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
战地的鼓直径超过三尺,鼓槌一动,便是惊天动地。
连地皮也觉得在发颤。
鼓声惊醒了睡得昏天黑地的我。
支起酸软的身体,我微微清醒了片刻,便跳下了床。
此刻正当亥时正,只不过停了不到六个时辰,暗族竟然又对这个阵地发起的进攻。
天幕上半月高悬,而离月亮远一些的天幕却是一片漆黑。
提着药箱走出帐篷,一路上都是同样疲倦的医师医护。
大家相互点点头,便同样脚步匆匆的朝医帐走去。
战役才刚刚开始,伤员还暂时不会到。
可医师们已经全部就位了。
桑长老看着大家叹了口气,这次没有发火,只是让不当班的医师先去休息,等候通知。
“大家的心意我知道,不过,能多休息一分便多一分精力来医治病人。”他看着大家,“路还远着,大家须得学会保重自己。老夫不希望此处有不是战场上下来的病人。”
可以轮换的情形下,四个时辰一班。
如今,该第三班当值。
我还是留下来了。
第三班的医师和归离都在看我。
桑长老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神色复杂的转身离开了。
我让归离回去休息,他也不言语,只是定定看住我,身形不动。
在他的目光下,我低叹一声,败下阵了。
苦笑一声——自己也是犯傻,归离怎会抛下我,独自去休息?
几个帐篷都去看了看。
二号帐篷里大部分都是生面孔。
第一场战役中的许多伤员,轻伤的回了兵营,重伤的被送回了后方。
只剩几个身体还暂时不能负荷长途跋涉的老面孔,一见我和归离,便笑着跟我们打招呼。
他们也是被战鼓惊醒了的。
虽然笑着,脸上也有一抹藏不住的担心。
他们在担心他们的战友,他们的兄弟。
“好好歇着吧。如今养伤才是你们的活儿。早些养好些,便可回家团聚了。”我笑道。
他们这样的伤员是不用再参战的了。
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伤员笑着道,“在这儿也挺好,还可以听清医师说书。”
另一个马上接口,打趣道,“可不是你没见前儿个,小六子还不想走呢。”
归离轻轻一笑,“可是你那第一个病人?”
我点点头。
想起那憨厚乐观又喜欢说话的土国小伙子,也不禁微微一笑。
又嘱咐了他们几句,答应空了继续来说书,我和归离朝一号医帐行去。
小土和临床那个金发兵士已经坐了起来,正在说着什么,看到我和归离,便是欣喜的一笑。
其余清醒的兵士也纷纷朝我们点头笑着。
六个中了黑色冰寒毒的神兵军伤员,除了那个火国青年和伤到胯部的土国男子未曾苏醒,其余四个精神看起来都极好。
土国男子已经在桑长老的救治下,已经脱离了危险。
唯独那被毁容的火国青年还是生死一线间。
走到他床边时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呓语。
呼吸好像也平稳了些。
我看了看他肩胛骨上的那个创口,已经有血流出来了。
可是量却不多。
于是,心中半忧半喜。
喜的是有血流出,说明应该不会血肺。
忧的是,这样证明他真是伤到了肺部。
这样的伤只能靠他身体的自愈能力。
可是,若是没有穿肺,只是伤了一点的话还好。
但若真是穿了肺——想自愈,除非是出现奇迹。
默默的看着他,虽然他此刻不言不语,我却能感觉到他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想活下去
“你一定要坚持想活下去,就一定要坚持住”我在心里默默的对他说。
之前,不是没有看到送来的伤员被覆上白单抬出这一号医帐,可是,那些都不是我的病人。
学医十二载,我没有经历过病人的死亡,只除了一个本来也许可以治好的香郎。
可是他,并不只是我的病人……
伤员终于来了。
源源不断,基本半个时辰便会送到一批。
从每个医务兵凝重的表情中,可以想象出战况的激烈。
可是,大家都没有时间说话,医师要忙着救治伤员,而他们要争取尽快的返回前线,接送新的伤员。
我只在第一轮伤员送到时说了一句,“把伤得最重的病人放到前面的病床。”
其中一个医务兵目无表情的抬头看我一眼,硬邦邦的,“医师大人,伤得最重的七个在路上已经死了。”
我一噎,有些生气。
另一个和他一起抬担架的医务兵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医师你别怪他——有一个……是他的兄弟。”
看着他们抬着担架进入医帐,我默然无语。
谁也未想到的是,这一轮的进攻,竟然持续了两天两夜。
足足二十多个时辰,暗族前赴后继在土国负责的阵地范围内的十几处,发起一共二十几次进攻。
他们如同老鼠一般,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又在西。
这边刚刚打退了,那边又冒出一堆。
暗族的尸体堆积如山,我们这边的伤亡也直线上升。
八个时辰后,所有的医师医护都上纲了。
可是,人手还是不够。
黑色冰寒毒的伤员人数也直线上升。
在我放了第十一次血之后,我一次性的放了大半碗,悄悄的分了半碗拿给桑长老。
还好换了一个医帐,原来的一号医帐已经满员了,我和桑长老在这个新一号医帐里。
而归离,还在原来的一号医帐。
我暗自庆幸。
不过也是没办法。
这么多的伤员,我一个人救治不过来。
一次一刀,就算伤口浅,可我手腕上现在自手肘以下已经近二十道伤口未愈合了。
实在害怕不好交差啊。
要是有个塑胶针管就好了。
接在血管上,用的时候拔掉塞子,便可放血出来……
想什么呢?轻轻拍了自己一下——我无奈的笑。
黑色冰寒毒很霸道。中毒时间愈长,解毒愈不易。
十二个时辰后,毒便会入五脏六腑。
若是功力高还能坚持,但需要加倍的血量才能解毒。
而功力低一些的,却是回天乏术了。
低头看了一眼,他面色沉重的看住我,“若不够——也不可再放。生死有命,莫要强求”
默默的点了点头,我没有反驳。
放了血之后,我反而精神一振。
不禁想起了中世纪欧洲的放血疗法——果真是能让人体暂时亢奋啊。
可是,却见没有时间让我天马行空,我只闪了闪神——帐门外又送来了一批新的伤员了。
面色一整,又快步迎了上去……
伤员——黑发的、棕发的、金发的、红发的……,不同或相同的发色,有着不同的面容,不同的年纪,却有着同样咬紧的牙关,带着晕迷前强忍痛楚的表情……
伤口——深灰的、铁灰的、黑色的,然后断肢、血洞、抓痕、撕裂伤,碎裂的骨头,红色的血肉、白色的筋膜……
渐渐的我觉得自己已经机械了,把脉,接毒,扎针,缝合……
一个又一个,穿梭于病床之间。
慢慢的,好似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的眼里只看得见病人的伤口,不再去留心他们的面容,他们的发色,判断他们的年纪。
心里只是催促自己快些,再快些
所有的医师都再加快速度,因为有太多的伤员还等着救治。
时间便是生命。
这些都是重伤,早一秒救治,便多一分活着的希望。
我没有时间去考虑暗族为何对这个阵地紧咬不放。
也许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心里有些一丝不敢言出的卑劣念头……
是的,如果没有选择,我宁愿暗族进攻的是这里。
我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羞耻。
可的的确确,我这么想了。
正因为如此,对每一个送到这里的伤员,我都有些心生愧疚。
有些不敢看他们的脸——只能全身心的去救治他们。
带着一种恕罪的心态。
“清医师,九十八床。”当我缝合好最后一针时,医护的声音又响起。
我在这个伤员的脉搏上微微一搭,确认稳定之后,快步朝九十八床行去。
医护正在那里等我。
可当我走近时,他却低声道,“清医师,去一百零二床吧。”
说着,拉起床脚的白单将那个我连脸都没看见的伤员覆住了。
咬了咬唇,我朝另个方向行去。
就这样,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清九和紫祈给我送了几次饭和药。
第一次送的是米饭,我让他之后给我送粥,不要送米饭,“太干了吃不下,送粥吧。”我道。
清九道,“那我给你熬肉粥吧。对了,你喜欢猪肉粥还是鸡肉粥?”
笑着摸了摸紫祈怀里的七七,“都行。”
紫祈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垂下了眸子。
我盯了他一眼,低声道,“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他抬眼看我,冷声道,“我从来说话算话。你以为我爱管闲事么?”
我耸耸肩,“那就最好。”
说完不顾他一脸的黑,把药碗还给清九,转身进入医帐。
第三个天黑来临的时候,暗族终于退去了。
丢下了一地沾满了石灰的同类尸首——不能作为粮食的尸首,他们也失去了“收尸”兴趣。
暗族没有攻克任何一处,最多的也就破了两处防线,逼近第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