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叶染晴的话,归海莫烬的脚步微顿,回头看向她,眉头微拧。
“什么意思?”
“莫烬哥哥有两天没见到八殿下了吧?他下山了,和那个萧忆在一起。”叶染晴见归海莫烬停了脚步,心中狂喜,忙说着将怀中的信件掏了出来递给了他。
展开那信,归海莫烬几眼扫完,眸光微洌,收了那信看向叶染晴。
“这事本王知道了,你休息下,本王会派人护送你回染舞楼。”归海莫烬说完也不再多看她,示意一直站在回廊处刚刚带觅尘过来的李季上前。
“安排叶姑娘下去休息,另外去北营让慕扬务必在今日正午前把人带出行宫,送她回染舞楼交给叶染。告诉叶染萧忆的事本王知道了,不必再查。”归海莫烬吩咐完见李季答应了,又轻撇他一眼略带清冷的声音道。
“这华音院虽只是临时寝宫,但进来人你们却毫不知情却为失职。去自领十板子,今天的事本王不希望再有下次。”归海莫烬说完便跨步进了屋,余光扫到正跑过来的叶染晴,动作却也不曾有一丝的停顿回身就关上了房门。
李季虽是被指责,面上却不见有丝毫的不满,眉眼都不曾跳一下,恭谨地见归海莫烬关了门方转身看向兀自跺着脚的叶染晴。
“叶姑娘请吧?”
“不!我不走……”叶染晴说着,已是红了眼眶。
李季看向叶染晴,梨花带泪的样子楚楚可怜,他心里恻然,却也不免叹息。这姑娘心仪谁不好,非要中意自家王爷。他跟随王爷多年,几时见过王爷对女子怜惜过,从来都是冷然如冰,何曾懂什么怜香惜玉。现在王爷有了清尘郡主,眼里怕更是容不下她人了,这姑娘就是再哭泣怕是也换不回王爷一眼的垂怜。
“姑娘啊,王爷的性子你该是了解的,说了要姑娘回去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还是跟我走吧。”
叶染晴虽是心中不甘,满腹情伤,可想到归海莫烬冷然的面容却又心中害怕,望着面前紧闭的门扉,不敢上前去叩。跺了几下脚,红着眼睛只能跟着李季出了院子。
屋中归海莫烬心里惦记着觅尘,匆匆忙忙换好衣服,便出了房。刚出华音院就见海清帝身旁的近身太监,正清宫主管高锡高公公步履匆匆地向这边儿而来。
高锡看到归海莫烬脚步加快,面上显出喜色,迎了上来俯身行礼:“王爷。”
“什么事儿?”归海莫烬不甚在意地挥手,微微挑眉问道,心中焦虑想着觅尘,不免神色有些微沉。
高锡略微一愣:“皇上传召王爷。”
“什么事知道吗?”归海莫烬微微蹙眉道。
“泰山封禅不日就要结束了,皇上欲让太子监国,王爷辅佐。”高锡毫不隐瞒地道。
归海莫烬眉心微微一跳,让他回京辅佐太子监国?太子近些年在朝中的势力远没有慕王和七殿下雄厚,他又多年带兵在外,在朝势力单薄。太子监国倒还说得过去,自古便有之,可是怎么会让他辅佐?海清帝到底意欲如何……“王爷,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如此王爷就可以直接参谋政事,干预国事,在朝中培养自己的亲信忠重臣……”高锡略带兴奋地说着,却被归海莫烬抬起的右手阻住了话语,他略带诧异地看向归海莫烬,不明白为什么他听到如此好的消息却是毫无喜色。
“你可知晓父皇怎么会让太子监国?”
“这事老奴还真清楚。王爷也知道最近皇上独宠白嫔娘娘,昨日皇上还打算让慕王爷留守京都的。可下午陪白嫔赏花时无意提到了前往陪都的事。白嫔就问皇上自古不是都是太子监国的吗,还说慕王爷少年英才,皇上有如此才能卓越的皇子她都高兴。如此说了几句,皇上半晌面色都不妙,今日这不一早就改了主意。王爷还是快走吧,皇上等了多时了。”
“她为什么要帮太子?”归海莫烬望了一眼觅尘的住所方向,终是跟着高锡往正乾宫而去。心道,正好要找父皇求旨,如此便等求了婚旨再去找尘儿解释吧。
“这老奴也百思不解,从没发现白嫔娘娘和太子殿下有什么接触。不过,这次他却也帮了王爷的大忙。”
归海莫烬不置可否,总觉得这事蹊跷。白嫔是南洛帝献给父皇的,此事上为何要帮太子呢?泰山封禅后海清帝会带皇亲国戚及部分文武前往陪都咸阳,这事一经宣布,就引来了皇子留守京都之争,却不想争来争去倒是便宜了他。归海莫烬薄锐的唇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不过这白嫔确实是帮了他的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次前往陪都,戴世钜并不在陪同官员之中,这么说尘儿也是会留在京都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想起要向海清帝求旨的事。
“父皇今日心情可好?”
“对了,王爷今日回话小心点,昨晚都入夜了皇后突然求见,不知道跟皇上说了什么,老奴见皇后走后,皇上出了好一会儿神,脸色有些阴郁。今日早上倒是看不出来不快,只是老奴这心里……”
高锡见归海莫烬面上浮现了极为柔和的笑容,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瞪大了眼睛那笑却是昙花一现没了踪影。听他问话,忙认真回到,面色忧虑。说了一半又见归海莫烬敛眸看了他一眼,忙闭了嘴,果然没一会儿从回廊处转过来两个小太监,看到他们忙跪地行礼。
归海莫烬心想那皇后夜见海清帝怕是和自己刺太子那一剑有关,此时他求旨赐婚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可是他心中已是打定主意,一日也不想再等了。微微闭目,脚下已是加快了步子。
行宫的正乾宫虽只是皇帝的临时处所可也是建地极为恢弘,肃穆庄严,屋顶横梁的暗红在阳光下闪过亮光。
归海莫烬刚进正乾宫,一个小太监便小跑着迎了上来:“王爷,皇上移驾圣心殿,正等着您呢。”
归海莫烬微微点头,便跟着来到了圣心殿。见海清帝盘腿坐在暖炕上,身前一张小案上摆了厚厚的几叠奏折,正看得认真,面上倒是一派祥和,见他进来头都没抬一下。
归海莫烬上前行礼,心中已是打定了常跪的准备。
归海印听到归海莫烬的跪地声,却是一眼便望了过来:“恩,起吧,高锡去搬个绣墩来。”
归海莫烬心里微疑,叩谢后坐下,垂目敛息。
海清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归海莫烬,眸中略有探究,深深沉沉浮着光亮。
“烬儿这次你泰山封禅的事督办的不错,朕将你叫来是另有一件要事交与你。朕不日将前往陪都……拟旨,朕不在京都之时,令太子镇守监国,翰王辅佐协理国事。”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重托,万岁万岁万万岁。”归海莫烬起身撩袍跪地,接过圣旨,垂目回道。
海清帝久久看向地上跪着的儿子,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恍惚。这个儿子是和自己最不亲近的,自小就没长在身边,如今已是战功赫赫,器宇轩昂,可是却越发的冰冷少言,和他这个父皇就似隔了一座跨不过的高山,自己这个父皇竟是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倘若是旭儿和啸儿接到这个旨意怕是会欣喜若狂吧,可是他竟神色如常。听着归海莫烬清冷地回话声,海清帝痛惜一叹,这是他的儿子,他和清儿的儿子啊……他竟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起来吧。”
“儿臣有一事相求,万望父皇恩准。”归海莫烬却不起身,昂然说着,诚恳叩礼。
海清帝却是一愣,印象中归海莫烬唯一一次有这般姿态尚是十多年前,那次八岁的他跪在正清宫前三天三夜请旨要前往军营,之后他就再没见烬儿请过什么旨意。
“什么事?”
“儿臣请父皇允婚,将清尘郡主赐予儿臣做翰王王妃。”
清亮而坚定的话语响起,海清帝眉头微蹙,眸中闪过思踱,面色微沉久久看着归海莫烬。
海清帝一旁站着的高锡听到归海莫烬的话面色微变,偷眼瞄了下海清帝,手心已是冒出一层的冷汗。再看向跪着的归海莫烬,恭谨地跪着,背脊刚直,微微低着头垂着目,侧脸却显出一抹刚毅和坚定。高锡眸中闪过担忧和疑惑,不明白王爷怎么会此刻求婚。如今清尘郡主刚被皇上赐予封地,此时求旨难免生嫌,王爷竟是不管不顾,心中不知作何计较。想起王爷离宫时曾专门吩咐他照顾清尘郡主,想来王爷此次是当真动了真情了……漫长到几乎令人窒息般的静默后,海清帝面色一缓,若无其事道:“朕记得真生辰烬儿可是拒绝了朕的赐婚,这才相隔没多久,怎么又改了主意。”
“回父皇,那是儿臣对君主尚无了解。父皇也知,前几日机缘巧合儿臣和郡主一起坠下了山崖,经此一番生死,儿臣与郡主互生爱慕之心。何况儿臣与郡主在谷下共处一日,与郡主声誉已是不好, 望父皇成全孩儿。”归海莫烬说着又是一拜。
海清帝瞅着归海莫烬,半晌微微闭目。前几日归海莫凌来禀,清尘郡主上山顶查看封禅舞蹈演舞场地,不想失足落下了山崖,幸好归海莫烬巡视 。海清帝总觉得此事未免太过巧合,派人去查却也没有查出个究竟,难道真是一起经此一难互生情愫?
“听说你伤了背?可曾好些?”
“儿臣谢过父皇,已经好多了,并无大碍。”
“恩,此事待朕问过清尘郡主再做计较,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海清帝说完,便拿起了案上的奏折,重又看了起来。
归海莫烬却不起身,微微蹙眉,正欲再说几句,余光扫到一个小太监躬身走了进来。
“皇上,皇后,太子殿下求见。”
“宣。”海清帝微微挑眉,示意前来通传的的太监宣他们进来,心里却在猜想这两人前来的原因。昨日皇后深夜求见,却是为了给太子求娶太子妃,人选亦是清尘郡主。此刻前来,却又为何?海清帝撇了一眼归海莫烬。
“烬儿,平身告退吧。”
“儿臣尚要请罪,儿臣昨日对太子无礼,还请父皇责罚。”归海莫烬一听太子和皇后求见,便已是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心中讽刺。
“皇上,您可要为旭儿做主啊……”
海清帝一愣,蹙眉正欲相询,皇后已是进得大殿哭喊着便冲到了御前跪下,一把拉住了海清帝的腿,颤声喊着。
“一国皇后母仪天下,却如此失礼像什么样!?”海清帝甩开皇后拉着的手,怒斥道。
厉目扫向跪在殿上的归海莫旭及归海莫烬,最终将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肩上的伤是怎么了?”
“儿臣昨夜偶遇四弟,四弟二话不说就挥上来一剑,儿臣也不知是为何事啊,父皇。儿臣本不欲声张,想问明了四弟再做计较,心想也许只是误会一场。可不想母后听闻此事,非要找父皇为儿臣讨个公道,望父皇体恤母后爱子心切,宽宥母后此番失仪之罪。”太子诚惶诚恐说道,恭谨地叩首。
“皇上,请恕臣妾一时失态。旭儿生性纯善,臣妾就是因他不懂自保,总是担心他一不小心会被心怀叵测的人欺负了去,才会为他操这么多的心。旭儿乃是海天太子,是皇上亲封的储君,翰王爷却敢平白无故刺他一剑,这岂不是目无圣上,目无君父。皇上一定要为旭儿做主啊……”皇后仰起头,双眸中噙着泪水,虽是年过四十,表情却极为哀婉动人。
“你可知罪?”海清帝厉目扫向归海莫烬。心中狐疑,面色阴沉。
“儿臣昨日饮酒误事,伤了太子殿下正欲请罪,儿臣无话可说!还望父皇责罚。”归海莫烬早就料到了今日太子会有这么一出戏,他昨日不顾一切伤人在先,太子岂会平白受此羞辱。定是料定他不会在海清帝面前提起尘儿受辱一事,今日特来找自己算账的。
“呢!喝酒误事?!好!好!你身为皇子,本应善修德政、上为皇父分忧,下为臣民表率,可你竟喝酒闹事,还目无兄长,干下此等混事,你真是令朕失望!”海清帝见归海莫烬竟是毫不申辩,心中虽是起疑,却声色俱厉执起手中的奏折便向归海莫烬扔去。
一番骂,可以说是霹雳君威,震如雷霆,足以让人心惊胆颤,魂飞魄散。可饶是他骂得这般厉害,太子的脸上却掠过了一丝阴霾,微露失望。
旁边站立的高锡却是面色微缓,因为不管海清帝神色多严厉,实质性指责的话却只有一句,便是目无尊长,而不是像皇后说的那般目无圣上,目无君长。要知道这兄长和君长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已经摆明要为归海莫烬摘脱责任了。
“你还有何话可说?”海清帝见归海莫烬静静地跪着,背脊挺直,刚刚那奏折砸在头上竟是动也不动,他骂得凶,他竟毫无表情,竟似与自己无关一般。一股怒气升起,蹙眉问道。
“儿臣无话可说,自愿领罪。”
“来人,杖责一百!让众皇子皆来观礼!”海清帝沉默,而后抬头满脸阴云道。
高锡一惊,还是赶忙示意侍卫将归海莫烬拉下去,却见他对海清帝一叩,站起就利落转身出了殿。
行宫的御花园中,归海莫烬自行躺在刑凳上,有海清帝,皇后,太子和众皇子观礼监视,施刑的侍卫毫不留情,一杖接着一杖,打得极重。
归海莫烬面上依旧冷然,毫无表情,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只有他自己心中知道,这刑他受得毫无怨言,之于尘儿,他确实该打。杖起杖落间,可以感觉到身体的骨头在吱吱作响,背上本来就有伤,如此几下起落,隔着衣服的背脊已是血肉模糊,可是他心中却觉得通畅了许多,似乎借由这疼痛便可以排解心中的愤懑。是他没有保护好尘儿,昨日刺向太子的那一剑,他只恨自己没有刺得更重,就算今日被打几百大板,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后悔。
而此时高踞主位之上的皇帝陛下,则是满脸阴云,看起来心情极是复杂。心中在猜测着,太子和归海莫烬结仇,难道就是为了争抢清尘郡主?也不像啊……这几年朝堂之上,众皇子已是各自为势,他岂会不知。戴相倒是至今表现得中立不靠向任何一方,可是最近竟有和太子走近的趋势。他赐清尘郡主封地,原是想如此,就算众皇子有意拉拢戴相也会等上几年。因为此刻左相府可谓风光正盛,无疑谁来求娶戴觅尘都显得有些居心不良,会招人非议。却不想这没几天太子和归海莫烬竟都来求旨!太子也就罢了,归海莫烬此举却让海清帝百思不得其解。
归海莫湛望着归海莫烬沉冷的面容,那上面已是汗水淋淋,心中慨然,轻叹一口气。想必他昨日刺太子那一剑的时候就想到今日会如此了吧……一个盛名在外,军威赫赫的将帅被如此打得遍体鳞伤,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子和威风怕是都会有很大影响,能为尘儿做到这般,倒是令他心生惺惺相惜之意了。他该是心甘情愿受这杖责的吧……倘若尘儿心仪的是自己,纵然如此,也是甘之如饴……“九十九,一百!”随着归海莫湛的微微恍神,杖责总算在沉闷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