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柳羽城骂醒苏应麟的时候, 十四原以为是囚禁,却没有想象中的牢房暗室小黑屋,而是一处简朴却舒适的厢房。
他向往常一样, 一边诅咒着给他吃斋饭的和尚, 一边风卷残云般的吞下食物。
正当他吞下最后一口饭时, 主持大师敲门来访。
看着那慈善的佛祖脸, 十四一边嚼着米粒一边嘟哝道, “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闻言,来者微笑着摇了摇头,“老衲只是来跟你讲几句话。”
“讲话?”
“鸿雁云边多断续, 鸳鸯雨打雨分离,个中生意红尘外, 争奈身独涉是非。”
“什么?”显然十四脑门上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爱恨情仇不过是镜花水月, 是非黑白也只是过眼云烟。”
“老秃驴, 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你们总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你们会说这些话是因为作为和尚的你们有佛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你们的佛祖帮助你,在你们身边。可是这个世上也有很多普通的百姓,就像你们把对佛祖的感情称之为尊敬爱戴崇尚,我们把对他人的感情称之为亲情友情爱情。佛有凤凰涅槃重生, 我们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阿弥陀佛,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太执着于一件事,反而会离它越来越远。”
“可是不去试, 怎么知道是会离我近还是远?”
“人人皆有佛性,重在修心和意,而不是外在。就像世人总喜欢听到‘我爱你’这三个字,百听不厌,每个人都希望有人爱他,其实只是形式而已!真正的爱往往都是很深沉的,是把爱放在心里的。这种爱,是沉静,是一种内蕴深厚,隽永深沉的爱。它没有昙花一现的惊艳,没有‘山无棱,天地绝,乃敢与君绝’的壮烈誓言。这是一种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爱;是携手一起慢慢变老,共守日落日出从容的爱。这种爱,是流泻指间清逸舒缓的琴音,涤荡浮躁的灵魂,舒展纷乱的心情,梳理出沉静平和的人生。”
“……”
“太热烈奔放的爱总是易于枝头凋落,而平和沉静的爱却是暗香持久,心香永恒。当火焰般燃烧的爱情化为灰烬,当爱情的潮水慢慢消去,守望在那里的,依然是一颗宽大博爱的心,包容接受抚慰着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不知怎的,十四突然想起了家里的一大群人。
“活着一天,就是有福气,就该珍惜。当我哭泣我没有鞋子穿的时候,我发现有人却没有脚。如果你能够平平安安的渡过一天,那就是一种福气了;多少人在今天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多少人在今天已经成了残废,多少人在今天已经失去了自由,多少人在今天已经家破人亡……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看着那主持离开,十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从来没有想过将来会怎么样,他一心汲汲欲求的只是现在。
舅舅和小爹爹他们是怎么过的?早上起床吃饭,然后去那丁点大的绸庄看店,中午吃完饭,睡个午觉,继续看店,晚上回家吃饭,饭后聊聊天,接着就回房睡觉,一天就这样结束了。然后第二天再重复前一天的事,多么平淡无聊的日子,到底是什么因素可以让完全陌生的人变为甘于平淡过活的一家人?
单靠一时的激情和冲动,是走不到这一天的。
从小不愁吃穿的他,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只是不甘心就可以做出这么荒谬的行径吗?
苏十四,你真的好蠢!
翌日一早,当蓝彤彤三人被告之十四想见他们的时候,立即赶去了法华寺。
“小十四,你想通啦?”蓝彤彤一进殿,就激动的跑过去抓着十四的肩膀前后摇晃。
“老巫婆,你轻点好不好?!”
“太好了,我还真怕你被那老和尚说服出家呢~”
“……”喂喂,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那我们马上回去!”
蓝彤彤高兴的就要拉着十四走人,不料十四突然道,“既然都来了京城,我们去玩一会儿吧。”
“……”蓝彤彤猛然脸色微变,想起了十四曾经跟她提过的事,有些担心的问道,“你确定?”
“恩。我想弄明白。”
“小十四,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你现在有人宠有人爱,不是很开心吗?”
“老巫婆,我只是想弄清楚,我保证知道后就乖乖回家,什么都不提。”
“小十四,你好像变了……”
“喂,你俩神神秘秘说什么呢?想知道什么事情,不是有我在你们旁边?”司马金屁颠屁颠的凑过来,一脸嘻笑。
“不关你的事!”十四和蓝彤彤异口同声道。
司马金自找没趣的蹲墙角花圈圈去了。
然后窦剑痴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然后有人被吓到了。
而此时,柳羽城在花厅悠闲吃早饭的时候,看见苏应麟背着包袱提剑正往门外走。
“真是稀奇啊,我以为你这一生除了‘越将’外,不会再拿其他的剑。”
听得柳羽城这个话中有话又带三分关心七分嘲讽的笑声,苏应麟扬了扬手中的剑,“算我问你借的,以后会还你。”
“祈祷你有命回来还我这把剑。”
“你什么……”言未犹尽,就被门外怒气冲冲闯进来的人打断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们说十四是杀人犯?为什么他要承认杀人?你说不用我担心,你会把事情解决的,这就是你解决的方式?让十四背这个黑锅就是你所谓的解决了?我把他交给你,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他的?既然你没办法照顾好他,就写信回来告诉我,我不勉强你,我不逼你,你把十四还给我!”一家之主一冲进来就揪着苏应麟的衣襟,这些问题苦水喝斥炸弹一样扔过来,直把所有人都说懵在地。
说到最后,他几乎都要扑在苏应麟身上哭着喊着求着把他的十四还给他,这时,一家里唯一的两个武力使用者人手一个胳膊,把一家之主架离了苏应麟。
就算是兄弟关系,也不能这样往身上蹭!十四不还喜欢上苏应麟这个小舅舅吗?前车之鉴!
“对不起,二哥……”苏应麟看着可以用‘哭天喊地’来形容的一家之主,心里有说不出的内疚,再去看看这跟在后面风格各异的七个人,敢情这回全家出动了。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把我的十四还给我啊啊——我的十四,舅舅的心肝宝贝,你把他还给我——”
“……”柳羽城看着这个三十五岁左右的一家之主耍无赖似的伤心表现,汗颜,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十四可以永远胡闹不考虑后果,有个感情这么丰富的长辈宠着,小孩子能不任性妄为么?
“二哥,我会把十四毫发无损的带回来的。如果少一根汗毛,我拿命赔给你。”
“呃……这个……不要说的那么严重啦……”一听这视死如归的承诺,一家之主有些动摇了,一个是他从小爱护的三弟,一个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外甥,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出事他都心疼~
“怎么不严重?”插话的是柳羽城,他一挑眉,看似置身事外却又有意无意的从中帮助,“法华寺是当朝昌隆帝亲笔御封的国寺,圆空大师是仅次于主持的寺内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要不是我说服了那群老秃驴等到这个见证会召开,哪里给你们那么多空闲,还去玩什么假凤虚凰?结果到头来,居然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真是够惊,可惜没有喜!”
“法华寺是国寺?一家之主心里一惊,和苏应麟异口同声的叫了声‘糟糕’。
万一朝廷插手,难保不会查到蛛丝马迹。
苏应麟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不行,我要去法华寺。”一家之主急忙跟上,却被家里的七个老婆行动一致的拦住了去路。
“我也去。”七人异口同声。
一家之主那叫一个心窝暖烘暖烘的,真想挨个亲过去,可是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怀风你跟我一起去,还有语冰,十四和你关系最亲近,你说不定可以说服他。其他人都回家,洛云,你把大家安全送回去,算我拜托你这段时间别玩失踪,家里会武功的只有你和怀风。”
“让我一起去,说不定到时候用得上我。”在尹大神医的调理下,尽管善若水的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经过刚才一吓,脸色又变得刷白。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一声令下,不容置疑。
苏应麟、一家之主、楚怀风、语冰四人心急火燎的赶向了京城。
这天晚上,月色惨淡,仿佛在预示着即将有不详的事情发生。
宫墙外,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低头行走着,不远处就是进出皇宫的宫门。
“喂,老巫婆,你确定这样行得通?”
“放心啦,我们鲨鱼帮五湖盟和朝廷也有往来,为了长期利益,和宫里的小太监打好关系是基础,穿上这身衣服,待会儿门口的侍卫询问的时候我们手里有令牌,不用怕。”
“也许,我们应该找司马大哥商量一下,毕竟他人脉广。”
“呸,那家伙只会管你要钱!而且,你要是把你的事告诉他,我保证他会拿来到处卖!”
“那,至少跟疯子大叔说一声,万一我们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小十四,就算我告诉你那个窦剑痴是因为你和他死去的儿子同龄所以对你另眼相看,你也别真把他当好人,他疯狂的时候曾经血洗过别人一家上下五十多口人呢!”
“……你怎么知道的?”
“谁像你那么不知进取。以前我是知道的不多,现在当然吸取教训去多打听啦!别说了,到了。”
两人收起吵闹的姿态,一本正经的拿出令牌,对方看了看,又要求俩人抬起头来。
蓝彤彤‘呵呵’一笑,悄悄塞了一锭银子到对方手里,压低声音故意装得有点尖锐道,“今晚儿手气不错,一时忘了时间,回来晚了,呵呵~”
果不其然,人都是见钱眼开的,两人顺利通过了宫门。
“老巫婆,你那招跟谁学的?”
“还能是谁?”
“哦……那司马大哥有没有跟你说过那件事啊~”
“哪件事?”
“恩,没什么,我记错了~”
“莫明其妙!你一路走下来,这周围有印象吗?”
“没有……”
“这里呢?”
“也没……”
“小十四~”
“恩?”
“嘿嘿~”
“你怎么笑那么难看?”
“我说,你不会是太监吧……”
“……”
“一定是,而且很可能是伺候哪位主子的小太监,而且在你当太监的时候一定有过很悲惨的遭遇,所以你下意识的封闭了自己的记忆,在翠莺宫那个女人弹琵琶的时候让你想了起来,所以你才会看到皇宫的场景。喂,小十四,你别走啊~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的~~”
“懒得理你。”十四嘟哝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明镜湖畔,遥遥传来悦耳的丝弦乐声,波光粼粼,湖中的优雅小亭内似乎有人在欢声笑语。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