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祠堂, 肃静庄严,案桌上供着的都是皇室先人。
李嬷嬷背身站在外面,耳朵却极力监听着里头的动静。
蒲池跪在里面, 从清早的一室清亮, 到入夜时摇摇曳曳的白烛光。
她的膝盖开始是蚂蚁噬咬的刺痛, 慢慢席卷而来的是灌了铁似的酸胀痛, 再到如今已经麻木毫无知觉。
沈茹没有罚她板子, 只让她到祠堂跪着,李嬷嬷跟着,不曾离开过半刻, 她也就这么一直跪着。
她隐约猜到,沈茹想护着那个在她面前献上自己□□外出, 并冠上密会情人罪名的人。
至于是谁能让她硬生生压下心头厉色, 无非是她的母家, 沈家人。
她又跪了半个时辰,沈茹只让她跪, 却没说何时起。
背脊依然挺直修长,全凭脑海里坚韧的意志。
只是,再孤傲的意识,身处静室,幽幽无声, 肌肤骨肉受着煎熬, 也不由得想要依靠些什么。
她脑子里闪过上辈子的哥哥, 这个世界的父亲。
最后, 定格在那道玄色的身影上。
她又想起昨日黄昏时他说, 他会护着她,她自己也要护着自己。环顾四周, 不由浮生一股世事难料的悲然。
迷离恍惚之中,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回头,屋外夜色下,他不顾李嬷嬷的阻拦,奔身跨步而来。
秋夜里,他身后的玄色披风在风中滚动飞摇,如同燎燎烧灼的烈火,卷起不可阻挡之势。李嬷嬷在后头止住了脚步,不敢再言,犹豫着要回安生堂告知沈茹。
披风旋起飘落,裹在了蒲池身上,像裹一只落难的小狗。
她呜咽几声,露出了最柔软的一面。
云在鹤伸出手轻轻将她抱起,
“是我不好,来迟了。”
轻飘飘的身子依偎蜷缩在他怀里,血液骤然流动带起一股难忍的酸麻疼痛。她咬牙皱眉揪紧了他胸前的衣物。
李嬷嬷见状,转身离开了祠堂,往安生堂去。
身后穿来一道如诡谲阴沉得要滴水的声音,
“母妃在王府住着不习惯,想必是想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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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身子抖了一下,嘴唇嗫嚅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蒲池在他怀里,听着他强有力律动的心跳,面对他,心里第一次觉得心安。
被轻放在床榻上,她才恍然发觉,这是沁竹院,陆陆续续有婢女进来,热水毛巾一应俱全,旁边还准备了一个玉瓶的药物。
沁竹院的人都经历层层筛选,就像如今,当看屋内情景,便知该如何做,一行人轻手轻脚将东西放下,未曾出言打扰,出去后将门带上,只在外头候着。
云在鹤浸湿拧干了毛巾,轻掀起她的裙摆,将内里的亵裤往上拂,直至露出一截青里泛着紫红的膝盖,和边上凝脂白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蒲池本想说自己来,但碰上他盯着膝盖阴鸷的眼神,还是将话咽下去了,没有开口。
带着热气的毛巾敷在青紫处,掀起一股火烧似的灼意,她缩着腿,要伸手拿下来。
云在鹤拦住了,嗓音里带着柔意哄她,
“忍一忍,先活络一下筋骨血液,待会上了药便不难受了。”
果然如他所言,敷了一盏茶后,他用食指将玉瓶里的透明带着淡青的膏药层层涂了之后,丝丝凉凉,火烧火燎的痛意减轻了许多。
倏地想起,一路至这里,屋前屋后,都没见着喜双,她抓着他涂药的手,心里急的一跳一跳,
“喜双呢?她是否安然无恙?”
他眼里带着安抚,说出的话也令她悬到嗓子眼的心落下,
“放心,未受皮肉之苦,被交给了人牙子,午雨已经将她带回来了,如今正在逐风院。”
云在鹤让人去逐风院取了她的几身衣物,让她宿在沁竹院。
她如今腿也走动不了,又羞涩难以开口让他抱自己回去逐风院,便点头应下了,洗漱之后乖巧得躺在了内侧。
屋外传来一道低沉恭敬的声音,“王爷。”
云在鹤凑在她耳边低声哄她入睡,“乖,你先睡,我一会回来。”
气息钻进她的耳蜗,又撩拨动了心里那根弦。
书房里,
黑影沉稳如山,低头汇报,
“属下已查清,太妃是从沈家之女,沈清蓉处得的消息。昨日夜里,她曾来过一趟王府。”
“嗯。”云在鹤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示意他接着说。
“沈清蓉的贴身婢女绿梢,与昨日前往四方武馆的其中一个黑甲护卫交好,经审问,他昨日任务后,与绿梢见过面,并将夫人外出一事透露。”
绿梢听到了关于蒲池外出开设武馆的消息,自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转而将这一事情告诉了沈清蓉。
不料,沈清蓉听后,气的大摔杯盏,将屋内摔的一片狼藉仍然不解气。
她只一听便明白了其中的弯绕,黑甲护卫是云在鹤培养的一批人,他们能为蒲池的武馆解围,定是受云在鹤之令,这便说明他在娇纵着那小妾!
明知她私下外出,却派人暗中护着,也不戳破,为其解难,这是何等的喜爱才能做到这一步!她气的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正巧沈清蓉听闻父亲说,明日一早要去上朝,朝中有要事商谈,那么,云在鹤定也需外出上朝。
她心生阴计,夜里避人耳目,去见了自己姑母,将蒲池说成□□密会情郎。
沈茹平素宠爱她,加上平时逐风院大门紧闭,确实有异,于是,沈茹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下去吧,”云在鹤心系屋里人,起身往外走,留下一句寒栗又轻飘飘的话,“那黑甲护卫日后不用再开口了。”
“是。”黑影伏下腰,沉声愈发恭敬。
蒲池半梦半醒间,感觉右侧的丝被被人掀起,一阵凉意钻进来。
她缩了缩细嫩的脖颈,拢着被子翻身,侧躺着,背对着来人。
云在鹤偏偏不满她这般似的,在她耳边调闹吐气,
“我回来了。”
她被扰得眼皮几下轻动,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仿佛就要睁眼醒来。
见她似要醒来,云在鹤反而不闹了,在一旁懒懒地撑着头,轻拍着安抚她入睡。
其实,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药劲过后,双膝火灼烧的痛意又席卷而来,只是她一直忍受痛意,已经习惯了。
梦里也不说痛,只是细眉拧在一起,不自觉地抱着被子辗转。
不过,每当她隐约觉得痛意席卷,几度辗转反侧之时,膝盖之处便会浮上一股凉意,像是又上了一层药,她甚至觉得有一股温柔的凉风在帮自己减轻痛意。
腿上舒服了,眉间自然舒展,也就抱着身边的“枕头”沉沉睡去。
这日夜里,外间守夜的婢女半点瞌睡之意都无,只因内间的烛火几度亮起,令她们随时待命,不敢疏忽。
未曾想,里头却未有传唤,几次传来的是王爷的温意轻哄,寂静里倾尽柔意,她们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扰了一室的情意。
*
安生堂
沈茹听到李嬷嬷将话一字不差的转述,
——母妃在王府住着不习惯,想必是想回宫了
她手里的丝帕掉落,心里沉落,眼里有难掩的波动,
“他竟将一小妾看得如此重!我不过罚她跪祠堂,他便罔顾母子之情。”
说到“母子之情”,她底气不足,话也不够硬气,忆起云在鹤小时她的不管不顾。
那些时日,她一心在后宫争斗,为夺皇宠,几乎未曾抱过幼时的小云在鹤。
他奶声奶气要抱抱,她担心妆容衣着的精致被毁,便烦躁地将他推给奶娘。
失望一次又一次,这个儿子也渐渐寒心,母子的见面也成了清早例行的请安。
当今圣上那些年很宠这个幼弟,沈茹未给的关心和疼爱,他给了。
这也便是为何云在鹤受得当今圣上管束,皇上要他纳妾,他虽是不愿,但也闷着气纳了。
思及这一切,她终究是低下头,话里沉沉,无奈叹息,
“蓉儿,日后让她不用再来王府了。”
李嬷嬷问道:“那蓉小姐当王妃的事……”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若是要强行将他们凑在一起,鹤儿怕是最后一丝情分也不给了。”
话及这里,她倏地浮现几分狠色,“蓉儿确实太不懂分寸,关系王府和鹤儿声誉之事,竟也随意拿来编排,王妃之位,她配不上。”
*
次日,天光清亮,晨阳流动。
蒲池一睁眼,便是一张线条美感,五官俊逸的脸。
再一看,她整个人赖在他怀里,手放在他胸口上,隐约硌到一个红豆粒。
她顿时面染霞光,整个人倏地弹起,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双手捧着带着烫意的双颊,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当初戏弄调笑地撕扯身边人腰带的劲呢!
她微微偏头,云在鹤衣襟半开,她多看一眼,脸就多灼烧一分,连膝盖的伤都忽略了。
云在鹤一只手松松揽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带着她躺下,极其自然地将她搂在怀里,慵懒的声音睡意朦胧,
“乖,再睡一会儿。”
清醒下两人毫无间隙,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暖意。
她手脚僵硬,眼睛扑闪扑闪,连呼吸都忘了。
脸再次不争气地红了。
如果此时云在鹤睁眼,就会发觉自己抱了一只熟透的小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