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少时间,小蚩毛纠就回来了,对温乐阳说:“这个娃娃的名字古怪的紧,叫忘了,乐羊忘了!”
在滇边、岭南一代,巫蛊之风也颇为盛行,当然那里的巫术,比起七娘山的手段要差得远了。麻子本来是个不入流的修士,年轻的时候路过滇边,接触了当地的巫蛊异术,很快便痴迷其间,但是在修习了一些巫门的本领之后,便发现巫术的威力也不过尔尔,也就不再把它当回事了。
大约在四年之前,麻子在燕山境内寻找炼丹用的草药时,隐约感到了一丝巫力荡漾的痕迹,麻子一时好奇,循着力量的震荡寻找了下去,最终大山深处发现了还在襁褓中的娃娃。
在娃娃身边,还有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壮汉。
大汉应该是经过了易容,穿着普通的山民的衣服,后背前胸上都有花花绿绿的纹身,随身携带的也只有一些婴儿用的东西。
蚩毛纠正说着,温乐阳挑了下眉毛,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纹身?”当年跟在乐羊温身边的那几个肌肉男,都纹了满身的花纹。
麻子把尸体草草的检查了一遍,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关身份的线索,也只能确定大汉是早有重伤在身,走到这里再也坚持不住了。
他没能从大汉的尸体上找到什么,却发现在娃娃的身体之内,聚集了他从未想象过的至纯巫力。麻子学过巫术,虽然不明白眼前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也知道娃娃这一身巫力的价值。
当时娃娃的颈子上,还挂着一只精致无比的长命锁,金锁上镌刻了娃娃的名字:忘了。
从那以后娃娃就被麻子带在了身边,对于麻子而言,这个男童不过是他饲养的一头灵兽,平日里待他无比的刻薄。
至于男童的名字,麻子以前根本就不曾说起过。
“麻子知道的事情,也只有这么多了,他只是无意中从荒山野岭中捡来了乐羊忘了,至于画城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一无所知。不过……”说着,小蚩毛纠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金光灿灿的长命锁,递给了温乐阳:“这柄金锁曾经被人施巫,里面应该封藏了些重要的事物!”
麻子的巫术平平,又是滇边流派,虽然也能勉强感觉到长命锁被巫术封印,可凭着他的本事无论如何也破解不开。因为娃娃一身精纯的巫力太匪夷所思,麻子生怕这只金锁中藏着的信息,是巫门高手留给娃娃宝贝的线索,一直待在身边不舍的丢弃。
刚刚在小蚩毛纠的酷刑之下,麻子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的一清二楚,也把金锁交了出来。看在他至少救下了乐羊家唯一血脉的份上,蚩毛纠饶了他的性命,不过一身巫力和真元,都被尽数废掉了。
温乐阳神色一喜,接过了金锁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间脚下的大地狠狠一跳,跟着簌簌的颤抖了起来,小蚩毛纠手疾眼快,早就独臂一揽,把乐羊忘了抱在了怀里,同时面色诧异的望向稽非老道:“地震了?化境之中也会地震?”
稽非老道勉强站稳身体,满脸苦笑着摇头,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震动的时间并不长,前前后后也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瞎子的神色倒是轻松的很,不等别人再发问,就赶忙回答:“最近常常会有些震动,都是从十万大山那里传来的。”
温乐阳想到了十万大山里一辈子都不停忙碌的野人大汉,苦笑了一声:“那里还在地震?”
稽非老道也不胜其扰的搔了搔头发,喃喃的骂了声:“化境和十万大山相连,也算倒了霉了!”说着站了起来,迈步向外走去:“我去把和尚找来,他现下也该打听完消息了!”
老道走后,温乐阳又把金锁还给了蚩毛纠:“上面巫蛊禁制能解开么?”
蚩毛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再给我几天时间,应该没问题。”说完,转头望向娃娃,语气中带了几分强者的铿锵和巫者的倔强:“娃娃,你本姓乐羊,名忘了!你家既是修真道上数一数二的散修大宗,又是巫门之中首屈一指的强族,画城!”
瞎子情不自禁的抽了口凉气,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天天挨打受气的娃娃,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散修第一世家,画城的传人。
温乐阳也对着乐羊忘了露出一个笑容:“你家先祖是天下第一大巫,本名掠落。”
男童咀嚼了几遍‘乐羊忘了、画城、掠落’这三个名字,原本有些恐惧的脸上,扬起了几分兴奋的光彩,大着胆子问蚩毛纠和温乐阳:“你们又是谁?”
乐羊忘了本来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常常幻想着,有朝一日亲人会突然从天而降,把欺负自己的人一脚踢开,把自己抱在怀里……想不到今天真的美梦成真,听到自己的家族、师祖竟然真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强者,这份快乐早就从他那副小小的心肝里流淌出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温乐阳把掠落一脉和他们拓斜弟子的渊源大致说了说,最后又看着乐羊忘了的眼睛,也不管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稚童,认真的说:“我们在两千年中,受了你家先祖无尽的恩惠,能有机会报答,我们做梦也会笑的。”
乐羊忘了被温乐阳的语气给麻坏了,脑门上窜起了一溜鸡皮疙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蚩毛纠把乐羊忘了放到地上,单手一挥,数百头流淌着暗红烈焰的火隼霍然现身,围绕着他上下翻飞!
温乐阳也吃了一惊,上次见到蚩毛纠的巫火还是四年前在神女峰之巅,那时还是一群火蝶,现在却尽数变成了彪悍狠戾的鹰隼。
乐羊忘了重重的惊呼了一声,冬瓜脸上粗糙的毛孔都透出了无比兴奋的神采,结结巴巴的叫着:“巫火……这是你的……巫火!”
蚩毛纠哈哈一笑,收敛了自己的巫火:“以后我教你巫术,再有人欺负你,你想杀就杀!画城弟子,天下没人能惹!”
乐羊忘了虽然还是个孩子,但身为画城的巫蛊传人,资质自然不俗,心思也有灵巧之处,惊喜之下还不忘跪在地上想要拜师,不料小蚩毛纠吓了一跳,一伸手把他拎了起来,跟着腿一软竟然对着娃娃跪了下去,脸上却丝毫不以为意的笑道:“还你,还你!拓斜传人可禁不起你们掠落弟子的跪拜。”
直到乐羊忘了傻愣愣的点头,蚩毛纠才笑呵呵的站起来:“以后你我兄弟相论,我就是你大哥!”
乐羊忘了被蚩毛纠给吓着了,过了半晌才点点头,又指向旁边的温乐阳问道:“那他呢?”
蚩毛纠有点傻眼:“他是你大哥的大哥……”
谁也没想到刚到化境,找到了能帮‘我服了’化蝶的人不说,还找到了画城传承下的血脉,大家心里那份欣喜自然不用说了。
温乐阳还要追查天锥后人的下落,身边带着瞎子和娃娃颇有不便,和蚩毛纠商量了一会,定下主意等两个出家人回来,先让老道把他们送出化境,请旱魃五哥先带他们返回九顶山。
温乐阳是天下第一的小毒物,可论起对毒虫毒术的见识,比起村子里那几位大家长还差得远。把瞎子带回去,再请几位家长和妖仙从旁边协助,我服了化蝶应该指日可待。
温乐阳和蚩毛纠正说着,稽非水镜两个人就一起回来了。
蚩毛纠等人在‘布衣蜀道’的时候,和尚就在化境之中四处闲逛,想要找找看有没有有关天锥后人的线索,这里本来就是个消息满天飞的地方,和尚转了大半天,与化境有关的消息收集了乱七八糟一大堆,大都是谁家得了什么宝贝,谁家遇到了大贵人,谁家被莫名其妙的灭了门等等,有用的消息几乎一条也没有。
温乐阳也没多说什么,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会,暂时把这座店铺用来当做落脚的地方,由稽非老道带着娃娃和被设下封印的瞎子先出去找旱魃,蚩毛纠留在店里破解乐羊氏留在长命锁上的巫蛊,水镜和尚则带着温乐阳继续在化境中乱转。
几个人兵分三路,暂时分别。
水镜已经在把附近逛了个遍,也没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次再出门,直接领着温乐阳去了化境的北疆。
北疆算是化境之中最繁华的地方,能在这里开买卖的修士,大都有些实力或者特殊的本领。
一进入北疆的地界,温乐阳就真感到耳目一新!
比起外面,无论是店铺的规模,还是往来修士的气度都要强上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化境之中其他地方,虽然也是各色建筑、商铺林立,但行走其间感觉和逛商业街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是在北疆之内,却货真价实的洋溢着一份修真界才有的光怪陆离!
专卖各种丹药的‘大道堂’,宽阔的厅堂内就矗立着一只三丈三尺三寸三分高的巨大丹鼎,四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不停的催动真火,几十个僮儿像穿花蝴蝶似的来回游走忙碌,丹鼎中散出的异香叠叠氤氲,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嗅之下让人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灵隐阁’里有各色灵兽仙禽,店铺里执掌的伙计不是修士,而是两头早已通灵的白头猿,还有七头鹦哥站在招牌上,齐刷刷的吆喝着自家买卖,客人进店之后就站在一只巨龟的背上,根本不用行走,自有大龟背着你四处浏览,而七只鹦哥中的一头也会乖巧的落在客人肩头,轻声细语的说些什么。据说这家店子里的镇店之宝是一只火麒麟蛋,坊间传闻还是双黄的;
‘君子剑号’中的仙剑不知成色如何,不过那柄悬在大门旁边的湛蓝小剑,不停发出的灵灵轻鸣却悦耳得很,比着用手指轻弹青花细瓷还要更好听;
一家奇门遁甲的铺子里陈列着一道仙卦,店主早就许下了诺言,如果有谁能解开这道卦象,就把铺子分给他一半;
小到那些被法术加持过的衣服、玩具、金银首饰,大到功法、阵法秘秘技、太古简牍甚至妖仙宝图,只要你能想到了,这里便都能买得到!
水镜和尚故地重游,兴致还算不错,呵呵的笑道:“这才是化境里精华的所在,有趣玩意着实不少!而且在北疆的修士,大都是几代人都常驻在化境之中的,这里的店铺也都是千百年的老号,和外面那些打秋风、碰运气的黑店还是有些区别的。”
温乐阳早就看得眼花缭乱,觉得又是好玩又是开心,挨家的店铺乱串,大开眼界。
整个化境都就是一座不夜城,这里的人也几乎用不着睡觉,店铺更没有关门歇业这回事。不知不觉的,两个人就在北疆转了快一天。水镜和尚忙忙碌碌的,既和店铺里的活计闲聊套话,也去了专门打探消息的商号花大价钱来换消息,不过一天下来,依旧一无所获。
温乐阳也没指望着能马上找到天锥后人的下落,现在倒也谈不上灰心或者失望,可水镜和尚是个急性子,稽非老道那边误打误闯,在‘布衣蜀道’中收获甚大,他这一头腿都跑细了却一无所获,越想越是生气,渐渐开始抱怨起来,一会指着店铺不屑,一会冲着活计瞪眼……
温乐阳哭笑不得,拍着和尚的肩膀宽慰道:“本来就是个大海捞针的细致功夫,急不来的,总要寻访是几天再说。”说完,又忍不住笑道:“不过这个北疆,倒是有趣的很,等以后有空了,要再带着慕慕、小易他们再来一趟。”
水镜和尚叹了口气,习惯性伸手一拍光头,却摸到了一大把小沙粘上去的头发,吓了自己一跳,忍不住也笑了:“原先这里不止是什么法宝、丹药的店铺,还有不少有意思的秘术宗流,那些人做的买卖不是卖东西,而是帮你做各种各样的事物。才四年没来,有好几家这种千多年的字号就都关张!”
温乐阳笑了笑,正想随口搭腔,可随即想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四年间,千年字号关张?”
水镜点了点头,随口答道:“上次我和老道来化境,还是神女峰大会之前……”说着半截,看到温乐阳一副认真寻思的模样,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温乐阳拉着水镜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一边琢磨着一边说:“四年前华山神女峰上,咱们抓住抱日老头子,当时有非非在场,抱日没有说谎的余地,既然没提到这片化外之境,自然那时他们还没藏到这里。”
天锥后人在几千几万年里都隐世修行,直到四年多之前才得到仙师谕令重入世间,再之后不久秦锥被他们囚禁在化境之中,几个妖仙在九顶山的时候就已经想到,天锥后人藏在化境的时间,最多不过四年。
和尚为人疯疯癫癫,不过总算还没傻到骨子里,很快就明白了温乐阳的意思,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憋闷依旧的怪笑:“你是怀疑我说的那些家店铺,关张倒闭和天锥后人有关系?”
温乐阳点点头:“天锥后人来化境四年,不少经营了上千年的买卖,都在四年内垮了,有些太巧了。”说着,他也来了精神:“能不能查出来,从秦锥被抓的时候开始到现在,北疆里有多少老字号关门了?”
水镜和尚眉飞色舞的点点头:“小事一桩,用不了半天的功夫!”说完拉起温乐阳,又钻进车水马龙的大街里。
北疆和化境中的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买卖商号大都有着长则千年,短也有数百载的历史,都有常年驻在此处的修士世家或者宗派把持着,常年的经营之下都有着自己的生意经和生存之道,虽然也有易主或者倒闭的,但绝不频繁。
这些事情不是什么机密,水镜和尚根本没费事儿,就打听的一清二楚,特别是在四年之前,三个月里就有七家千年字号,被人连根拔起。
化境之中,无法无天,商铺骗人后被主顾报复,轻则吵闹,重则灭门,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不过这种事情很少发生在那些老字号身上。
对于化境中人来说,三个月里七家老字号被斩尽杀绝,的确是突兀的很,不过也没什么太值得注意的地方。但是在水镜和温乐阳眼中看来,那时应该正好是天锥后人进入化境的时间,又是他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追查下去的方向,自然无比的重视。
和尚把七家字号、买卖经营一一陈列在纸上,递给温乐阳之后又苦笑了起来:“都是被满门屠灭,想要直接找到凶手恐怕不容易。”
让温乐阳颇感意外的是,和尚的字大开大阖,刚毅之中透着几分龙飞凤舞的飘逸,写得着实不错。跟着又想起旱魃的一笔蝇头小楷,忍住不偷偷的笑了:好字都让丑人写了……
‘分毫不差’,专司测绘、绘制地图的商号。
‘三步远’,专司追踪、寻人的商号。
‘点龙阁’,历代店主传承风水异术,寻龙点睛,指点青乌。
‘望星台’,研习星月方位,指点吉凶。
……
温乐阳正看着商号,脚下的地面突然又震动了起来,过了片刻才再度安静,化境北疆中的修士们早都习以为常,不仅没有恐慌惊惧,反而还有些人笑了起来。
而温乐阳的心里却猛地翻了个个,伸出手一一指点着字条上的商号,抬头问水镜和尚:“化境里,还有没有这一类的买卖?”
水镜撇了撇嘴巴:“几乎没有了,这样的买卖都要靠奇门之术才能经营,一般的修士做不来的。”
温乐阳又细细的读了一遍字条,这才抬起头:“这些商号经营的买卖,都是和方位有关的。他们只要一有买卖,便要测量或者辨别方位。”
水镜笑着回答:“这是当然的,莫说有买卖,就是他们自己平时练功,也都要测量方位、距离。”
温乐阳长出了一口气,低声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这片化外之境,先前未必是连着十万大山,是天锥后人施展了什么法术,催动或者扩大了化境,让它接上了十万大山……”
化境之中,所有研习与方位有关的功法之人都死了,只要化境扩大或者移动的足够稳当,就不会被人发现。
自从九年前,温乐阳从归一草的百日续命之下苏醒后,就开始卷入修真道上的诡异风波,见识过三位师祖的千年设计、听说了一代剑仙的阴险心思、更亲身无数险恶到极点仇杀,他本性虽然单纯,但绝不是白痴废物。
再笨的人,如果经历过他的那些生死历练,也会被打磨出一副玲珑的心思,更何况温乐阳本来就有一份天生的小聪明。
四年前天锥后人潜入化境;
七家那时候被屠灭的商号,经营的买卖和自家的功法都与方位有关;
化境中人祖祖辈辈生活、修行于此,如果不是不久前十万大山狂震,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里和十万大山相连。
温乐阳推测真相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把已经知道的线索列出来,然后去找出一个解释,把这些线索连在一件事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