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期待是假的,这么多年来,妈妈从来没有说过或者表示过原来还有个地方,可以祭拜我爹。我满怀着激动,言默满怀着好奇,亦步亦趋的跟着妈妈来到了B城有名的,要爬很久才能到顶的,某南山顶,此时,什么爹啊老爸的,都从我的脑袋里自动隐去,只余下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一呼一吸间尽是空气摩擦肺部的疼痛。
妈妈倒是很平静,拿出了花里胡哨的桌布,然后摆上了让我和言默眼馋了好久的美味佳肴,一样样的,装在保鲜盒里漂亮极了,妈妈做的东西,色香味俱全。打开盖子,言默就激动的扭捏了身子,吞口水的声音很大声。
然后妈妈就开始招呼着我们:“来来来,吃好的,看你们早上一个个跟偷不着腥的猫儿一样,眼睛里骨碌碌转的那馋样儿,想吃就快点来吃呗。”
早上妈妈很早就起床了,B城的老房子也不大,很旧,里面很多气息,都只属于妈妈,我起床的时候就看见言默伏在餐桌上,一脸崇拜的看着妈妈。妈妈忙里忙外好不热闹,我以为妈妈做的东西都是为了祭拜我爸的,没想到她倒是爽快,还没和老爷子说说话什么的,就开始朝我们碗里夹菜了。
“喂,我说妈妈,你以前一年一度的带我来爬这个劳什子山,不会也是在祭拜我爸吧?”我问得有些瑟缩,当时年纪小,每次爬上山都满山遍野的跑,好不容易上顶了,又撒开膀子不要命的吃,那兴奋的,完全跟没了老爹沾不上边。
“是啊,就让你爸爸瞧瞧,我带出来的女儿会不会有单亲家庭的这样那样心理毛病。”妈妈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我拿着的筷子忽然千斤重。
“那祭拜……也祭拜得……太那个了吧……”我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的好。言默默默的听着,手上也不含糊,吃得挺多,见我说不出话来,抬起头来看我妈妈,眼睛特明亮:“阿姨,您可真不是个普通人。”
妈妈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然后见我仍然一副迷茫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向了我:“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糊涂蛋,这里是你爸最让我觉得舒心的地方,我每年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个想头,就算是没了他,我这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而且一点也不想念他,哼……”
听着我妈妈的话,我觉得有些无语。一点也不想念他……是这样的表现么?“不会是在这里High过所以才有了我吧……”我嫌弃的打量了四周,瘪了嘴巴,对这个地方十分不满意。
又难免有些失望,我以为妈妈一定会唠叨我‘死人’老爸,就像唠叨我一样,让我好有点盼头,对自己神秘的身世寻找点噱头,没准还是个贵族呢,我啧啧嘴。但是我妈就能在我哀怨的目光下,特坦然的将东西吃得优雅至极,我都怀疑其实啥祭拜老爸的都是假的,出来野游才是真的了。
妈妈果然开始嘀咕我:“就知道你不是东西,跟你那没心没肺的老爹一样,看了就招人厌烦,就一副白痴的样子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你二五八万似的。啥都不知道,就知道白着脑袋指望着别人搭理你,你就等着一辈子被伤心吧……”
戳到我的痛处,我强硬的还嘴:“妈,我亲和力没的说的。”
我和妈妈一直斗嘴,言默反常的一直看着我俩,脸上反而有着一种不明所以的沉寂。沉默了好长一会儿,他忽然起身,朝着我妈妈走上前去,“阿姨……”还没说完,就一把弯腰抱住了妈妈,言默将头低下埋进妈妈的颈窝。“阿姨,……”他喃喃的叫着。
妈妈当时一愣,我清晰的看到,她眼里连眼泪瞬地,就滚落了出来,吓得我呆愣当场。
妈妈是个极少流泪的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倔强地和人干上三百回合的样子,而且在我眼里,妈妈绝对不是那种人家一个拥抱就感动到落泪的人,或者现在的她,格外的脆弱,在不懂事的女儿面前,忽然有个人能懂得她的脆弱,于是她放任自己的脆弱?言默懂得妈妈的脆弱,当时我就是那么肯定。
妈妈愣了愣,拍了拍言默的背,像是小时候哄我睡觉的动作,她声音低缓,抹了抹眼睛擦开了眼泪,呢喃般的说:“傻孩子,你这么敏感,一定会吃很多苦的。”
言默也不说话,她静静的抱着妈妈,然后也笑了,他说:“做人要是能像小心,那也就没有这么多苦恼了。”言默说得一点也不小声,我看见这俩陌生人拥抱在一起,脉脉温情,好像其实言默才是妈妈的儿子,而我是个外人一样。
我切了一声:“像我当然很好,我这么个乐观向上的心态,你十年都修不来。”见言默终于从妈妈的怀里抬起了头,我故作潇洒地仰天大笑,“哈,哈,哈……”
妈妈戳了我的头一把:“瞧你这幅傻样儿。”然后拉了拉我的手,叹了口气,“你爸爸走的时候,我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去珍惜,也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支撑着我活下去,我想,就这样死了也好,就能忘记那个人的温柔,就能摆脱温柔之后的噩梦,我想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最最美丽的地方,至少在我看来,那场爱情,就是童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妈妈低着头,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似的,死活不抬起头来。
我猜,后来妈妈到了山顶上,然后看到了什么,或者想明白了什么,于是她没有轻生,于是她坚强的走了回来,然后抱起当时还咿呀学语的我说‘我们要好好的活,我给你改名叫小心,小心爱情。’
这些我只能从猜想中得来,因为妈妈,后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在山顶,当着我和言默,终于把持不住哭了出来。哭声竭斯底里,像个被大人误会冤枉了之后,终于沉冤得雪的小孩一样,哭起来不可抑止。
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见着我那脾气火爆的妈妈,那样伤心。
最后妈妈几乎是软着脚让言默给背回家的,她一边安慰着我们:“也就是忽然想到了点不开心的事儿,没什么大碍,倒是让你们俩小辈给笑话了去。”
我和言默都不做声,我明白,那是她那么些年,一个人承受着惊人的感情,而压抑自我的一种发泄。
回到家的时候全部人都疲惫得只想趴地板上,那时候满心都是对妈妈的心疼,不知道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
言默扶着妈妈,我则快速走在前面开门,我一边回头朝着妈妈说着:“一会儿洗个澡,什么也别想,然后好好的睡一觉,等会儿我亲自给你按摩……”
言默还在闹着:“我也要小心亲手按摩呢!”
妈妈还笑着说:“就你们俩没大没小。”
然后我扭开了锁,一脚踢开了门,已经扭着身子准备去扶一把妈妈了,然后就扭着身子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往里面晃了一眼却在房间里面看到了什么。
言默见我脸色不对,也立马噤声,我缓慢的,极其不愿意的旋正了身子,眼前的景象让我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我家小小的房子,挤满了人,言奶奶,阿眉奶奶,哓,锦里,许陌枕,何小艾,许一繁……我站在大开的门前,看着门框里那一张张熟悉得快要陌生的脸,不禁找不到意识来面对,我再次浏览了他们一遍,没有苏罙。
然后我笑:“怎么都过来了,之前也不打个招呼,瞧把我吓得……”我笑着便扶着妈妈进门,阿眉奶奶朝前走了一步,一把扶着妈妈:“怎么回事,说失踪就失踪了,吓死我了。”拿着手绢,抹了抹眼泪。复而又看见了我,伸手也逮住了我,然后凝着眼泪说不出话。
言默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言奶奶一见言默进门就颤抖着手指着言默:“你……你好,你很好……”然后扬手奋力挥下,啪的一声,在有些窒人的房子里清脆得震耳欲聋。我转头看向言默。他的脸上瞬间就多了五个指印,微微偏着头,连眼帘都懒得抬起来。
“言奶奶,你在干什么!”我尖叫着扑过去,挡在了言默的身前。
其实我并不是害怕言奶奶会对言默怎么样,我也不是想要知道这中间藏着什么样的隐情,更不是害怕着这一巴掌真的会把言默怎么样,只是在言奶奶挥手打言默的那一刻,我脑袋里忽然出现在瑞士言默生病时候的画面,他红着脸,嘟哝着:“奶奶他不喜欢我……”
言奶奶见我的反应也很吃惊,她颤抖着手:“小心?”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沉得可怕,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没有立场说话。然后我转身,看向言默的脸,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低头垂着眼睛看我,他微微扯了嘴角,有一丝鲜血从嘴角留下,他笑了笑,“傻瓜,我没事。”
言默的声音沙哑的厉害,然后见我的表情,忽然拉起我的手朝外就跑,“小心,跟我走……”