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慕没有病,他是真的不知道老仆口口声声所说的“小公子”是何许人也。不过肯定那不是自己,蒙慕有自知之明,他可没那么大的福气。
然而老仆的话,给他低落的心又浇上了一桶冰水,这下子可算了凉的没有了底限。
老仆说:“你是烛龙大人的关门弟子,天愚公子的师弟,沈灵霄!”
一道惊雷从蒙慕的头顶炸开,把他轰得外焦里嫩。
“我都已经够惨的了,指望着你能给我点安慰。这算什么……”蒙慕连叹气都叹不出来了。
看他的样子,倒好像是真的不知道过去的事。老仆仔细想来,蒙慕和自家的灵霄公子长的并不十分像,性格和生活习惯都差的很远。过去叫他倒是答应,自己还只当灵霄公子死而复生了呢。
莫不是老眼昏花,真的认错了吧?老仆心里开始打鼓。
蒙慕点点头,道:“你是认错了,害得我白高兴了一场。”
失落归失落,正巧说到沈灵霄,现在还的确有点关于他的话题。蒙慕扶了老仆让他坐在矮榻上,询问道:“你跟我说说他,他是怎么死的?”
说起沈灵霄的死,老仆并没有亲眼见到。所以他一直不相信烛龙大人会亲手杀死自己的爱徒。虽然沈灵霄并不是很得他的喜欢,但看在天愚的面子上,犯了多大的错也该从长计议的。
那时天愚出任神官,去了休与之山。沈灵霄在死前回过钟山两次,一次匆匆忙忙就走了,另一次……
便是赴死。
“你先别急着哭,”蒙慕递过一块帕子给老仆,询问道:“他第一次回钟山,是干什么去?”
那一次沈灵霄回到钟山,前后待了不超过一炷香。待他走后,烛龙大人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要不是竹音小姐拦着,差点就把书房砸了。
“你等等……”蒙慕脑筋有点转不过来,竹音这个名字他听说过,不止一次。
这位姑娘很和善,人又漂亮,在哪里见的呢?
对了,就前不久。在休与之山,竹音还喂自己吃肉干来着。
不过,她好像是马明生的夫人吧,这么说马明生也认识沈灵霄?
老仆摇摇头:“不,他不知道,灵霄公子向来都是单独修炼的。在大姑爷来之前,他就已经离家外出,多年不归了。”
“这么说,烛龙大人也不太把他当回事嘛。”
这话从何说起呢?那是更早更早的故事了。
老仆努力的搜罗脑海中久远的记忆,道出了事实背后的真相。
二十六年前,东岳帝君的寿诞之上,众仙云集。老仆当时还算年轻,跟随烛龙大人前往恭贺。席间一只银纹的小狸猫被酒香吸引,悄悄的靠近了端坐在一株玉树下的玄逸上仙。
玄逸上仙满身带着花香,引得金虹连山道君非要挨着他坐。对于这位道君的心思,大家都明白,主要他是想让玄逸替自己挡酒。玄逸不负他的期望,推杯换盏间,不动声色的将他的酒樽藏在了身后。
小狸猫越凑越近,小心翼翼的嗅了嗅仙家美酒,伸出小舌头吧嗒吧嗒喝了起来。
玄逸上仙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可他已经发现了身后的动静。本来还以为是谁带来的仙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再回头时,却发现一个长着猫尾巴的光屁股小娃娃扑在自己的后襟上呼呼大睡。
“晚矣!”他向着金虹连山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一拂袖把小猫化成原形藏在了袖间。
宴席散去后,玄逸上仙并未立刻离开。他袖中兜着小猫,悄悄的来到了金虹连山的住处旁。
老仆出于好奇,远远的看着。玄逸上仙简单施法,小小狸猫转眼变成了一个三岁孩童。这小孩壮壮实实虎头虎脑,刚一落地就扑在玄逸的腿上,一把抱住咯咯直乐。
玄逸上仙难得的没有躲开,反而矮下身子温和道:“叫师尊。”
小孩眨巴眨巴圆溜溜的大眼睛,甜甜一笑奶声奶气的道:“师尊!”
“嗯,很好。”玄逸上仙满意的点点头,把他从自己的腿上拉开,指着不远处的院门道:“等下会有一位白发的哥哥从里面走出来,你就跑过去也同样抱住他,喊‘师尊’,听到了吗?”
小孩似懂非懂,认真的看着玄逸的面容,突然上前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师尊。”
玄逸上仙在忍,老仆从他额角的青筋就能猜出他几近崩溃的心情。
然而这种崩溃并没有让他煎熬多久,金虹连山在他热切的期盼下,很快的换装完毕,脚步轻盈的迈出了院门。
“师……”玄逸提醒的手还没有从孩子头上拿开,小孩的话也刚说到一半,只见金虹连山“嗖”的一下,把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去。
“没门儿啊我告诉你!”金虹连山把两撇眉毛皱成蚕豆,小手乱摆了两下紧紧收起放在胸前。
“我才不要现在收徒呢,我的好徒弟还小呢,我要等他!”
“……”玄逸上仙流下一滴冷汗,破天荒头一次的落败而逃。
他的羽盖仙车还未走出东岳的范围,刚到苦山,就被烛龙拦了下来。
“额自宴席上就发现了你在袖中藏了他,适才又听说你想送予连山。实话说来,他自己尚且需要照顾,不如你将这个小狸猫赠予额吧?”
玄逸有些惊喜,又有些不解,问道:“烛龙大人您要他何用?”
烛龙哈哈一笑道:“额有一徒儿,名唤天愚,乃是感应天地正气所生之神灵,独自生活在钟山好多年咧。拜入我门下后亦是一人修行,未免孤独,就让这小东西与他做个伴呗。”
这话是大实话,然而玄逸显然不放心,他温和一笑道:“大人爱徒之心,玄逸理解。然此灵物偷喝了金虹兄杯中的琼浆,又在我身边半日受仙力浸染,已窥天机之妙,假以时日必能有所修为。就此做一玩物,未免委屈。”
烛龙主意已定,掷地有声的保证道:“额舍这话,固然想要为天愚寻一玩伴,但同时额也想让他在朝夕相处中,体悟怜悯与慈悲。将来使他懂得兼顾法理与人情,不致太过刚烈。这小东西额带了去,也可收他入门,同天愚一样对待,你放心就是咧。”
再三的保证下,玄逸总算松口,他把酣睡的小猫咪轻轻的放在了烛龙大人的手中,郑重道:“既如此,便托付于大人,万望善待于他,玄逸感激不尽。”
真相水落石出,蒙慕一拍大腿,连连咋舌只怪沈灵霄不争气。
所有事实串连成一线,很显然,沈灵霄拜在烛龙门下修行有成,意气风发的出门闯荡,曾经遇到了一个极好的机会。
玄逸上仙亲自制造的机会。
他一定是知晓沈灵霄的行踪,特地让讙大人从蜃族的祭坛里偷走了紫练青仪,让他有机会为蜃族寻宝。
如果没有后来的波折,他一定是会在某个合适的时候,让紫练青仪自然而然的出现在沈灵霄面前。使他顺理成章的成为蜃族的大恩人,并且执掌这个强大而又忠诚的部族。
可惜啊,没想到玄逸的一番苦心尽付东流。不能说他眼拙,只能说沈灵霄命不好。
蒙慕由衷的为这个薄命的公子感到惋惜,然而话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惦记着最重要的部分:“所以说,当初他回钟山,是干了什么惹得烛龙大人发怒?”
沈灵霄干了一件欺师灭祖的坏事,他偷走了烛龙身为魔尊的印信!
虽然烛龙已经卸任,但他还留着专属的印信作为纪念。凡是执掌此印信的人,不仅能够畅通无阻的出入魔界,还会因烛龙的余威受到格外的优待。
现在想想,当初沈灵霄走的,应该是讙族的那一道门。
那魔界中应该很多人都见过沈灵霄的,可是,自己与化蛇不止一次会面。同为魔界妖主的她为什么没有觉得自己眼熟?
蒙慕决定暂时放弃这个想不通的问题。
现在知道了,蜃族认定了自己的神物流落在外。他们的大方向是对的,紫练青仪那时是在魔界之外的天台山。可是如果沈灵霄想要进入魔界,也可以拜托蜃族为他打通关节,完全没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唯一的解释就是,沈灵霄在为蜃族寻宝的途中,拐了个弯,兜回了魔界。他找到了饕餮,以烛龙的名义,办了一件事。
具体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但他能感觉到这件事与饕餮的死必定有所关联。
他后来留在堂庭之山,在人间大肆搜罗孩童,并训练他们成为黑衣人。又亲自参与了蒙氏的灭族一案,害得镜仙沦为邪魔。不仅如此,还间接致使杨哈娜的部族顶上了巫蛊的罪名,同样遭受了灭族的天谴。
最可恶的是,要是没有他,自己不会受那么多罪。
蒙慕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终归到底,就是沈灵霄的错。他好好的钟山弟子不做,跑去做什么黑衣人头领,脑子有病吧他?
“你是没见到那些黑衣人的样子,本来个个都是棒小伙子,活生生给弄成个癞蛤蟆样。蒙氏招他惹他了?我就是蒙氏唯一的幸存者诶,就是他害得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亏他还身为烛龙大人的弟子,就是魔界的妖怪们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如果我是他,早就抹脖子上吊了,还配活着吗?”
这话说的老仆心中一痛,他捻起袖口抹抹眼角,长叹一声道:“天愚公子给我的回信里,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什么?”蒙慕奇道。
“他说,十二年前,灵霄公子自知罪孽深重。携印信回归钟山,在烛龙大人面前,自刎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