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千秋林好几日我仍沉浸在清风斋的惆怅中,这一日,我又醒了个大早,走出房间才发现修幂已经起来了,站在书案边,从我所在的角度,只能看见修幂修长的背影,一身玄青色长袍,长发散落衣衫,清新俊逸,修长婉白的手指握着毛笔,若有似无的在宣纸上游走。书案的另一边阿宝皱着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宣纸。
这个场景着实少见,我三步并两步蹭过去拉住修幂,“阿修,大清早的,画什么呢?”
修幂没有回答我,回答我的是整个书案上堆满的宣纸,修幂笔下的宣纸上,是一位活灵活现的美人儿,发髻松松挽于脑后,长发飘逸,白若凝脂的俏脸,精致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败笔,秀眉凤目,玲珑俏鼻,嫣红薄唇,一身嫣红霓裳,修长凝指手持白色骨笛,女子淡淡的坐在繁花间,眉目含情,只一眼便是倾国倾城。
其余的宣纸上,同一个女子,有时是一身水绿的长裙,有时是莹莹白纱,有时是湛蓝青色,有时身处繁花似镜,有时在碧绿湖水边,临水而停的白鹭,有时林间树梢,女子靠着树干,静静的看着远处……唯一不变的,是手上的白色骨笛,和手腕上若有似无的珠链。
我承认,我看得呆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着紫晟曾和我讲过那些关于男女之间的情爱,不对,我怎么会想到这些,大概,修幂是闲来无聊,权当画我打发时间吧。这样想来,我紧张的心情也松下去了,我笑嘻嘻的看着修幂,还不忘伸手拍拍他,“阿修,这么直白的画别人女孩子……不太好吧,话说,你不是倾慕于我吧?”
修幂执笔的手顿了顿,好看的眉眼有一瞬的停滞。
我正沉浸在对修幂的嘲笑中,阿宝蹭蹭的跑到我面前,指着我说:“小苜子,你脸皮真是有够厚的,谁倾慕于你呀,主人是画你来避邪的,我昨夜和主人说夜里黑,这千秋林阴森恐怖的……”
门神?我对阿宝的打击熟视无睹,对待阿宝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我继续盯着修幂,笑意盈盈。
修幂手腕
一转,画笔点睛,一双含情目,似望穿秋水,盈盈间已是千年。他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作品,犹自饮下一口酒,然后说:“阿宝的主意还是不错的。”
我拿起桌上的画,老实说,修幂真是画得极好,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是可以这样好看的,我问:“阿修,你是不是常常给女孩子画画的?画得这样好?”
阿修漠然的坐在一旁,湖水点缀成风景,那一潇洒的抬手间,已释尽绝代风华,修幂的声音,似是从久远的地方传来,那般漫不经心,却又认真的说:“自然是没有为其他女子画过的。”
“为什么?”
“这个嘛……”修幂笑笑,“阿苜,我只为你一个人画。”
千秋林终年不变的温暖气温突然燥热起来,我看着修幂俊秀的脸上,浅浅笑眼,突然觉得,修幂才该是这画中的人物。
阿宝推我,“小苜字,坏想什么呢,看你脸都红得像大闸蟹了!”
“去去去,只是突然升温,热的!你们不热么?阿宝你热不热?阿修,你呢?”
阿宝:“你有病么?”
修幂:“……”
后来的几天我与修幂一直忙于找木框将画一一裱起来,阿宝苦闷于我没有将画送与他当作避邪门神,不过我已经对阿宝的苦闷习以为常了,自打我于地府第一次见他起,我俩就没有一次没有对掐过,后来我默默总结过,他苦闷的是觉得阿修对我太好,虽然我并不知道阿修对别人是如何的,也没个比较,但是又有什么所谓呢,在这三界内,除了紫臻,便是修幂了。
生活于我,是平静如水的,只是我不知道,原来在我心无旁骛悠哉的时候,地府里却是一片腥风血雨。
那日,天气甚好,我与修幂正在院中裱画,一只云鸽穿破云霄缓缓落到修幂的肩上,修幂与云鸽默默对视了一会儿,修幂万年不变的脸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脸看我,许久才沉吟道:“阿苜,紫素出事了。”
细细算来,我与紫素不过分别几日,我仍能清晰的想起
她的轻吟浅笑,那般魅惑的柔情仿佛都还在眼前,只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紫素的世界里早已经过上千个昼夜,这上千个昼夜里多少人重生了,又有多少人亡去了?神仙是不死的,我无法理解那种生离死别的感伤,最多也就是念慈的记忆中穿心的痛楚,我想那该是所有人的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是紫素,为什么就这般迷恋凡尘呢。纵使是知道凡人有生老病死也要尝一尝吗?究竟是什么能够让她为了一个亡故的灵魂而血洗地府呢?我是该感叹我这姐姐豪迈,还是愚蠢呢……
血洗地府啊……紫素,你怎么敢……
修幂暗暗握了握我的手,精致的脸上有着少有的认真,他加大了点力度,疼痛感让我醒了过来,他叹了一口气,说:“阿苜,我要去地府,你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你不会离开半步,不要……让我担心。”
我摇头,急急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紫素现在是生是死还不知道,我怎么能好好呆着不动,阿修,她是我三姐啊。”只到眼睛发酸才发现我早已泪流满面了。
修幂拉我入怀,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道:“阎王现在见不得紫狐家的人,你去了,反倒不好,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定将紫素分毫一差的带回来。”
我大哭:“要是紫素死了呢?”
“死了,我也让她活过来。”
我再无他话,若是连修幂也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修幂是从不食言的,我点头,道:“我等着你回来,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带紫素回来。”
在念慈的记忆中,那一日念慈也是这般笑意盈盈的送走了挪移,而再见便是生离死别,我记得那时挪移看念慈的眼睛,真真是一眼万年。我仿若明白了一些念慈的感受,只是这感受又太过钝痛,越想便是连呼吸也不得,一口淤血涌心头,鲜红的血洒在了白色的宣纸上,星星点点,却是妖娆的美丽。
阿宝惊叫起来:“小苜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主人才刚走呢。”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