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这真是一个来过一次永远不想再来的地方。然而云苏还是来了,不仅到来,还顺利且隐蔽的带走了一个人。
又或者,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在等待这一刻?
膻庸的神情隐在面具之后,让人看不透他是欢喜还是吃惊。
赶往天台山的路上,金虹连山截下了这一仙一魔。
“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们。”云端之上,金绿霞衣临风而飘。仙风荡涤了魔气,远方沉重棺椁中的身躯变幻了模样。
云霞迸发万道金光,天风来去间,眼前的人终于回复了本来的面目。
“多谢师叔。”
金虹连山倏忽转身,瞧着道静,愣了一下才道:“怎么你们都要改口叫我师叔?难道不知其实我的辈分比玄逸要高出许多吗?”
道静安然轻笑,郑重施礼道:“德行并不以辈分论,道静是发自内心想叫您一声师叔。”
“也罢。”金虹连山不再执着与这个话题,趁此时机赶紧告知他们自己的两个发现。
“西岳帝君重提缑山仙库一事,意图将罪责引到玄逸身上。”
虽然知道西岳帝君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缑山仙库一事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饕餮已死,师尊迟迟不现身,道静就是想辩白也毫无头绪。
“莫非……”云苏想了想,道:“莫非是要指证上仙私占仙库,并散布天书于人间?”
他越说越是心惊,不由得往最坏的方向考虑。
“一旦此事坐实,非但上仙难逃罪责,就连穷奇也会被洗白为替天行道。这,这可是大为不妙啊。”
“不止如此。”金虹连山继续道:“天愚撤走了所有天将,如今的金庭一失禁制,二无守卫,已然岌岌可危。”
“不能耽误时间了。”道静一听这话,心急不已,赶紧施展法力御风而去。
云苏想要跟上,却被金虹连山拦了下来。
“师叔……”云苏不敢问,难道曾经承诺的抽身便是现在吗?他不甘心。
金虹连山明白他心中所想,轻轻摇了头,道:“我只是有句话,要单独同你说。如果你听我的,此事还有转机……”
全力施为之下,道静很快抵达了金庭,然而刚一落地,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人!”
清虚真人并非刚刚到达,道静看见他的时候,他正离开宫门往长桥疾步而行。
他听到这一声呼唤,抬头望去。发现了道静,本来应该心安,可反应却是异于寻常的冷淡。
未等道静发话,从宫门之中,现出另一道身影来。
居然是南极夫人!
“这……”道静此刻心中所想的是:两位仙长在此,金庭大概已经安全了。
不知为何,他看着南极夫人与清虚真人,总觉得二人中间好似有些不快。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他匆匆行礼,赶着去各处查看一番。
道静走进宫门,首先前往古真殿。他越走越远,身后却似乎传来了低语。
“我真的不明白,你何必旧事重提?”
“你……”清虚真人好似万分痛心,语气低沉竟然有些可怜。
“可以当做没发生过?那只是个游戏吗?”
“反正都是没必要记得的事,你要这么说,也无不可。”
“这是什么古怪?”
道静顿住了脚步,又意识到自己是在偷听,嘟哝一句没放在心上。惦记着金庭的安全,赶紧快步离开。
一声沉闷的撞击从古真殿传来,道静一惊,飞快的跑过去,一把推开殿门。
蒙慕仰面躺在地上,双唇无意识的开合,身下已成血泊。
“蒙慕!”
他飞身就要上前,不想一道血红的剑光凌空劈来!
道静临机应变,于空中消失了身形,躲过这一击。
大殿阴沉晦暗,血腥气混着腐朽的霉味充斥鼻尖。一个人,从巨大的石柱后缓步而出。
修长的身姿,繁复庄隆的神服,那一道天际的蓝。
道静心里狂喜,双膝跪地。
“师尊!”
面对着徒儿不加掩饰的喜悦,玄逸却好似并不在意。他手中的宗荣指向了躺在地上的蒙慕,只消一用力,或者灌注一点仙力,便可给他一个痛快的了断。
道静大惊,就着跪地的姿势挪上前。想要辩解,却被宗荣一指,消了声。
“本尊适才已听了许多不知所谓的言语,也见了个假冒的道静。”玄逸望着道静,眼底没有半点信任。
“你如何证明自己是我的徒儿?”
这句话,登时把道静问住了。诚然,他在自家师尊面前,是有一万种办法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见蒙慕的惨状,他也能想到,或许是蒙慕冒充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笨蛋!
但那一定是如同自己冒充膻庸一样,都是情有可原的,不是吗?
“师尊,徒儿无需证明,您必然能够知晓静儿的真伪。”
“很好。”玄逸收回了宗荣,却半点没有让道静起身的意思。他的目光重新看向蒙慕,冷冷道:“既然你是我的徒儿,对于冒犯了师尊之人,你该如何做?”
“……”道静心里一寒,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蒙慕纵有千般不是,可他不也曾经为师尊、为自己做了不少事吗?究竟是犯下了多么大的忤逆,才让向来温和的师尊如此痛恨?
道静不敢问,事已至此,他果断磕下三个响头,乞求道:“师尊明鉴,蒙慕乃是徒儿的挚友,请您看在徒儿的面子上……”
他胸口一哽,快速的更改道:“请您看在他昔日潜伏魔界,为您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饶恕他一次吧。”
这一句话,让玄逸本来无甚表情的脸罩上一层寒冰。
“绝无可能!”宗荣虽无光华,可依旧锋利。道静的心随着玄逸的动作,猛然提起。
看样子,这是真的要致他于死地了!
道静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继续哀求好,还是另谋他想。
就在他这一犹豫间,玄逸已经提起了宗荣。
在道静的印象里,他的师尊从来没有与这种大凶的兵刃联系在一起。乃至于他忽略了,玄逸上仙杀自己的好友,都是毫不犹豫的。
穷奇固然可恶有罪,但火烧仙库一事,却是栽赃在他身上的。道静心里晦暗,他原本秉承仙道,自以为行事正义,其实还不是用尽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这些话,他本来想跟师尊倾诉,期望着能够得到开解。
然而此时此刻,他见到蒙慕的下场,悲凉的意识到:其实他所敬仰的师尊,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正气凛然。
他杀了饕餮,谁能说得清是为什么?在天台山危急的时刻,他撇下了自己,撇下了全部的部众,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
穷奇的图谋并非一日两日,他知道吗?恐怕是知道的吧。
养虎为患,反过来,师尊岂非是纵虎成患,再以天道除之?
这样的天道,是真正的道吗?自己被化蛇所掳是在他的默许之下,纵然化蛇没有伤害自己,然而沦落魔界,他当真是没有半分担心吗?
或许有吧,可这担心比起除去穷奇来说,不值一提。
道静不明白的是,仅仅一个穷奇,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就算是加上魔界,那又如何?
师尊所求,乃是传道于人。是伏魔院中反对之声甚高,除去穷奇以此打压,或可实现这一诉求。但是,不觉得代价有些过大了吗?
端木偿扬之死,马明生夫妇之死,乃至于化蛇之死,无不在师尊的算计中。说不得蜃族的惨案,他也是知情的,那么和松岂非枉送性命……
道静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绪回到了自己刚刚苏醒的那一刻。
三界盛传:玄逸上仙为魔尊所伤,戾气入心,命悬一线。
难道……他没有伤愈?
电光火石间,道静意识到自己的师尊可能即将入魔!
这不行!
他“腾”的站起身来,身形一闪挡在在了蒙慕与玄逸中间。
“师尊!求您冷静下来,不能入魔啊,师尊!”
玄逸美丽的容颜依旧,可脸色青灰,眉宇间腾起一道黑雾。他的面目是从未有过的狰狞,手中的宗荣或许是感应到主人心意,不安的“嗡嗡”作响。
道静心知,自己是阻不了师尊了。可即便是希望再渺茫,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堕入魔道!由魔入仙是千难万难,可由仙入魔只在一念之间!
道静的九卿已然不在,可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身形一动就去夺玄逸的剑。
玄逸衣袖无风自扬,不知是否错觉,执剑的手竟然有些僵硬。
一师一徒,使出来的是截然不同的术法。整个古真殿剧烈的晃动,所有器物纷纷倒地。空中虚有两道影子缠斗不休!
道静是怀了拼死之心的,纵然面对的是心中最敬的师尊,也仅仅是不下杀手。招招向着宗荣而去,全然不顾玄逸击来的……
魔气?!
一道灵光猛然在道静的脑中炸开,但这念头太荒诞,他没来得及细想。口中紧密的颂咒,风雷令应时而动,一道风圈紧紧缠在玄逸的右臂间。
道静纵身如闪电,空手扑上风圈之中,一把把宗荣夺了下来!
这本该雷霆万钧,感召天地生气的神剑,居然毫无光彩!
风声散去,满室狼藉中,玄逸阴沉着脸,周身弥漫着不祥之气。
对上师尊的眼,道静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忤逆大罪。眼看着玄逸的身后,一步之遥就是蒙慕。
他心一横,双膝跪地就势挥剑,抵在了自己的颈项上。
“师尊!”他的气息剧烈的颤抖着,绝望的最后哀求道:“求师尊饶蒙慕一命,徒儿不肖,愿以命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