,行事岂不更加方便?”

方氏便惊讶的扭头看着兰香,问道:“这话你听谁说的?是大少爷亲口告诉你的么?”

兰香摇摇头,低声说道:“奴婢自己猜的。大少爷不是叫夫人不要着急,静观其变么?”

方氏点点头,再看看手中的纸条,不再言语。

柳皓波此时也并不是方氏想象的那么镇静,被踢出家族自立门户的事情显然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更不是他故意设下的什么圈套。当时他想着大不了父亲会狠狠地打自己一顿,再去祠堂跪上一夜,就像之前那次柳明澈挨打一样。虽然他知道自己挨打柳雪涛不会去父亲那里求情,但拼着被打个半死,等事情一过,一切还有转机。

可是面对今天这副局面,他的确有些措手不及。

柳皓波措手不及之时,更加担心方氏那边沉不住气,再做出些过激的事情来激怒了父亲,所以才想方设法通过自己的侍妾把这纸条塞进小孩子玩的竹哨里,再通过方孝耘送到了方氏的手里。

他只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成婚的日子早些到来。到那一天,自己便可以从这四方小院里走出去了。

苏州李氏,乃一方名门,婚礼绝不会寒酸。柳皓波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极爱面子的。就算是为了打发李家满意,给自己新买的院子也绝不会太差。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反正柳明澈暂时不在江南,一切还来得及。

自柳皓波被禁足的这天起,一直到十五日后柳裴元撤了他的禁足令为止,这半个月内,柳皓波一直都在书房里读书练字,没有多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同院子里的下人问过一件外边的事情。就连怀了他孩子的金盏也在他被禁足的当天搬了出去另住,再也没进过他的院子。

还有五天便是婚期了,柳裴元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继续从院子里禁下去。

方孝耘带着柳裴元的话过来叫他去前面大书房的时候,柳皓波暗暗地出了一口气,心中叹道:总算可以重新开始了。

柳裴元不惜重金在半个月的时间之内给柳皓波置办了一座三进的院落。这院落和柳家相距不远,只隔着一茶街。九成新的院子,之前的主人是给柳家供应蚕丝的蚕农,把这院子卖给柳裴元本身也有巴结的意思。

不过柳裴元并没亏待了他,按照当时的价格又给他加了五百两银子,这蚕农便又做了个顺水人情,把里面的家私一应送给了柳裴元。

买下这座院子之后,柳裴元又叫人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番,这三进三出的院子也算是焕然一新。用来给柳皓波娶亲成家倒也说得过去。

柳皓波随着方孝耘进了柳裴元的书房,原本准备再挨一番教训的。谁知柳裴元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方孝耘道:“你去带几个家人,把大少爷随身用的东西都打点整齐,一并送到新宅子那边去吧。”

方孝耘答应了一声退下。柳皓波便对着柳裴元的背影跪下去。

柳裴元摆摆手说道:“成家之后,你便不再是孩子了。这些年你读圣贤书,大道理也不用我来告诉你。生意上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搬过去之后只管好生的读书用功。今年秋天有万岁爷加开的恩科,你可以去试一试,若是能中个举人,也不枉我对你这十几年的教导。”

柳皓波一听又傻了眼,不解的问道:“父亲……儿子这些年也没想过进考场,这中举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您怎么会想起让儿子去参加科考?”

“中不中的,都去试一试吧。不中呢再说,反正有我这个父亲在,还不至于饿着你。”柳裴元说着,便对着背后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去收拾东西吧。那边已经都收拾好了,一会儿走的时候不用过来回我了。倒是你姨娘那里——你就过去说一声吧。”

柳皓波愕然。一时摸不清自己这位老爹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想把自己送进官场,然后把柳明澈给叫回来?

他也太自信了吧?且不说自己能不能中举人,就算是中了举人,明年春闱也不一定就能中进士,就算是中了进士,也不一定能有像样的官职。就算是有了官职——可柳明澈如今已经是兵部的人,身在朝中不由已,这官儿还能说不做就不做了么?

柳皓波心思万千却不敢多问一句,他知道此时父亲并没有消气,说再多也是无用。于是他给柳裴元磕了个头转身出了书房,便向方氏的小院里走去。

方氏尚在被禁足,但既然是柳裴元有话让他去见她,自然是不会有人难为的。

方氏半月没见柳皓波,真是心如油煎。此时见他憔悴了许多,更是心疼不已,若不是顾忌着大家子的规矩在,她恨不得上前搂着自己的儿子大哭一场。可是,外边那么多下人看着呢,她再难过也得忍着,上前去看着柳皓波苍白的脸色,红着眼圈儿叫了一声:“大少爷……”

柳皓波便微微躬身,叫了一声:“姨娘。这些日子身体可好?”

方氏再也把持不住,唔的一声哭了起来。

兰香忙上前劝道:“二夫人,大少爷在这儿站着呢,有话儿进屋去慢慢的说吧。”

方氏点头,便一侧身,一边拿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对柳皓波说道:“大少爷,进屋坐吧。”

柳皓波点点头,却忍着心头的悲情,一脸平静的看了看院子里地八个下人,抬脚进了屋门。

落座后,兰香亲自捧上了热茶,方氏带着新买的两个丫头下去,并带上房门。

方氏便呜咽着问柳皓波:“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事情如何就成了这种结果?”

“这次是我虑事不周,让姨娘受连累了。”

方氏又拿了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道:“何必跟我说这种话?我这一辈子又是为了谁呢?你好我便好。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活不成了……”

“姨娘莫要着急,一定要爱惜身子,好好地珍重。别跟那些人比,赢得再多,没有一副好身子骨儿享受也是枉然。”柳皓波说话时,眉梢微微一挑,瞥向屋子外边的正前方,目光里闪过一丝冷然。

方氏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面那所大宅院正是之前直侯夫人养病的时候住过的‘柳荫堂’。这院子匾额上的字还是柳裴元亲手所题,乃取‘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诗句里的意思。当初方氏不解,还专程问过这两句的意思。

柳荫堂。

方氏想起当时柳裴元的话心里便来气,他当时是在暗示柳家的人要把柳家的荫蔽都给那个短命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么?哼,那也要她的孩子有福气承受才行。

柳皓波见方氏的目光亦投向柳荫堂那边,便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姨娘好生养着,凡事想开些,莫要着急。儿子终归是老爷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再怎么样,儿子这条命是无忧的。”

方氏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你今儿是要搬出去住了?”

柳皓波点点头。

“原本我想着让兰香跟你去的。可如今老爷并没有发话,她如今也只能陪着我在这里苦熬着。金盏那丫头也是个好的,模样倒在其次,我看中的是她心思细腻。在你身边服侍,我倒也放心。”

“她怀着孩子,这些日子还是住在这边。那边……毕竟是新买的院子,各处并不周全。姨娘放心,父亲爷会安排人照顾好她的。而我,自然也会自己照顾自已。”

方氏又想说什么,却被柳皓波用日光止住。

一时无话,柳皓波便从方氏那里告辞出来,回自己房里看着下人们收拾了东西,坐了车出了柳府直奔自己的新宅而去。

卢家。旭日斋。

柳雪涛靠在舒适的软榻上拿着紫燕做的小衣裳左看右看,不住的唏嘘惊叹,虽然她两世为人,却也没见过这样有爱的小衣服,再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韵味。

卢峻熙终于放下手里的书,他假装认真的看,却根本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这女人一时偷偷地笑,一时又轻轻地叹息,又拿着那红绫小袄翻来覆去的看,把他的心都给翻乱了。于是他干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步跨到软榻跟前,靠在柳雪涛身边歪下去,把她手里的小衣服拿开便摁着她乱亲一气。

柳雪涛低声笑骂着狰扎:“大白天的你又闹什么?还不放开!叫丫头们瞧见又该笑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哎哟——你压着孩子了,起来!快起来……”

“哎!娘子,你啥时候才能生啊!”卢峻熙终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放开了禁锢的双臂,侧撑着脑袋,歪在柳雪涛的身边,手指在她红红的唇上轻轻地摸索着,依依不舍,十足的贪恋。

“还有一个多月嘛!我都不着急,你又急什么?”柳雪涛推了推他,他却稳如山石,毫不动摇。她只好放弃,身子往后躲了躲,躲到软榻边沿上去,又被他霸道的拉回来。

“我怎么能不着急呢,有这个小东西在你的肚子里,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借口……”

“这怎么叫借口?当时不是你要死要活的非要我给你生孩子么?”柳雪涛瞪了这小屁孩一眼,这天杀的居然开始嫌弃孩子了!

“唔……我没想到还会这么麻烦么,你知道这简直不是男人过的日子,瞧我这满嘴的火泡……”说着,他便撅起嘴巴凑过来让她看。

柳雪涛便对着外间叫了一声:“碧莲,去厨房把白糖罐子拿来。”

碧莲在外边做针线呢,听了柳雪涛的话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去取白糖。

卢峻熙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来,转身看着柳雪涛:“明儿峻晨迎亲,不许你去凑热闹,听见没。”

柳雪涛点点头,应道:“听见了。你都说了几百遍了。”

“如今多事之秋,你大哥的婚事也近了。这乱哄哄的,我可不想你又不小心被那个不长眼的给碰一下推一下的。这些人一个个盯着你盯得眼红脖子粗的,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哎——我说,你那大哥为什么那么忧你啊?你又不跟他们争家产,又不碍他们什么事儿。他干嘛下那么毒的手,非要置人于死地呢?”

柳雪涛笑笑,神秘的看了卢峻熙一眼,低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嗯。” 卢峻熙点头。

“非常想?”

“嗯嗯!”卢峻熙再使劲的点头。

“好吧,索性今天也是闲来无事,不如我就告诉你吧。”柳雪涛说着,便从软榻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趿上鞋子,拍手整了整歪歪斜斜的衣襟,然后转身看着卢峻熙,说道:“走啊。”

“不是说话儿么?怎么又成了走?”卢峻熙原本想着懒懒的躺在媳妇身边听端详呢,却不知这女人怎么又下了榻穿上了鞋子。

“去厢房,给你看一样东西。”

“厢房?”卢峻熙一愣,但依然从榻上起身下来,不解的问道:“厢房里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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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就知道了。”柳雪涛头前走着,卢峻熙从后面紧跟,二人出了正房屋门口沿着游廊走到西湘房门口,柳雪涛便叫了一声赵嬷嬷:“妈妈,把房门打开。”

赵嬷嬷便找来了钥匙,把西厢房的房门打开。卢峻熙跟在柳雪涛身后进了屋,却见屋里面排着一大排整整齐齐的大红漆掐金绘五彩龙凤呈祥的大箱子。

卢峻熙挨个儿的看了一遍,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六个。于是问道:“娘子,这不是你的嫁妆么?这个我知道呀,你的嫁妆单子我之前瞧过,都是些珍贵的东西。我早就想好了,这些东西我们都不要乱动,将来留给咱们的孩子。今儿就不必挨个儿的看了吧?”

柳雪涛笑笑,对赵嬷嬷说道:“妈妈,把那边第二个箱子打开。”

赵嬷嬷依言,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一把来,把箱子上的铜锁打开后,又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把箱子盖掀起来。露出了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两尺多长的红木雕花匣子。

卢峻熙走过去看了看,猜着这一箱子应该是柳裴元陪嫁女儿的珠宝首饰。当时他是看过单子的,具体是什么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只记得当时王氏叹息着,柳家果然是江南巨富.给女儿的东西样样都是拔了头筹的。

柳雪涛又叫人把上面的几个红木雕花匣子拿出去,却指着大箱子底上的一个紫檀木雕花匣子说道:“把这个给我拿上来。”

王嬷嬷便亲自蹬着凳子弯腰去伸长了手臂,好不容易才把底上的那个紫檀木的匣子拿上来,又看了看那上面精巧的机关暗锁,笑道:“这个匣子奴才是没有钥匙的,怕只有主子能打得开。”

柳雪涛笑笑,接过那匣子来放在一边的红木柜子上,转身对那两个小丫头说道:“没你们的事儿了,出去词候着。”

小丫头子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柳雪涛便从发髻间披下了一根银簪,用簪子头上的一朵缧丝梅花扣在那檀木匣子的暗锁上,轻轻一转,匣子便啪的一声弹开了。

里面并没有什么旷世奇宝,却只有几张泛黄的梅花笺,还有一个薄薄的账本。

柳雪涛便拿出那几张梅花笺来,叹道:“这便是我母亲的遗书了。他们屡次三番的害我,只怕就是因为这份遗书,还有这个账本吧。”

卢峻熙接过那几张梅花笺,尚未打开看时,便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卢峻熙心头一动,暗道,怪不得岳父自从丧妻之后再不续弦,看来这位岳母大人亦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单看这素帛梅花笺,再闻闻这抹淡淡的幽香,便叫人忍不住称奇。

于是展开看那梅花笺时,却见第一张上是几句《诗经》里的句子:“生死挚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二张梅花笺上写的却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卢峻熙抬头看了柳雪涛一眼,再低头看时,见那梅花笺上泪迹斑斑,似是主人伤心至极时一边哭泣一边写的句子。那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笔画更是软弱无力,再没有之前的清风傲骨。想必,这是在柳裴元纳妾之日,复侯夫人的伤心之笔。卢峻熙看了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世间多情女子何其多,而终生幸福者却是少之又少。新婚之时,信誓旦旦,握着一双红酥手,许下海誓山盟。但前脚誓言犹在耳边回响时,后脚便有新人进了门。多子多福,纳妾收房。折腾到最后又是什么样的洁果呢?

第三张梅花笺,则真的是夏侯夫人的遗言:“妾夏侯氏依莲,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岁时进柳家之门,与君乃少年夫妻。十年来,夫妻举案齐眉,从未有过嫌隙之言。今妾自知大限已到,请恕妾身不能伴君白头。妾今生之遗憾有二,一为无子,再者,女尚襁褓之中,妾却要长眠于地下……”

卢峻熙看到一半时,便喟然长叹。

复侯夫人的聪慧,秀敏,至情至性的样子只通过这只言片句已经跃然纸上,如婷婷立于面前。

柳雪涛拿着那簿薄的账本,叹道:“母亲遗嘱,说父亲当日曾许下诺言,父亲动用母亲的妆奁之资扩展家业,将来必将家业之半数交给正妻夏侯氏之子女。女亲未能给父亲生下儿子,那么依照父亲的诺言,柳家半数的家业将来只能有我来继承。这件事情并不是父亲和母亲二人的私房话,而是立了账册的,账册里所记的账目乃是父亲用母亲的钱之前之后的明细账目。

我之前翻看过,当时柳家生意受当朝局势的影响,各处资金短缺周转不灵,几乎已经到了绝境。母亲的妆奁之资抵过当时柳家生意的两倍。且这本账册共有三本,母亲一本,如今在我的手里;父亲那里还有一本;柳家当年的族长作为证人,也留着一本。

如今老族长早就去世了,他那本账册已经不知去向。但这件事情在柳家当时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母亲死后,我尚年幼,父亲生怕族中有人打我的主意,便再不许人提及这事儿。后来,随着族中老人相继去世,后辈年轻的人则无从知道。所以,到如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卢峻熙便不解的问道:“岳母是正妻,柳家的家业正经应该是嫡子继承,为何还有诺言账册之说?”

柳雪涂无奈的笑笑,把账册打开指着立账时间说道:“这本帐册的立账时间是在大哥和二哥出生之后,而那时,母亲尚未怀我。”

旁边的赵嬷嬷便叹道:“夫人当年其实也怀过两个哥儿的,一个生下来不足月就夫折了,另一个怀到六个月上小产了,生下来便是个死胎。然后连着几年都没有怀孕,老爷才收了安姨娘为妾,又从外边纳了方姨娘进门。当时夫人虽然心中不快,但为了柳家子嗣着想,她只能把泪往肚子里咽。夫人的身子也正是这样给糟蹋的不像样子了。以至于后来生下小姐……便再也没好起来……”

卢峻熙下意识的握住了柳雪涛的手,叹道:“想不到岳母的境况竟然如此惨淡。怪不得夏侯家的人会怪罪岳父,说岳母是被人害死……若我是夏侯家的人,我定然也会这样想的。”

柳雪涛无奈的笑笑,说道:“其实父亲和舅舅闹翻的缘故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母亲的死。其中更有这账册和遗嘱的缘故。勇舅当年以我的安全为借口,要父亲答应我九岁那年嫁入夏侯家,给表兄为妻。父亲自然不舍,更以为舅舅是为了柳家的一半儿家业才这样做,九岁的我只不过是个孩子,待我嫁入夏侯家之后,他们势必以我年小不知事理为由给复侯瑜纳妾,那样,我的日子便更加难过了……

卢峻熙点点头,叹道:“岳父大人担心的也不无道理。九岁的女孩进门,自然是不能主理中馈更不能开枝散叶的。他们有这一条理由,纳多少房妾室都不为过。到时候,柳家的生意已经归到了夏侯家,岳父大人再说什么都晚了。

柳雪涛点头,叹道:“所以,这也是近年来父亲把这件事情紧密的隐瞒起来的原因。他生怕有些人是打着那份家产的主意上门提亲,所以在我的亲事这件事情上特别的敏感。如今柳家的人除了赵嬷嬷和父亲及两个姨娘之外,恐怕没有谁还知道这件事了。

卢峻熙皱眉,摇头说道:“话虽这样说,但只要两个姨娘知道,你两个哥哥就必然知道。别人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你大哥知道,是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二哥是不知道的,我也是前一次回家去的时候,安姨娘才告诉我。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没有我,他们不说,我也不会知道这事儿。”柳雪涛又翻了翻手中的薄薄的账册,不耐烦的合上去,又叹道:“想来,大哥是见我怀了身孕,恐怕父亲会一时高兴把这件事情给当众宣布出来,到时候他再怎么样就来不及了。不然他那样慎密之人,如何会这么沉不住气?三番五次的对我下手。”

“嗯,定然是这个缘故。”卢峻熙说着,又摸出了那个小小的药瓶儿,“这个小瓷瓶算一次吧?”

“算是吧。”柳雪涛点头,把手里的账册放回紫檀木的盒子里去,又把卢峻熙手里的梅花笺也拿回来,仔细的折叠好了,再细细的放好,然后把那紫檀木的盒子啪的一声合上,交给赵嬷嬷命她收好了。

卢峻熙过去扶着赵嬷嬷踩着凳子又把那盒子放到箱子底上,然后把那些首饰盒子一一的摆放整齐,再把大箱子盖好落锁。

柳雪涛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心头轻松了许多。感觉自已一直以来的隐隐不安和担心如今终于有个人可以分担一下了。而卢峻熙听了这些话却再也轻松不起来。

钱这东西,卢峻熙自以为不缺。卢家虽然比不上柳家富庶,但也是小康之家,干顷良田在手,吃喝用度皆不用发愁。纵然他这辈子没有功名,没有俸禄,也是吃不完喝不完的。柳家的家业,卢峻熙一点也不想要,如果让他选择,他宁可选挥让柳雪涛放弃那一半的股权,在卢家和自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是,他也明白,这件事情他想可以这样想,话却不能直接说。

自己媳妇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卢峻熙很明白。她自己不说放弃,别人谁说也没用的,纵然柳裴元如今反悔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份家业再也没有柳雪涛的份儿了。但如果柳雪涛她非要替母亲讨个公道,卢峻熙也只能拼死和她并肩上了!谁让她是自己孩子的娘呢?!

两日后,卢峻晨迎娶芳菲,五日后,苏州李家送长女李氏来绍云县与柳皓波完婚。

绍云城里最近接二连三的有喜事,各家商铺和来往的客商百姓们都跟着喜庆起来。唯独卢家大院里却没什么动静。卢峻晨娶亲,热闹的是卢峻熙给他新置办的宅子里的事情。芳菲从安家巷子里林谦之的小院里上了花轿,在卢峻晨的新宅子里拜堂成亲,当日柳雪涛以身子太重行动不便为由,并没有露面儿。

卢峻熙倒是去了,只坐了坐便回来了。

为卢峻晨主持婚礼的是卢家的老族长,并卢德楠等族中的长辈。卢泓安也过去帮忙打下手。卢峻熙身为大少爷,只要到场也就说得过去了。毕竟他们兄弟不和乃众人皆知的事情。

柳皓波成亲,按道理柳雪涛是必然要过去的,可这天偏生不巧的很,一大早起来柳雪涛便说肚子有些痛,感觉很是不舒服。卢峻熙更不敢让她出门,立刻叫人请了四个稳婆来轮流词候着,自己也不敢离开,只把卢泓安叫了来,吩咐他立刻去柳家府上,送上重重的贺礼,并去给柳裴元磕头请罪,说大少奶奶怕是要生了,今儿这喜酒估计是喝不成了。等孩子生下来,再一并抱着外孙来给老爷子道喜。又叫人把泓安的母亲请了来帮忙。

娶儿媳妇本来就是极高兴地事情,可因为柳皓波之前做的那些事儿,让柳裴元很是不爽。可听说女儿要生了,柳裴元却立刻高兴地不得了,拉着旁边的以为至交笑道:“看来我家今天真的要双喜临门了!”

柳家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众人都向柳裴元道喜,说柳家喜事连连,加上卢家这门姻亲,连着三门喜事,可以说是‘阳关三叠’‘梅花三弄’了。

柳裴元脸上是乐得合不拢嘴,心里却一直在挂念着柳雪涛那边生孩子的事情。可偏生这种事儿他一个当爹的又无计可施。只好干着急等着罢了。

卢家,柳雪涛初时并不觉得怎么痛,头一胎的阵痛,间隔的时间很长,疼的时间却很短。隐隐的,像是月事要来的样子。她便没有当回事儿,只管靠在榻上,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一点都不紧张。

黄氏是过来人这个时候自然要守着柳雪涛,卢之孝家的也一起守在里面。稳婆子一边吩咐丫头们准备热水,棉布等临盆用的东西,一边在里面同黄氏等人说笑。

卢峻熙却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把稳婆叫来一遍又一遍。最后连卢泓安的母杂容氏都劝道:“大少爷,少奶奶要生还早着呢,您也不必急成这样。”

卢峻熙点点头,又问容氏:“嫂子,你看这事儿还缺什么少什么,赶紧的,趁着雪涛还没生,好叫人去预备。别待会儿东西不凑手儿又耽误事儿。”

容氏原想说没什么可准备的了,可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奶妈子呢?怎么不见奶妈子?”

卢峻熙闻言如醍醐灌顶,急的一拍脑门子,叹道:“我哪里知道这个?这会子才说奶妈子,可去哪儿找呢!”

容氏一时也急了,说道:“前些日子我跟少奶奶提及这事儿,少奶奶说不用操心,她自有安排。可是我瞧著,怎么都到了这时候,还没见着奶妈子的影子呀?这孩子等会儿生下来,可吃谁的奶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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