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明月未满,清辉洒下映着明水泛起粼粼波光。初夏的夜晚,清脆的虫鸣声更显得天地静谧。
但这一切寂静被疾驰而来的一道身影打破,这人身着劲装,顷刻间便投入明水,直奔同尘宫而去。
一宫之主的寝殿自是端庄清雅,但相对于宫主一个人来说未免太空旷了些。趁着鹿箭和端木偿扬这次来,他特地留他俩与他同住。吃罢晚饭,两个孩子都围在他身边,出神的听他谈天说地。
“弟子有要事求见宫主!”语气急迫悲痛,裕宫主面色一整,立即命人进来。
“何事?”
那名弟子刚进来便单膝跪倒在地,只见他身上数道伤口,鲜血浸湿了暗紫色的衣服。
“启禀宫主,有来路不明的黑衣人袭击虚无常处,弟子等力不能敌,其余师兄弟皆被杀害了!”
他无声的站起身来,追问道:“道静情况如何?”
“虚无常毙命于外,他的住处燃起大火,弟子无法入内……”
“!!!”
安宁舒适的院落,早上还迎来了一位神仙,此刻却被大火团团围住。不过一日的光景,不知有多少人命丧于此,悲魂同山风呼号。
火势比想象中的要猛,端木偿扬护着吓呆了的鹿箭不住的往后退,众人被山火阻隔难以靠近。
裕宫主当下命众人靠后,从袖中拿出令剑,于空中划出数道符咒,指向大火之上:“去!”
符咒挟着清冷之光直飞冲天,只听一道闷雷滚过,水泽之气泼天而来,山火立时熄灭。
众人冲上前去,小院里已被烧的七零八落,焦臭之味让人作呕。
端木偿扬领着众人一处一处找过,尸体都被烧的面目全非,裕宫主一具一具亲自查看。
“前辈的门人都在这了,没有道静!”
虚无常的尸首也被找到带了过来,身中数刀,刀法凌厉应该是当场毙命,可虚无常修为不低,竟然连魂气都散尽了。
“上午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还嘱咐我们不要吃生冷的东西,去了同尘宫不要淘气,怎么就这样了呢……”端木偿扬头次见到认识的人死去,又是悲伤又是害怕,一时哭的难以自制。
鹿箭慢慢蹲下伏在他身旁,不敢相信的推了推,怯生生的叫着:“老爷爷,虚无常爷爷。”
尸体已冰冷,裕宫主叹息一声,拉开了鹿箭,摸摸她的头发。
鹿箭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怔怔的问道:“虚无常爷爷他是死了吗?”
裕宫主不想骗她,轻轻点头,沉痛道:“他与家人团聚了。”
鹿箭一愣,明白了过来,眼中泪水滚落,扑在他怀里哇哇大哭。
这时有弟子来报说在东南方向有黑衣人踪迹,裕宫主当下命人把鹿箭与端木偿扬带回去,又安排了几名弟子留下来处理后事,带着剩余门人御风而去。
端木偿扬强迫自己止住了哭泣,拉着愣愣的鹿箭低声安慰道:“蒙慕是有些本事的,可能带着道静逃走了,不要哭了啊。”
因为去明水之前,蒙慕嘱咐他们两个不要告诉别人他得到踪迹,说是自己问心无愧却不想老被别人盘问,所以他们并没有告诉裕宫主道静身边有人保护。这时鹿箭带着哭腔答应着,看着同尘宫弟子搬动几具尸体,又想到让裕宫主蒙在鼓里为道静担心,她心里难受的厉害。
“究竟是谁呢?”端木偿扬忽然想起南郡,急忙问道:“你说会不会和南郡是一伙人?”
“南郡?”鹿箭脑子乱的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端木偿扬拔出剑,决定施展招魂之术。
但法阵还未成,却被同尘宫的弟子拦住了,那人摇摇头道:“宫主有言,虚无常前辈是散魂而死,你招不到他的魂魄的。”
“这……”
鹿箭终于止住了哭泣,径自走到门前的花树旁,凝神而立,口中喃喃自语。
“你做什么呢?”端木偿扬完全听不懂,转念一想这可能是鹿箭用草木精灵的语言在向花树问话。
但鹿箭试了几次均没有得到回应,颓丧的走了回来:“好讨厌。”
端木偿扬于此一窍不通,只安慰道可能这些草木修为太浅,没有灵气不能交流吧。
“不对,”鹿箭摇摇头:“是仙医给我吃了药,是我没有灵气了!”
她看着端木偿扬,疑惑道:“可是你为什么还能用法术?”
“啊?不……不知道啊。”端木偿扬干巴巴的应和道,见同尘宫的弟子叫他们过去,连忙道:“我们赶紧走吧,这里还很危险呢。”
众人追出了百余里,终于见到山坳里一处火光,十数名黑衣人聚在一处,他带着门人悄悄靠近。
黑衣人非常警觉,立刻发现了他们,纷纷重新蒙面,锋利的长刀拔出,同尘宫弟子亦是拔剑,两方对峙,一时间山坳中肃杀之气凛冽。
为首的黑衣人身形挺拔,同尘宫不为三界管辖,虽行事低调却因术数诡秘凌厉无人敢犯。这个人却是凛然不惧。更奇怪的是这个人看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虚无常是不是你们杀的?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却已认出了他,开口道:“裕宫主,此事与您无关,还请不要插手。”
裕宫主冷然道:“既与同尘宫无关,为何伤了我弟子?不是我要插手,分明是你逼我出手!”
黑衣人心道不好,刚想出手,却见对方令剑一动,他身后的弟子如鬼魅般飘散开,周遭猛然华光一亮又一暗,众人于这一瞬间已然被困在法阵之中。
法阵逐渐收紧,站在边缘黑衣人的首当其冲,如同被刀绞一般痛苦哀嚎,转眼就被密咒吞噬,血肉之躯化作一滩泥水。
裕宫主手势微动,弟子得令暂停施法,他看着勉力支持的几个人,喝道:“还不招来?”
黑衣人自知难逃,当下拔刀就要自刎,法阵一动,众人手中的刀立即脱手,立时被吸入密咒之中,化为无形。
“想死?没那么容易!”
这些黑衣人没有使用任何道法抵抗地缚阵,这多少让裕宫主出乎意料,但是看这些人宁死不招的架势,绝非普通匪类。
不过这些凡人的意志在他眼里就是个笑话,他眼中厉光一闪,左手结印,又一层密咒叠加其上。整个地缚阵变了颜色,凛冽风圈团团围住每个人,仅剩的几个黑衣人立时都倒地捂着头不住的翻滚,只有为首的那个单膝跪地支撑着身体。
“哼,你们用如此狠毒的手段对待一个行医一生的老人,合该也尝尝这种求死不能的滋味。”裕宫主居高临下,目光轻蔑如同看着地上的蝼蚁一般。
几个黑衣人已是支持不住,有两个当场经脉逆行七窍流血而死。
裕宫主嘴唇微动,阵外的人听不见声音,但在阵内的人却魔音入脑,立时被控制了思想。
“是谁指使的你?”
领头的黑衣人尚有理智残存,他死死咬住嘴唇极力控制自己。但他身后仅剩的两个却如同木偶一般眼神空洞,看样子马上就要说出来了。
那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挣脱了密咒,他回身一手一个掐住两个手下的脖子,只听得清脆的断骨之声,两个人连挣扎也没有的扑倒在地。
裕宫主微眯了眼,看着那人于阵中踉跄转头,他口中涌出鲜血,却站直了身体,阴测测地道:“明水同尘宫,也不过如此!”
地缚之阵乃是酆都秘术,本来就是为了捉捕厉鬼而制,后人在其基础上做了些许改动,使之威力更大,可以困住实体,就是鬼差也不能解。刚才又加以禁术,夺神去智,唯有真实的记忆留在脑中,任凭操纵。夺神之术的诡异之处在于其本身并非邪术,却不能被正统道法化解。能够相抗的唯有引灵之术,却已被彻底禁绝。可谓是三界六道无敌手。此术遇强则强,这人却能在关键时刻脱身,莫非……
他令剑一转,阵法向着这个人飞速收缩,如无数利剑环绕盘旋。裕宫主有自信,他一个人连同数位弟子布下的阵法,若是全力施为其威力纵然是玄逸上仙也难毫发无伤的逃脱。更何况是这区区地缚小阵,况且这个人为不泄密杀了仅剩的两个能帮他分担威压之人,当下所有压力集中在他身上,凭他是谁今天也定要把所知道的吐个干净!
那人已然是口吐鲜血,脸上时而痛苦时而茫然,不消片刻就会被化掉意志,变成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背书木偶。
裕宫主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个人痛苦的翻覆,为了保留他完整的记忆他的咒诵缓慢至极,只待他完完整整的自己坦白。
这个人眼看着茫然之色越来越重,忽然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布。高高的颧骨,双颊凹陷,面容狠戾。
“是你?”看到他的脸,裕宫主脑中有个场景一闪而过,心里大惊!
“你莫非是昔日的太华山护法左将军,怎地沦落到这般地步?”
可在施法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分心,他立即整肃心神,准备最后一击。不想突然耳中一阵轰鸣,他整个人身形不稳,晃了晃几乎把令剑丢掉。
法阵本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突发异状,同尘宫的弟子门见状立即撤手赶去他身边护法。致使整个法阵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密咒灵光顿时消散。
阵中的黑衣人跌坐在地,脸上的茫然很快退去,见此时机他一个打滚从地上爬起来,夺路而逃。
同尘宫有几个弟子想要去追,裕宫主却叫住了他们:“此人来历不小,穷寇莫追!”
弟子们见他似乎元气大伤的样子,担忧极了,都劝他回去。
他定了定神,在弟子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吩咐弟子仔细检查几个黑衣人的尸体。
上上下下都搜了个遍,这几个身上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带,裕宫主思虑片刻,虚弱的道:“撕开右臂的衣服,看看有无刺青?”
果然,这几个人的右臂上均刺着一个图案,看上去像燕子尾羽却要更长些,又像是一个古字。
看着黑色的玄鸟图案,他心里一沉,颤抖着的嘴唇道这些人的来历:“青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